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六十八章 西寰边锋连角起，南蜀敦睦断兵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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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洗，修元殿内，我扶着红药，静静随着华源儿，踏着青砖甬道向主殿一路行进。
“慧妃娘娘，等下您随着奴才从偏门进去，至尊这会儿恐怕刚接见完南蜀使臣，正与长孙先生他们叙话呢。您进去且等片刻……”两队宫人提着宫灯，华源儿候着我走到他身侧时，低首细声细气嘱咐道。
“这一月来，至尊的脚伤将养得如何了？”我颔首，握住红药的手，轻声开口问他道。
那日马场上的一幕，我至今想来都是惊心动魄。骕骦马突然发狂，玉狮骢猝不及防带着拓跋昊侧倒了下去，虽是青阳哥哥一个急智将拓跋昊推扑了出去，使他免了亡命于马下之险，但冲力之下，拓跋昊还是伤了脚踝。
“来人将这弑君狂徒拿下！”拓跋昱的话仿佛犹在耳边
“已无大碍。恕奴才多嘴，慧妃娘娘既然挂念至尊，等下何不亲自问他呢？这一月至尊传召的虽是贺兰夫人，可慧妃娘娘也不应对至尊不管不问。”华源儿脸上仍是堆着笑，躬身问我道。
“本宫身子重了，这一个月有贺兰夫人尽心照顾至尊，本宫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常侍大人最是清楚，至尊的心性可不是喜欢旁人多管多问的。”我淡淡而笑，他既然有贺兰明月陪着，我又何须再跑来修元殿惹厌？
华源儿微微抬首，细长的眉眼扫我一眼，重又垂下头去，低叹道：“慧妃娘娘恕奴才再多句嘴，奴才瞧着，在至尊心里您不同于旁的什么人？您多少问他句什么，他定会欣喜的。”
说话间，一对宫人似乎簇拥着什么人，提着宫灯从修元殿出来，向着我和华源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慧妃娘娘，那是南蜀遣来的使节，皇子仲平与上卿邓朴。”华源儿在我身侧低声提点道。
芈仲平？我望向迎着我渐渐走近的为首之人，他头戴琼弁，身着紫罗袍金缕带，约摸及冠年纪，身姿如松，神俊骨秀，神色却如月华般傲然清冷，应就是蜀帝芈谡次子芈仲平无疑，据传其母李昭容姿容非凡，曾为蜀中第一美人，得幸于芈谡，是南蜀后宫中唯一可与项皇后抗衡的角色，他的这幅冰雪神仙之姿，大概多半源于其母。南蜀朝堂如今就是因为部分朝臣拥立我眼前的这位皇子而与项氏拥立的太子一脉相争不休，依靠着北巽的支持和项氏本身的世家势力，太子一脉始终在这场争斗中占据上风，以至于这位二皇子年已及冠，却尚未有实职，也未有封爵。不知为何南蜀这次出使北巽派出的使节竟是芈仲平，他就不怕自己有来无回？
“华常侍，这位是……”
开口之人立在芈仲平身侧，似乎刚过而立之年，爵弁绛纱袍，面白须长，长眉漆目，颇为谦谦有礼。
“邓大人，这位是慧妃娘娘，是阳阿公主的从妹，敏太妃的侄女。”华公公细声答道。
“你姑姑没事了，大巽皇帝陛下开了金口，答应会放了他……”未待邓朴再开口，芈仲平清泠泠出言，淡淡扫我一眼，负手离开。
“二皇子脾性如此，慧妃娘娘、常侍大人切莫见怪。”邓朴皱眉看了看芈仲平离去的背影，匆忙致歉。
“无妨，苎萝姐姐可好？”我淡淡一笑，方才华源儿提起阳阿公主时，我可是没有略过那位南蜀皇子眼中的柔色。拓跋昊解了姑姑的禁足，对与其兄相争的芈仲平来说，无论如何都不算是乐事，他却促成此事，恐怕多是为了我那远在南蜀的从姐吧？
“太子妃一切安好，慧妃娘娘勿念。慧妃娘娘恕下臣告退。”邓朴施礼告退，举步急急追越行越远的芈仲平去了。
我微微笑着看着这对南蜀使节渐行渐远，心中慨叹，不知南蜀时局会因这二人改变多少，也不知这对我那素未谋面的从姐来说是福是祸。
“长孙先生，你看蜀相项熊髭这信上的提议如何？”
修元殿暖阁内，我轻轻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只看到前殿内拓跋昊和长孙道济、贺兰骏在叙话。
“至尊，项熊髭竟让大巽找个借口帮他诛杀芈仲平？”长孙道济览信大惊，望着拓跋昊惊问出声。
“呵呵，借刀杀人，项熊髭倒是长进了。依先生看，朕可该做这个恶人？”拓跋昊静坐席上，端起茶盏，笑问长孙道济。
“臣倒是觉得留下芈仲平或许对大巽更为有利，只是在这紧要关头惹怒项氏似乎不妥。”长孙道济拿着信，捋须沉吟道。
“惹怒？朕就是不杀芈仲平，项熊髭也没那个胆量不依着朕的计策行事！”拓跋昊放下茶盏，冷哼一声，转而问贺兰骏道，“长恭，你看芈仲平此人如何？”
贺兰骏沉思半晌，抬头恭谨回道：“臣观其人，有帝王之志，但无帝王之道。倒是与他同来的邓朴能屈能伸，是个绝佳的人臣。”
我移开目光，轻轻走到暖阁内椒墙上悬挂着的中州全图，对大巽而言，南蜀自然是越乱越好。让一个空有帝王之志，但无帝王之道的人安然返蜀，与项氏继续朝堂争斗，无论他取胜与否，都对大巽一统蜀地有利。望了望舆图，我暗思，若一切顺利，此时拓跋晟一行应该已经由西寰国都戎城经由虎齿关入蜀了吧？翟人若真是经由韶阳关入中原之地，直奔晋城而来，中间大巽唯一可以依靠的屏障就是且雍关，此关一开，晋城再无屏障，只会成为孤城，如羔羊一般任人宰割。
“朕将大巽国都托付给先生了！”拓跋昊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即是长孙道济诚惶诚恐地声音，“至尊怎可拜得臣子？这不是折杀微臣吗？至尊放心，此计虽是险计，但险中有生，若是得成，我大巽最少可有十年的安康！”
“至尊，吾等臣子誓死追随！天佑大巽，长风不息！”重重的下跪之声，贺兰骏的声音笃定响起。
我仍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舆图出神，若我所思不差，长孙道济所说之计，若成，大巽虽可内外无忧，行得变法大计，但损兵折将之下，恐怕也需时间恢复元气。
“宣羽林中郎将进来。”
君臣相誓之后，长孙道济、贺兰骏似是告退而去，良久，拓跋昊的声音沉沉响起。
我轻轻拔下发髻上的花钿，将面前灯盏的灯芯挑开，灯燃愈烈，暖阁之内顿时光亮不少。那日，拓跋昱的叫嚣却只换来了青阳哥哥的晋升。拓跋昊一身尘土地被众人扶起之后，冷眼看着同样一身尘土的青阳哥哥，转而看了看静立一旁的我，便不再发一言，乘步舆离开。三日后，河阴公主如约下嫁，青阳哥哥除了多了一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令朝野上下震惊的是，拓跋昊竟令他暂代羽林中郎将一职，等于将半个内宫的安危交托给了他这个刚刚归降的南虞旧臣。
“那日你究竟为何救朕？”拓跋昊的声音冷冷响起。“你就不恨朕灭了你的家国，娶了你心爱的女人？“
沉寂片刻后，我听到的是青阳哥哥如夜色般沉重的声音。
“旧国之亡，罪在吾等亡国之臣。陛下是有道之君，不该枉死。臣既已归降，主辱臣死，主危，臣纵死也不可不救。”
“只是如此？”拓跋昊冷哼。
“如今陛下是她心爱之人，臣，不想看到她流泪……”
灯火噼啪，想是燃烧得太盛。
我手持着灯盏，愣愣盯着舆图，这个傻瓜，从我八岁起，他许下的誓言，竟然至今未忘。
“休道，芜莲既然嫁给了你，朕只希望你能好好待朕这个命途多舛的妹妹。还有，”拓跋昊似乎是喟叹，“朕出征之后，内城的安危就托付给你和虎贲中郎将了。”
我微微一笑，终于到了终局一搏的时刻了吗？盯向舆图上西寰都城那浓黑的一点之地，我摇了摇头，为了北巽十年休养生息的喘息之机，拓跋昊真算是赌上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
“今晨西陲韶阳关八百里加急送来告急战报，西寰贼子言而无信，方娶了我大巽的公主，就不宣而战，纵兵十一万袭击韶阳关，襄亲王支撑不了多少时间，朕已决定御驾亲征……”不知何时，拓跋昊站到了我身侧，说出了他的决定。
未看他，我抬眼望向瀚海沙漠，轻轻问他道：“如此，翟人真是蓄谋已久，伏跋可汗发兵十一万，应该已差不多是他举国之兵。从瀚海沙漠北行绕过北荒十城，他就不怕犯了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是什么给了他胆子，如此不管不顾，竟像是直冲着晋城而来。”
“辛夷，”他扳过我的肩膀，浓眉拧结，轻声问我道，“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臣妾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至尊无需担忧。”我微笑望着他拧结的眉宇，他一急，眉间的两道竖纹就会浮现，甚为有趣。
他凝视我良久，幽深的眼中不知是什么情绪，终是放开我，沉声开口：“十二万羽林、虎贲朕带走七万，再分调外城兵马三万，粮草集结完毕后，五日内便会誓师出发。朕会放了你姑姑，朕不在这段日子，由你姑姑、靖亲王与贺兰夫子共同主持政务……”
“外城五门，至尊打算交给谁？”我笑了笑，姑姑的自由竟也是与棋局息息相关。
“文昭门守将于栗烈，武成门守将魏桑榆，泰和门守将拓跋昀，乾安门守将独孤承绪，正德门守将长孙道济，朕背完了，你可满意？”拓跋昊深望着我，冷冷言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单手托了下腰，站得久了，有些累了。武成门居南，离内城最近，拓跋昊将它交托给魏桑榆镇守，看来对他还算信重。这等安排也是煞费了长孙道济和拓跋昊，或者还有宋慕枫？
“呵呵……”拓跋昊在书案后坐下，咧嘴而笑，我听来却是苦涩，“有时候朕真是有点羡慕休道，至少，你曾经为他哭过。朕要出征了，你竟连一句珍重都吝啬说与朕。”
我凝视着他，嘴角动了动，终是没有说什么。
“夜深了，你歇息去吧。”他揉着额头，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托着后腰，微微施礼，转身离开的瞬间，耳边传来他的话：“晟弟他们已安然抽身，朕收到了他的书信，他如今已在南蜀，你哥哥想必他也已经帮你将他送到了瀚海边境，你且安心吧。”
我回首，对他淡淡一笑，开阳哥哥的事，他竟然是知道的，却放任我行事，这算不算是对我的纵容？
“朕给你的扳指，你若有事，找不到你的好情郎，就拿扳指去正德门找长孙夫子……”他单手支着额头，唇间喃喃，似是呓语，又似是最后对我的嘱托。
“至尊的话，臣妾记住了。”我轻声回他道，回身，轻轻走出修元殿。
“主子！”玉阶之下，红药见我出来，匆忙上来，扶着我缓缓步下台阶。
夜色熏染了如霜的月，月光熹微之下，修元殿越发森然，我长舒出一口气，轻轻安抚着腹中踢腾不休的孩儿，，回望暖阁中未熄的灯火，心中喃喃，文和，不是我不想道一声珍重给你，而是即将来临的生死之局，恐怕你我都没有互道珍重的理由，你既然清楚，又何苦再向我讨呢？
武威十三年夏七月庚辰，翟贼无信，既迎义成公主，复举倾国之兵，越瀚海而叩韶阳关。世宗震怒，合京师精锐之士十万，誓师以西。诏令孝敏太妃、靖亲王拓跋昱、贺兰凌霄秉持内政，丙子之乱遂始。
——《巽书•孝武本纪》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第六十八章 西寰边锋连角起，南蜀敦睦断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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