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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三章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

  •   “不行,就算无射不肯认我、怨我、恨我,但我还是他的阿摩敦,他娶谁都行,要娶那个女人的女儿就是不行!反正无射他恨我,这次就是再多恨我一点也无妨,这事容不得他作主!”
      拓跋昊刚刚还叫我认命嫁给司马无射,余音尚在耳畔,我就被宗公公宣来这萱莪宫,听到了这番话语。
      在珠帘外静待姑姑宣召,我轻笑,阿摩敦就是荻族语中的母亲,司马无射的阿摩敦,不就是巽文帝嫡亲的妹妹、拓跋昊的亲姑姑兰陵长公主拓跋伽罗?听她的语气,好像对我娘怨气颇深,宁可一死也决不会让我嫁给她的宝贝儿子。
      拓跋伽罗与巽文帝同为宣训太后所出,宣训太后少年守寡,仅此一双儿女,对拓跋伽罗更是宠爱备至,所以司马邦彦北逃后,顶着皇家驸马的身份,备受礼遇。对这位身份特殊的皇家公主,无论是巽文帝拓跋辟疆,还是巽武帝拓跋昊,都是要礼敬三分的。
      陶器碎裂的声音传来,看来兰陵公主的火气不小,不知是姑姑的哪盆兰草倒霉了。
      片刻间,我只见一位身穿明黄色襦裙,头戴珠翠帷帽,四十岁左右的贵妇从萱莪宫里怒冲冲的冲了出来。这分明是荻族贵夫人惯常骑马出行的装束,看来拓跋昊心中,我的这个准“阿摩敦”怕是知道我要过门的消息,太过“高兴”,直接骑马冲进宫里,装束未除,风尘仆仆就直接冲进姑姑这里。
      拓跋伽罗怒容仍在,却在看见我的瞬间迅速僵住。
      “你是柳……,” 拓跋伽罗向我走近,拓跋伽罗眼中的惊异迅速被无可遏制的愤怒所取代,“你是那贱人的女儿!”
      二十三年前的夷陵之战,北巽和南虞僵持不下,最后以苏沐风出使南虞,父皇同意和谈告终。南虞除了需将北荒十城尽数割让以外,北巽还提出了一个条件——南虞的修和使必须是定北将军司马邦彦。司马邦彦在夷陵之战中让北巽大军吃尽了苦头,北巽此举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南虞朝野皆知,司马邦彦这一去是有去无回。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司马邦彦后来不仅平安归来,还带回了新婚的妻子——北朝天子的亲妹妹拓跋伽罗,当时朝野上下自是一片欢腾,只除了一个人——一个苦苦等待他归来的人——我的娘亲。
      “先妣已逝多年,请公主殿下不要有辱亡人。”我冷冷说道。八年前,若不是你夫君一走了之,我娘又怎会成为亡人?
      拓跋伽罗凝视我良久,白净无纹的脸颊竟是愈发苍白,眼中愤恨却更炽。
      “你听着,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进平南侯府!“
      拓跋伽罗狠狠说道,甩袖而去。
      “恭送公主。”我冲着那远去的明黄色的身影,恭谨的施礼,多谢兰陵公主成全,纵然拓跋昊是天子,但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他的好姑母发话,想来他也无法违拗。

      我进得内室,兰香萦绕,只是一地狼藉,碎掉的正是那盆姑姑最宝贝的、溧阳侯千里迢迢运来的陈梦兰。
      红缨正要指挥小宫女打扫,姑姑独自愣愣呆坐在绣墩上。
      “十七女给姑姑请安。”我悠悠施礼,却不起身,直接跪在毡毯之上。
      “不准收拾,退下。”姑姑摆了摆手道。
      “可是太妃……”红缨疑道。
      “哀家说了!退下!”姑姑喝道,“难道连你们这些丫头也敢给哀家脸色看不成?”
      担忧地瞅了我一眼,红缨维维退下。
      我屈身跪着,任时间在掌中流逝。
      直到暗黄的凤纹胡袍下摆在眼前浮现,我听到姑姑叹了口气,轻轻道来:“十七丫头,你可真会给姑姑出难题啊。”

      “丫头愚钝,让姑姑为难,实在罪该万死。”我抬起头来,见到姑姑脸上愠色已褪,暗自松了口气。
      “丫头,你既然知道会令哀家为难,为何还要把玉摇光送到这萱莪宫来,你可知道谋杀亲王,不是她玉摇光一个人、一条命就能抵得了的?”姑姑凤目微阖,依然不愠不恼。“来人哪,把那丫头带上来!”
      摇光就那样被人架了进来,雪白的衣裳衬着苍白的面容,一如我在拓跋昱大帐里初见她时那样,孱弱却又倔强,只是,好在现在她身上并无伤痕。
      “靖亲王要一个交待,你说哀家该拿摇光这丫头怎么办?”姑姑平静无波的声音里杀机已显。

      我咬唇暗思,姑姑如此说,是否等于已经拒绝了拓跋昱纳我的请求,可是在拒绝的同时等于宣布了摇光得死亡?
      不语良久,不等姑姑发话,我起身走到摇光身边,帮她解开束缚,指着那倒卧在地的陈梦兰淡淡说道:“摇光,你看到了,姑姑的兰草真是一刻都离不开你,快去看看,还能不能救得活了?”
      摇光木然瞅了我一眼,起身过去,察看了一下兰草,随即淡定地说道:“及时换一下土,应该救得活的。”
      姑姑静静注视我良久,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丫头,你说哀家会为了一盆兰草,改了主意吗?”
      “姑姑当然不会在意一盆兰草的生死,但南虞的半壁江山姑姑您却不能不在意,姑姑可知为何辛夷要舍命保这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我温言道来,心里却也是忐忑难安,今日之事已是凶险万分,但愿我的话姑姑能听入耳。“姑姑可知,于私,摇光是开阳哥哥的未婚妻,开阳哥哥不知顶撞了父皇多少次,足见她在哥哥心中的分量,丫头刚刚听闻,圣上对开阳哥哥大有招安之意,姑姑若在此刻杀了开阳哥哥最在意的人,岂不是亲手破坏了招安大计,到那时,依着开阳哥哥的性子,定会拼得个鱼死网破;于公,摇光之父是江左名医、廉吏玉一壶,当年父皇错杀了玉先生,弄得满朝忠烈之士寒了心肠,至今仍有人替玉先生鸣不平,我朝刚刚收服南虞,人心思定,姑姑若在此时滥杀忠良之后,南虞仕人百姓必会对我朝心存怨怼。所以,摇光于私是姑姑您未过门的侄媳,于公,是南虞的忠良之后,于私于公,姑姑都断不能杀她。”
      “可是,”姑姑沉吟道,“靖亲王那里哀家总要有一个交待……”
      我闻言一喜,知道姑姑已经新生动摇,继续道,“姑姑,据辛夷所知,那夜实是靖亲王酒后无德,摇光出于自保才会误伤了靖亲王,事后她也及时交出解药,救得靖亲王一命。现在靖亲王既然无碍,只要姑姑对他再多加赏赐,想必他也比不会再以此事为难,否则徒令人笑他心胸狭窄。再则,同为女子,摇光的苦楚,姑姑应该是明白的,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
      “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姑姑喃喃自语道,“你这丫头,倒是说得轻松。起来吧。”
      姑姑扶起我,拉着我的手与我相对而坐。
      “说句实话,摇光这还孩子虽然来萱莪宫的时间不长,却处处顺着哀家的心思,要是真杀了她,哀家也会舍不得。”姑姑抚着我的手说道。
      “摇光,听到了吗,姑姑金口玉言,说了不杀你,还不快谢恩。”不想给姑姑改口的机会,我侧首吩咐摇光道。
      摇光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染风尘,施礼,只盯住姑姑,答得不卑不亢:“民女谢太妃不杀之恩。”
      “谢什么,哀家的兰草今后还要靠你照料,”姑姑柔声对摇光说道,“就像辛夷这丫头说的,论辈分,你也算是哀家未来的侄媳,过来坐下吧。”
      摇光也不推辞,衣不沾尘,静静坐在姑姑身侧。
      姑姑素手轻轻掠过摇光脸上的疤痕,惋惜道:“这孩子可惜了,难得一副好皮相,定是吃了不少苦。”
      “这幅皮相留着只是增添了民女的苦楚,女人活在乱世,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有何用?”摇光语出婉转,却冰冷无温。
      收回素手,姑姑笑道:“这丫头说得倒是有理,只希望你真能看得开。”
      摇光静坐不语,只有纤长的睫毛在姑姑话音落地的瞬间微微颤了颤。
      “辛夷,你可知,若是要保下摇光,靖亲王那里总是要有个交代,前些日子,他找过哀家,说想要纳你为正妻。”姑姑转而言道,“昱儿这孩子那天还真把哀家吓了一跳,想来他也是很喜欢你的,嫁他也不算辱没了你,只是那天你也看到了,绣绾那里……”
      与其说是宇文绣绾,倒不如说是站在她背后的宇文泰和宇文世基。我静默不语,等待下文。
      “皇上前些日子也向哀家替司马无射提过要纳你……”姑姑续道,“丫头,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姑姑想听听你的打算。”
      “姑姑,辛夷本是亡国之女,蒙姑姑好意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又岂能再作它想?况且,姑姑应该也知道,辛夷已有婚约在前……”我低首道。
      姑姑颔首,拍了拍我的手道:
      “丫头,你觉得这个理由,可以说服靖亲王还是平南侯世子?”
      这个理由确实谁也说服不了,亡国之人在生命和忠贞面前,只能选择一样,而能拥有选择的机会已属不易。即便是已为人妇又怎样?何况我与青阳哥哥之间有的,也只是那随时可以被撕毁的薄薄一纸婚约而已。
      我起身默默跪下,言道:“姑姑,侄女不孝,自入宫以来碍于宫中规矩,一直未能给父皇行五服之礼,反而披红挂绿,心中委实难安,下月又是母妃的死忌,母亲亡故之时,侄女还太小,未能尽应有的悲恸之礼,圣人有言‘居父母丧,守三年。’南虞国虽灭,但是为人子女的本分辛夷却是不敢忘,愿避居庵堂,为父母守丧三年,乌鸟私情,还望姑姑能够成全。”
      孝道,人之本也,这个理由应该足够了。当前正像尤嬷嬷所说,宫廷这个是非之地,我能避开还是避开的好。
      谈及父皇,姑姑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怅然,缓缓说道:“也好,你父皇想来也是想你的,”她扶起我,冰凉的双手抚过我的耳郭。“就去灵鉴庵吧,一来那是皇家庵堂,二来离皇城也近些,姑姑想你时,也能尽快召你回来。到时别忘了,帮姑姑给你父皇多念几遍经。”
      “是,姑姑。”姑姑对父皇的复杂的思念我又岂能不知?只是这灵鉴庵,前些日子好像听姑姑提到过,苏相国……
      “回到召南阁打点一下,妥当了,过两天哀家会派人护送你过去。”姑姑吩咐道。“十七丫头,那里不比在姑姑这里,一切小心。摇光,替哀家送送辛夷。”

      “这是冯姑姑嘱咐我交给你的。”与摇光一路走到萱莪宫门口,我从袖中掏出绣帕,里面正是那惹事的紫菀花。
      摇光接过,玉手纤纤拨弄着帕中紫色的花蕾,徐徐叹道:“有劳冯姑姑了,请公主务必代我向她道一声谢。”
      “那么我呢?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难道你就不想向我道一声谢?”我戏谑她道。“开阳哥哥欠你的一条命这回我可算替他是偿还了?”
      “欠公主的,摇光终有一天会还的,你哥哥他欠我的,我也不会忘记。公主不会忘了那天在拓跋昱的大帐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吧?”摇光徐徐而言。
      “当然没有。”我暗暗叹息,想不到在眼前这女子的心里,爱与恨竟是这样的分明,只是不知道支撑她走到现在的究竟是爱还是恨,她对开阳哥哥究竟是爱多于恨,还是恨多于爱。那么我呢,支撑我走到现在的究竟是爱还是恨?不再多想,我继续说道,“那日我告诉你燕云隆还活着。”
      摇光抬首,灰白色的唇角绽开一抹幽冷的笑意:“你说过的,会帮我取他的命,现在……”
      “可现在,你认为我会一走了之吗?摇光,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是蚂蟥命,想来你也是知道蚂蟥是如何取人性命的,”纤指点住摇光冰冷的唇角,我继续说道:“这小东西耐心得很,一旦粘到人身上,就会一点点、一点点吸干人身上的所有血液,任你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所以一只九鸾钗、一个河阴公主当然除不了杀你父亲、毁你清白的畜牲,但是如果有人像蚂蟥一样叮在他身上,时不时地咬上那么一口,又会怎样呢?”
      刘宪陵就是我埋在燕云隆身上的蚂蟥,只希望他能不辱使命。
      我说完,动也不动地立在摇光面前,仰首接过她黝黑眸子里的波动。
      “如公主所说,摇光愿意等,静听公主吩咐便是。”良久,摇光答道。
      “有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退到庵堂,固然有我的打算,但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我那呆子哥哥应该告诉过你,我的记性好得很。”我莞尔,对着摇光颔首而道,“还有,若真的要取燕云隆的首级,还需要一样东西。”
      漫视摇光眼底的疑问,我续道:“这件东西你拿不到,但有一个人可以……”
      我掠开摇光鬓间的发丝,在她耳前轻轻吐出两字:“红缨。”

      宣训太后,讳陵容,右冯翊公栾之长女,隆武将军宇文泰之从妹也。少明智,年十三,显祖礼聘为妃,得入东宫,侍奉宣祖(当时的太子,就是拓跋昊的爷爷),恩情笃厚。太后多谋,宣祖决断多出于太后。太后性不妒,待己颇严,不喜奢华,侍从甚少,而遇宣祖诸姬甚厚,宣祖由是日喜之。宣祖预随显祖伐南,是夜,太后孪生一子一女,逆生,危甚,左右求急告之。太后阻之曰:“生死由命,岂可因一妇人而阻家国辟疆大计?”中(终)不告。幸脱险。
      宣祖闻之,嗟叹良久。
      左右俱以闻显祖,显祖笑曰:“幸甚!有此佳儿佳妇,何愁大业不成?”为后子赐名辟疆(拓跋昊的爹,后来的巽文帝),女名伽罗。
      ——《北史?卷十皇后》

      兰陵长公主,讳伽罗,世祖嫡妹也,宣训太后幼爱之。及长,尽选帝姓十族之后,为公主择偶,公主尚武,自扮为武士,言:“举射,中我盔缨者,当为我夫。”众人皆诺诺不敢射。时逢南使修和,帝携司马邦彦偶至,邦彦不解其意,举箭而射,中主盔缨。帝笑曰:“今吾妹得一佳婿也。”及其北归,世宗(拓跋昊)抚之深厚。宣训太后薨,指主谓世宗曰:“吾仅此一女,汝仅此一姑,善待之,不然,老媪魂息难安。”
      ——《北史?卷十一帝妃夫人公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三章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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