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慧太后传》泗水客

110、第六十三章 七殿伽蓝修崇虚，十方世界辨僧机（下）

　　“这是……”拓跋昊松开我的手，屈身捡起那束浅浅的紫丝，放于掌心之中，端详片刻，方侧首看着我，笑问道，“你素来爱洁，此物虽是编得精巧，却是陈旧了，为何如此得你眷顾？”
　　我对他笑笑，拈起他掌中的流苏，抚弄在掌中道：“这是臣妾待字闺中时编的旧物，前些时日见了，有些感触，便带着了。”
　　“哦？朕倒是听闻，你们南虞的风俗，女子出嫁前是要为自己的未来夫婿做一件紫物做信物，可是如此？”拓跋昊深望我一眼，微微俯首在我耳侧笑道，“为何朕从未收到过你的信物？”
　　“臣妾若是在未嫁至尊之时，做信物给您，您可会收？”我对他嫣然一笑，“若是那时我真做了什么赠予您，依您的脾气，恐怕会把那信物撕扯得粉碎再送还给臣妾吧？”
　　“那若是朕现在想向你讨呢？”拓跋昊笑了笑，牵起我的手道。
　　“臣妾自当遵旨。”我淡淡一笑，欲将手中的紫苏收回袖中，却被他挥手止住。
　　“就将这个送与朕如何？”他两眸之中的冰蓝流转，盯向我手中攥着的紫苏问道。
　　“南虞的风俗，送过人的旧物不可再转送他人。这本是臣妾送与秦将军的旧物，不便再送给您。”我将流苏收入袖中，仰面对着他，不避分毫。我的过往，他很清楚，我不想遮掩。
　　他松开我的手，静默片刻，突地上前，打横将我抱了起来。
　　我一惊，慌忙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仰面看他脸上似乎却并无愠色，方暗自舒了口气。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罢，他抱着我大步朝着佛寺中央方向走去。

　　佛塔凌云，他抱着我在塔中攀行，却是未让我感到一丝颠簸。在他怀中，我侧过首，透过他的肩膀，只看到阶下左右侍从胆战心惊的脸，看他们的样子，仿佛都随时防备着在拓跋昊一个不留神踩空，带着我滑了下来时充作肉垫，以身护主。我笑了笑缩回到了拓跋昊怀中，在他怀中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然，犹如上元那夜在他背上时的感觉一般。
　　“到了。”塔楼之中，拓跋昊轻轻放下我，举手捂住我的眼睛，拥着我前行。这九层佛塔，饶是他体力不凡，抱着我一路攀登，也是有些微喘。
　　“看吧。”
　　他在我耳边轻声开口，下一瞬便移开了挡在我眼前的手掌。
　　劲风拂过两颊，我睁开眼，不由为眼前的景色震惊。佛塔之上，晋城的一切都尽收眼底。泗水环绕如丝带一般将黑白的城墙拥入怀中，整个城池布局如棋盘一般，外城之中，南市北市齿牙交错，尽显着一国都城的繁华馥丽。只是无论是市井农家还是王府楼阁，都敌不过棋盘正中上凸立的天祚宫。沐浴在晨光之中的天祚宫，仿若玉宇琼楼一般，九重宫阙高低错落，恢弘异常，却凝声无语。
　　“朕听说，当年秦青阳聘你的信物是紫电、清霜这对上古宝剑。朕如今用你眼前的一切来聘你，如何？”拓跋昊半拥着我朗然开口道。
　　我愕然，旋即轻笑：“臣妾这回可是做了回倾城佳人？”
　　前些时日他可是刚刚在酒醉时告诫我留意自己的姿容不值得他挂心，如今此番话语，可算是自食其言？
　　他拥着我的臂弯僵了僵，凝视我片刻，竟是伸手扯住了我的脸颊。
　　“呵呵，你的这张嘴何时能不向朕射刀子呢？”
　　我抬手，在他满含笑意的眼中，我看到的是自己被他扯得变了的脸型。
　　“这里，朕小时候父皇常带朕来，朕当时看着我大巽的大好江山，只是觉得雀跃。可是自朕登基以来，没了父皇的陪伴，再来这里时就只是觉得冷寂。辛夷，你方才说得话，朕都听见了，你说朕是个好皇帝，那你可愿一直陪着朕，陪在朕身边，看这锦绣江山？”他松开拉扯我脸颊的手，止住笑，声音里却是落寞。
　　我静静望他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和他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棋局之内，我虽不能允许自己爱上他，但在棋局完结之前陪在他身边已经是命运给我唯一的选择。
　　他一喜，拥我入怀，笑道：“聘礼朕已经送你了，你要送朕什么信物？”
　　“臣妾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到时会献给至尊。”我埋首在他怀中，抚了抚肚子，希望时间还来得及，我的承诺似乎让他遗忘了杀母立子的祖训，可我不想提及，不想破坏了我和他之间难得的恬静。“至尊，时辰快到了，莫误了为珣儿超度的时辰。”
　　“好。这就去佛堂吧。”他松开我，敛了笑意，我只见到丝丝黯然涌上他的眉宇之间。
　　“臣妾自己下梯即可。”他抱起我的瞬间，我讷讷开口，不想再给自己沉浸在他怀中的机会。
　　“朕连百石的强弓都挽得起，难道还抱不动你这个小东西？”他对着我挑挑眉，搂紧了我，缓步走下佛塔。

　　佛堂正中，十余丈高的三方神佛金像——燃灯、释迦、弥勒盘膝端坐莲花法座之上，带着亘古不变的微笑，凝视着芸芸众生。珣儿小小的棺椁，安放在这三方神佛之前，恍若佛祖目前的一叶小舟。满殿神佛皆佛铸金身，在四壁上的诸天彩绘之前默然伫立，环绕着三方神佛。寺中诸僧皆依位次安坐佛堂正中，诵念着经文。经文阵阵，听在我耳中，宛如一首静然的哀歌。妃嫔、宗室近臣位列两侧，皆静坐蒲团之上，凝听着佛理。
　　我戴着帷帽，坐在妃嫔之中，不由慨叹，即使是因着数月前的限佛令，皇家削减了对崇虚寺的供奉、收回了大部分的田庄、寺产，但却似乎仍是无损于这里散发出的法相森严。开阳哥哥静坐在寺僧之中，未再看我一眼。我暗笑，他就是想再见我又如何？在座的后妃无不头戴帷帽，轻纱之下，谁又能看清其后的眉目？
　　仰望神佛，我暗叹，神佛无心，神佛下的人却各具心思。侧首望了望我身侧的乌头，若是青阳哥哥还活着，是否就一定在她身后的棋手拓跋的卢手中？
　　“得行空大师护持，吾儿今番得度，朕五内俱铭。”
　　珣儿的棺椁前，拓跋昊在佛前恭敬地拈香而拜，起身虔敬对主持行空大师沉声而言。
　　行空大师身披紫绯色流金纹袈裟，本是在香案侧轻敲着木鱼，口念经文，听了拓跋昊的话，他轻睁开蚕目，颤着手持着佛珠对拓跋昊浅施佛礼，颤声道：“佛度心思澄净之人，太子殿下已成佛西去，至尊节哀……”
　　我微微纳闷，我虽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他身为皇寺主持，何以见了拓跋昊会如此失态？心口蓦地一窒，来不及我再做反应，行空猛地按住他手侧的莲花灯盏，灯盏一个回旋，释迦大佛坐下的莲花法座大开，剑光如影，在黑衣死士手中直直向拓跋昊袭去……
　　“护驾！”
　　夏侯穆憞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扑倒拓跋昊，推着他闪过了致命的一击。佛堂净地，堂内的护卫皆是便装随行，未带兵甲，但听得堂内呼唤，殿外的羽林、虎贲几乎是立刻就奔了进来，蝗虫一般地将刺客围了起来。一时间我满耳都是惊叫、奔走之声，安静的佛堂一时变成了修罗场。刺客不在多，贵在出其不意，既然一击不中，便再难得手。黑衣死士纵然武艺不凡，却再难进得拓跋昊身侧，只在虎贲、羽林的围剿下越发腾挪不动，眼见就要束手就擒。
　　一阵寒意却在这时忽地从头顶直窜入我心中，下意识抬首，我只看到正对着我的燃灯大佛头像之侧，赫然闪着清冷的剑光，仿若佛祖耳侧流下的凝霜的眼泪。不待我再做思考，蒙面的死士已从佛像之上飞跃而下，如虹一般飞舞的长剑直直兜头向我劈杀而下……
　　今日行刺的猎物，原来不止拓跋昊一个……
　　我再来不及思考，匆忙举手护住肚腹。这样凌厉的剑势是任谁都无法躲开的，筹划这场刺杀的人看来还是满看重我的，最佳的行刺位置、最佳的刺客，竟是都留给了我，又或者这场刺杀的对象由始至终都是我？
　　“辛夷！”是拓跋昊惊恐的声音。
　　“小十七！”是开阳哥哥，他终于肯认我了吗？
　　雪白的霜剑在开阳哥哥话音落地的瞬间，似乎被使剑之人使尽浑身气力一般地收住，纵然如此，凌厉的剑气仍是将我的帷帽激得两半。蒙面死士木然落地，任战栗的长剑在他手中发出不甘的悲鸣，他只是愣愣盯着我的脸颊，眼中似有火焰熊熊升起，是为隔世重逢的喜悦还是为难以遏制的愤怒，我都不想再去想，这双眼，曾在辛夷林中冷倔地望着我，曾在母妃亡故后怜惜地抚慰过我，也曾在东洛城墙之上恙怒地责怪过我……
　　“倔丫头，等我回来娶你。”
　　青阳哥哥，你终是回来了……

　　荻人势众，将军遁于颖水，遂隐于晋都，伺机以报国仇。成阔十五年暮春，会佛事，荻首咸集于崇虚寺，将军乃预藏于暗室，击贼于法堂，无何，不中，终为贼掳。
　　——《虞书•骠骑将军传》

作者有话说

　　秦青阳回来了，~~~~(>_<)~~~~ 。大人们在吗？呼唤留言咯，有空就戳戳小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