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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三十四章 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

  •   明堂内室,宗室皇亲集聚一堂,却没了本应有的喜庆之色,各自静座不语。溧阳侯独孤昶望了望太医令署官行从们从卧房中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略微皱了皱眉,却终是无语。姑姑凤眼微阖,唇间默默诵着佛经,手中念珠转动,构成了明堂内唯一的声响。
      红缨笔直地跪在地上,冷冷地注视着卧房,脸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我侍立在姑姑身侧,静待其变。
      “下官无能,未能保住小世子……”太医令满头是汗,趔趄跪倒,褐色的官服上沾满了血污。
      河阴公主企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看来终究还是未能保得住。
      “你说什么?”独孤昶蹿了起来,一把揪住太医令,喝问。
      我叹气,对这孩子企盼已久的又何止是河阴公主一人?独孤家的第一个孙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没了,独孤昶焉能不怒?
      “溧阳侯,明堂是皇家重地,不是您老人家练拳脚的地方。”拓跋昱冷哼,星目一转,向我投来冷冷一瞥。
      独孤昶默然良久,渐渐松开收紧的大掌,放下抖作一团的太医令,转身跪倒向拓跋昊请罪:“下官糊涂,请皇上降罪。”
      “恩师,芜莲是朕的亲妹,你的长媳,别人不懂,难道朕会不懂?”拓跋昊叹气扶起他昔日的武师傅,安慰道。
      “谢皇上不究之恩。”独孤昶起身,胡须微颤,拉着拓跋昊的手竟也仿佛是在颤抖。
      “太医令,河阴公主怎么样了?”拓跋昊将独孤昶安置回座,转身问道。
      “公主性命已无、已无大碍,只是光流泪,不说话,一直握着驸马爷的手不肯松开。”太医令堆成一团,断断续续道,“恕臣直言,这药下得过重,公主失血过多,日后恐难再有身孕。”
      话音落地的瞬间,独孤承祖双目染血,像发了疯的狼一样从卧房冲了出来,劈头盖脸,拳脚相加打向跪在正中的红缨。
      没有哭泣,也没有哀求,只有独孤承祖歇斯底里地捶打的声音钝钝地砸击在我的耳膜上。
      我下意识地上前,手肘却被一丝冰冷紧紧牵制住,侧头看见的是摇光无波的面容。
      摇光却不看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在独孤承祖拳脚下的红缨,美目如网,唇间蠕动,却像是在祝祷。
      摇光……
      不知过了多久,有力地捶打渐渐变弱。
      “为什么?”独孤承祖鬓发凌乱,恨恨收手,退后的瞬间,瘫坐在地,对着被打得瘫倒在地的红缨吼叫道。
      “为什么?驸马爷好记性啊!”
      单手撑地,红缨勉强跪起,紫袖拂过嘴角,擦去了唇角殷红的血迹。
      “公主怀的是你的孩子,青缡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你的骨肉了吗?还是,”
      红缨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嘲意。
      “你早就把他们忘了个干净?真是贵人多忘事。可是,奴婢天生轻贱,偏偏就是忘不了。”
      “你?青缡……”恍然、震惊相继闪现在独孤承祖眼中,此刻也许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记起了那个离他生命并不遥远的女人。
      “冤孽。”
      姑姑叹息出口,睁开凤目,吩咐独孤信芳道:
      “芳儿,扶你哥哥进去,看着点儿芜莲。”
      “是,母妃。”
      独孤信芳应声,赶忙上前扶起仍兀自恍惚的独孤承祖。
      “红缨丫头啊,那日哀家都跟你说了什么?就算是芜莲有错,可她的孩子连天日都没见过,又有什么错?”
      望着红缨,双眉紧锁,姑姑叹息。
      “太妃娘娘,那日您对奴婢说的话,奴婢明白,冤冤相报何时了,奴婢也想忘,可就是忘不了。青缡姐姐,”
      红缨回望姑姑,眼中水雾迷茫。
      “她是奴婢唯一的亲人了。公主的孩子没罪,奴婢姐姐的孩子又有什么罪?要被、要被活活剖出来喂狗……”
      红缨泪如雨下,泣道:
      “太妃娘娘,奴婢从八岁就跟着您,奴婢知道,河阴公主是您的心头肉,伤了她就是伤了您,为了这,奴婢就是万死也不足惜……”
      “丫头啊,哀家算是白疼了你一场……”似是不忍再看下去,姑姑侧首,眼中分明有泪光闪动。“来人,把这丫头押下去。”
      我稍微松了口气,姑姑既然下令暂且收押红缨,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
      “且慢!”
      拓跋昱摆手喝住侍卫。
      姑姑抬手,望了望他,沉声道:“昱儿,难道你还嫌今日乱得不够吗?”
      “本王岂敢。“拓跋昱微笑,却不知他是望着姑姑,还是站在姑姑身后的我,“只是今日这事,实在蹊跷,若不立即问个清楚,恐生变数。”
      我扭头别过他恼人的目光,却又撞上了拓跋昊凌厉的眼神。
      心里冷哼,还真是兄弟同心。
      不待姑姑发话,拓跋昱自行起身,走向红缨,扬脸问道:
      “你一个宫婢,何来能耐在公主茶酥里面做手脚?若你说出幕后指使,本王可保你一个全尸,否则……”
      “指使?”红缨擦干泪痕,愣了片刻,望了望姑姑,咬唇道,“奴婢原不想说,但是,娘娘抚育奴婢一场……”
      不耐地打断红缨,拓跋昱问道:“那你可看清楚,指使你之人,今日可在场?”
      扫了一眼人群,望向我和摇光时,红缨微微一滞,点头,答得干脆:
      “在!”
      “哦?可否指出。”挑衅地望着我,拓跋昱说道。
      素指指向姑姑身侧,红缨低低说道:
      “违逆侯大人,奴婢只有对不起您了。”
      “你,你,胡说!”燕云隆反应还算够快,慌忙跪倒在姑姑脚下,“姑母,侄儿见都没见过这个贱人,她血口喷人!苍天在上,您要为侄儿做主啊。”
      无暇去看他那副嘴脸,相比之下,拓跋昱拉长的脸更能吸引我,作茧自缚,不外如此。
      “贱人,呵呵,”红缨冷笑道,“奴婢可是连京师布防图都给您偷了,大人当日可是言之凿凿,说事成之后,会向太妃要了奴婢过去做侯夫人,等你复了国,封我当皇后。还说,都是河阴公主坏事,害得皇上、太妃疏远了你,累了您的复国大计,不得已才自请去南虞避祸。您昨日来给太妃娘娘请安时,还特意吩咐奴婢,这样做,不仅是为奴婢的姐姐也是为您出了口恶气……”
      “你,你……”燕云隆气喉道,“你有什么证据,红口白牙在此胡说!”
      “证据?”红缨愕然道,“这茶酥中放的药若无大人您,奴婢如何搞得到?一人做事一人当,违逆侯大人好没担当,空得惹人嘲笑。”
      红缨跪倒,重重地向姑姑磕了个头,道:“太妃保重,若有来生,奴婢还愿伺候您。”
      说罢,便飞身冲向朱柱,一头撞了上去。
      一切太过突然,想她伤重,众人也未加提防,拓跋昱伸手欲拉住擦身而过的紫影时,已太晚,只扯下了她的半截衣袖。
      纤细的紫影萎顿在丹柱之前,脑浆混着血腥四溅。
      千古艰难唯一死,原来一心求死,竟是谁也拦不住呢。
      我闭上被血腥刺痛的双眼,真像啊,就像当年的汝阳姑姑。
      “辛夷,长大后给姑姑当儿媳好不好?”
      “不好,辛夷长大了,要嫁自己喜欢的人,就像《凤凰台》诗里的弄玉公主一样。”委在汝阳姑姑怀里,幼小的我咯咯笑着。
      我自幼便喜欢汝阳姑姑,喜欢她身上素馨花的味道。
      “这孩子,都是皇嫂你惯的,女孩子家,这么小读那么多书干吗?”
      母妃温柔的手抚在我的脸上,如玉一般,“我宁愿南吕她懂得多一点,终归清醒。”
      “好了,辛夷,你还没见过你的青阳哥哥,怎么就知道不会喜欢他?等你见了他,姑姑保证,你是做定了姑姑的儿媳了。”
      “青阳那孩子怎么总不见你带他来?”母妃从姑姑怀里接过我。
      “那小子要当将军,和他爹爹一样,整天闷在府中读兵法、练骑射,八匹牛都拉不动。”
      “说到秦仲,你回去也该劝劝他,收复失地不在朝夕,不要逼皇上逼得太急,最近季贵妃病得厉害,皇上正烦着呢。别忘了,他除了是你的哥哥,也是一国之君……”
      “秦仲?我可劝不动他,保家卫国是他的本分,只是这次他倘若有个万一,我也不会独活,这是我的本分……”
      “汝阳……”
      母妃的叹息淹没了记忆的所有其它细节。
      花开花落,宫室旧景,原来生于宫廷,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汝阳姑姑、母妃、我,都是如此。
      姑姑求父皇不成,最终还是随姑父去了,我如今能做的,也只能如她。不过在此之前,红缨竟是成全了我,让我有机会,替青阳哥哥报仇。
      我重重跪倒,乞求姑姑道:
      “姑姑,哥哥他也是一时糊涂,父皇驾去后,辛夷知道,他心里一直想有所补偿,才会犯此大错……“
      泪落连珠子,母妃,如果可以选,我宁愿糊涂一世,身为女子,清醒过后反而悲哀,红缨,傻丫头,这泪终归是为你而流。
      姑姑凝神不语,眼神却是直直望向远方。
      也罢,这番话,原本也不是要说给她的。
      “丫头,起来吧,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你无关……”一双大掌稳稳地将我扶起。
      独孤昶郑重跪倒,对姑姑道:“臣,请娘娘,今日就给独孤家一个说法。”
      独孤昶手握重兵,德高望重,他认准了燕云隆有罪,燕云隆便是有罪。为了一个降臣,得罪重臣,任谁也不会如此为之。
      “你要说法?”姑姑凤目转过,直直打到独孤昶身上。
      “哀家累了,昊儿,哀家说过,今后的事情由你做主,溧阳侯既然要一个说法,你就给他一个说法吧。”
      姑姑叹道,起身扶住躬身的宗公公。
      “姑母!”燕云隆慌忙叫喊道。
      姑姑却不回头,只慢慢在宗公公的搀扶下,移往内室,纤细的背影竟也闪现出一丝苍老与落寞。
      “来人,先把违逆侯收押入天牢。”拓跋昊沉声吩咐道。
      羽林卫上前欲要拉走燕云隆的瞬间,他才从愣忡中醒来。
      “靖亲王,救救下臣啊……”这一声嚎叫近乎于绝望。
      但是他能留下的也只有这几声绝望的哀决。
      扫过拓跋昱阴郁的脸,我含泪望着燕云隆狼狈被拖走的方向,
      “哥哥,妹妹无能……”
      我这一声喊得可谓深情,可惜心中念的却是开阳哥哥,燕云隆欠你的,欠青阳哥哥的,真能还得回来吗?
      南虞回不来了,青阳哥哥也再也回不来了……
      “燕辛夷,放心,”拓跋昊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此事朕会慢慢的、细细的审个明白,不会冤枉你的好哥哥。”
      我直直站住,微微冷笑,有些事情,可是能够说得清、理得明的?
      胸中一阵吃痛,晕倒的瞬间,牵动锦布,茶盏尽碎……
      破灭掉的,再也回不来了……
      武威十二年秋,太妃体不愈,还政于帝,帝推之再三,(太妃)不受。由是,政事始归于帝。
      ——《北史?孝文静礼仁睿恭端丽敏太妃传》
      子独孤承祖,字定微,昶之嫡长子也。及长,尚河阴公主。稍迁齐州刺史,承祖风望既陋,性怯懦,学无术,虽位高,人多非之。
      ——《北史?列传十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三十四章 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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