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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夜之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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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时候,肆虐了一整夜的风雪终于渐渐停息,只余些许细细的残雪夹着淡雨缓缓飘落,漂洗着晦暗苍凉的夜。
已经……三个时辰了吧……
沈风鸣有些茫然的想着。
僵硬的身躯已觉不出太多苦痛,只是极倦——毕竟负着石板在飒飒飞雪中跪了一整日,再怎样的寒冷和酸痛也早成了麻木。相较之下,还是因一整日的水米未进胃部的不住痉挛,更让风鸣难以忍受。
现在,该已是开饭的时间了,风鸣定定地凝视着走道尽头饭堂中隐隐透出的暖黄色火光。
丫鬟们该已逐渐摆上精致的晚宴。父亲该还如往常般从容端正地坐在主席,捻须品茗,脸上许是有些许少见的柔和愉悦。月照?月照一定是裹着乳白色的毯子——他自小体弱畏寒——软软地伏在采姨温暖的怀里,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新采下的银染花制成的甜汤,倦倦地撑着眼皮凝视着跳跃的烛火,或是看着小妹梅华甜软地和父亲采姨撒娇玩笑。又或者,他早已搂着采姨的腰沉沉睡去。也是,今日一早就去了雪山顶看新开的银染花,来回折腾,身体不好的月照也实在是累坏了。采姨呢?采姨是轻柔的扶着月照单薄的肩背,还是漾着温柔的眼波和父亲慢慢说着话?
想象中太过温馨和谐的画面刺痛了风鸣,心中泛起了酸涩。其实,只有自己,才像是多余的一个吧。
正月里的夜风是极冷的,吹着风鸣早被雨雪打得湿透的黑衣,带着湿寒的水汽呼啸而过,也一分分抽走他仅存的体温和气力。顺风飘来的菜香和夹在其中银染花那似有若无的清甜更是刺激得他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好像……真的快不行了……风鸣苦笑着。
父亲父亲,您是否太过高估自己的儿子了呢?
昨日半夜才从千里之外的锁冰谷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整整两日不饮不食。还未及好好休息,今晨又带着月照和梅华去了雪山顶看新开的银染花。月照体弱畏寒,梅华年纪尚幼,自己不得不不断给他们两人输入真气来维持体温,待到再回来已是精疲力竭。现下又被罚在暴雪里跪了数个时辰……即使自己是年仅十二,便在江湖中被誉为武学奇才的傲雪山庄二公子沈风鸣,只怕也早到了极限。
不知又过了多久——饥寒交迫的折磨下,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听到廊下的积雪被吱呀踩响,风鸣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到粉雕玉琢的男孩披着雪白的猞猁裘,小心翼翼地走来。
思维都开始麻木的风鸣半天才反应过来,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努力只是让嘴角看起来抽搐了一下,反而显得更加悲惨——因为月照眼中瞬间增加的担忧,已经明显到让他想忽视都做不到。
不想去看,风鸣侧开目光,微微低下头,但还不忘尽量放柔了声音:“天太冷了,月照,没事的话就快回房去,等着凉了采姨要担心。”
沈月照好像没有听到,反而又走近了两步。在风鸣身边的雪地里蹲了下来,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个尚冒热气的馒头。
“哥,你吃吗。”语气有些怯怯。
望着月照精致的小脸沉默了一会儿,风鸣还是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父亲说,要跪足四个时辰,不许吃东西。”
“没……关系的,上次我打坏了爹最喜欢的花瓶,爹罚我不准吃晚饭,采姨偷偷给我下了一碗面。爹……爹后来知道了……也……也没说什么……”
因为是你啊,月照,这么聪明的你真的没有发现,我们是,不一样的。低着头的风鸣苦涩的扬了扬嘴角。
看着哥哥冷淡地侧影,强作镇定的沈月照终于有些害怕了,“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任性。你……你不要怪我。我,不知道爹会这么生气……”
父亲没有生气,他只是在警告我罢了。风鸣很想就这样冲着月照喊出来,但张了张嘴,还是强忍下来。
毕竟,月照并没有过错。
不论去恨谁,都不可以恨月照。这不是多年以前,自己就在心里暗暗发过誓了吗?
要说错,只能说是自以为是的自己,以为在离家一年多之后回来的今天,父亲至少会待自己像月照一样,宽容一些。
却忘了,沈风鸣和沈月照,从来就是不一样的。即使两人是双胞胎,即使两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容颜,不同就是不同。
“今天是哥自己的错,哥不该瞒着父亲带你们出去玩的,”风鸣的声音很平静,表情却柔和下来,“哥也没有生气,哥只是……只是太累了。”
是的,我只是太累了。我已经像疯狂的陀螺一样,毫不停歇的旋转了十二年。真的累了。所以,只有现在,请不要看我,不要和我说话,不要在我面前出现——让我……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