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陵劫》芳曦

7、第六章

　　我感觉皇帝的眼角狠狠跳了两跳，接着果不其然的怒吼出声：“混账东西！你如何敢称呼祭司大人为姑娘！”
　　下面的人却全无羞愧之色，摆手说道：“难道不是么？祭司大人本就是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啊！”
　　眼见皇帝已然恼火至极，我只好开口，“皇子心直口快，可见是个心思澄明之人，皇上不必介怀。”
　　见我这样说，皇帝也不想坏了宴饮的兴致，只好训斥了那人几句，让他到座位上坐好。而经此一事，绮陵宫祭司的风范与气度自然会被印刻在皇室之人的脑海中。
　　丝竹袅袅，曼舞轻歌，宴饮直至深夜才结束，回到驿馆，我深深呼出口气，问一直跟在一旁的人：“阿俊，你觉得我今天表现的如何？”
　　“面对君王，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面对皇子，冷静自持，宽容大度。面对众人，仪态端庄，举止得体。是最具有天人之姿的绮陵宫祭司！”阿俊句句道来，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却道：“明明是在夸我，为什么你不高兴？”
　　“因为那不应该是你。”
　　我被阿俊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从追捕回清影开始他就一直有些怪怪的，我没放在心上，但如今实在想问上一问：“阿俊，你最近这是怎么了？”
　　阿俊的眼神中有很多话要说，或许是一向冷峻的他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肺腑之言，那些话在他的眼中挣扎，仿佛一个微小的缺口都会使其决堤。我多么希望他能说出来，但是回应我的只有一声轻叹，一句“你早些休息吧”的话语，和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第二日清早我便和阿俊出发，我以绮陵宫中之事事有机密为由，将随从婢女全部留在了驿馆，只有我和阿俊两人前赴燕鸣山，依旧是阿俊驾车，我在车内运功修习。马车渐渐行至京郊，人烟稀少，车后却渐渐传来一队车马的声音，我原本并未理会，谁想到那辆马车渐行渐近，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祭司大人这是要赶去燕鸣山吗？本皇子奉父皇之命前来陪同祭司大人，并负责祭司大人的安全，不如一道同行可好啊？”
　　听这一队车马之声，他君华烨竟是带齐了皇子府中的人，另有不下十车的行李和物件。我按捺下心中的不快，暗道出师不利，皇帝派何人不好，非要派来这么一个聒噪之人扰我清净。
　　车外之人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本皇子原不欲揽这烦人的差事，可父皇说本皇子昨日言语冲撞了祭司大人，应向祭司大人赔罪，将功抵过，这才将本皇子发配到了这里，本皇子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京城之中的无数美人，漫漫长夜无人相伴了！”
　　“本祭司身边有万俟护法在，无需他人保护，燕鸣山脚下荒凉无比，既没有美人也没有美酒，皇子恐怕吃不起这份苦。皇帝那里本祭司自会奖你护卫有功，皇子若不愿领这差事，不妨请回。”皇帝的心思我大概能了解几分，皇帝虽然子嗣众多，但除去早夭的、年幼的，眼下也就太子、皇三子逸王和他能为皇帝分忧，然而太子性情儒弱，逸王又时常卧病，加之他不学无术，当真是让老皇帝十分头疼。燕鸣山之行，既是为了让他弥补过失，又可让他磨练心性。
　　君华烨好似并未理解我的意思，“本皇子岂是那种好逸恶劳之人！既然领了这差事就绝不会怠慢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尽管放心。”
　　隔着车帘都能想象到他那一副轻佻邪肆的嘴脸，我不欲与他多话，吩咐阿俊：“快些行车，让他离我两丈开外。”
　　“是。”阿俊应下，便加快了速度，君华烨倒也没有紧跟不舍。
　　不到午时我们便到达了客栈，客栈被皇家征用，里面的老板和伙计都早已不见，我和阿俊正欲自己动手整理行装，君华烨却已然安排府上的管家侍从鱼贯而入，清扫的清扫，擦洗的擦洗，就连厨房都立刻开了伙，一切井井有条。我微微吃惊，想不到这样一个昏碌的皇子府上竟有这般规整的侍从。
　　君华烨好似看出了我的惊异，于是道：“这些都是父皇的安排。祭司大人，楼上请。”
　　我和阿俊随他来到楼上，上面几间上房近乎收拾妥当。君华烨将最好的一间指给我看，“这间是祭司大人的房间，如果祭司大人不嫌弃的话，本皇子命侍女将祭司大人的行装安置妥当，可好？”
　　我没有推辞，毕竟有人服侍总比自己动手方便，然后就进了房间，君华烨也没有扰我，在客栈外面与府兵统领安排防卫岗哨，我在窗前运灵力听着他与府兵统领的对话，心中了然。
　　“看来这个六皇子并非一无是处。”我对身后的阿俊说：“从他对府兵的编制，周围地形的勘测，明哨暗哨的排布，足可以看出他是个熟读兵书的人。而这些侍从名义上是皇帝的安排，但你看这样的分工，绝不是一个懒散怠惰的皇子能管教出来的。据我所知他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封王就可以独居宫外的皇子，而他府中并无女眷，那这些人应该是他亲自管教的，这个君华烨，是我小瞧他了。”
　　“君华烨的母妃早丧，据闻是他自己主动向皇帝请求独居宫外的，皇帝竟也答应了，便把他母亲兄长的府邸赐给了他，他母亲的兄长也曾是个侯爷，那年也死了，其中缘由必定十分复杂，但我绮陵宫不记载皇宫宫史，自然不能了解更多。”阿俊也望着窗外一同讲道。
　　“我有一种预感，”我冲阿俊说道，“这个君华烨必不简单。”
　　阿俊点头赞同，“这几日我们跟他一起，要小心行事。”
　　我亦点头称是。待我们二人再次望向君华烨时，他却已排布完毕，冲着楼上的我们粲然一笑，如若不是见过他的本事，恐怕又要被他玩世不恭的表象所迷惑。
　　我继续道：“皇家的事，我们自然不必理会。可我竟不明白他的意图，若他有意藏拙，那这样在我们面前欲盖弥彰又是何种目的？若他有意显露，那这般作为又对他有何益处？”
　　“属下也想不清楚，总之还是小心为妙。”
　　阿俊话落，君华烨的管家来到我房前，请我们下去用午膳，我和阿俊下楼便看到君华烨那一袭花哨的衣袍，坐在饭桌前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见到我们过来，依然笑的玩世不恭。向其道过了谢，我和阿俊便坐下用膳，我素日喜欢清净，在绮陵宫时离尘苑鲜有人声，宫婢侍卫也无人敢扰我，然而现今却有一人在旁聒噪不止，搅得我胃口全无，只好先行回房。
　　时至下午，我方和阿俊出发到燕鸣山一探究竟，奇怪的是那缠人的皇子却没有跟来，因此路途好过了许多，我们从山脚一路向上探查，情况基本和燕姑姑说的无异，先是阵法，再是瘴气，再上是野兽，而山顶的情况却一无所知，我本欲仔细查看一番，可天色渐晚，阿俊担心我的安慰，因此只好作罢，回到客栈也不见那个六皇子，我便安心歇下了。
　　次日，我收拾好行装，再次出发，刚踏出门去，一个身影立刻窜到了我身边，我挥起一掌，那人立刻闪身退开，然后一脸嬉笑的说道：“祭司大人亲自上山，本皇子理应陪同，护祭司大人周全。”
　　我不知这到底是老皇帝的意思，还是他自己想要打探绮陵宫甚至是我的底细，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因为我最厌恶男子，尤其是聒噪多话的男子，所以对于这种人，不会有一分好脸色给他。
　　还是阿俊最懂我的心思，过来挡在我们中间，向君华烨说道：“六皇子愿意陪同自然极好，只是我绮陵宫祭司大人不喜他人近身，更不喜吵闹，还请皇子见谅。”
　　君华烨也不恼，笑嘻嘻的晃着手里的折扇，“无妨无妨，你们走着，我跟着便是。”
　　我也并不理会他，动身向燕鸣山行去，一路行来约有两个时辰了，我和阿俊常年苦修，爬山自不在话下，没想到君华烨这个整日纸醉金迷的皇子竟也跟得上我二人的步伐，大气都没喘过两口，还时不时地铺开他那柄镶金的折扇摇上一摇。
　　此时已行至阵法之处，山石、树木构成了一个奇异阵型，不知情者闯入阵中，走一段路就会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形似迷路，实际上却是被阵法困住，不得继续上山。
　　我对阿俊道：“这阵法看似天然，但仔细观察之下还是能发现有人为构造的痕迹，阵法只将人阻于此地，且没有封死下山之路，看来设此阵法者并无伤人之意，只是不想有人上山罢了。”
　　阿俊也道：“正是。那即然是人为，必有破解之法。”
　　我颔首，然后仔细观察阵型，寻找阵眼。倏而，目光锁定在一颗树上，然后右手发力，一掌挥下，树木应声而倒，一条山路豁然出现在眼前。
　　阵法由此而破，我和阿俊相视一眼继续前行，只听君华烨在后面大呼小叫：“祭司大人太厉害了！本皇子太佩服您了！哎哎哎，你们等等我啊。”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林间渐渐弥散着一种淡淡的雾气，然而这并非雾气，而是有毒的瘴气，令我惊异的是，这种瘴气也并非自然的山林瘴气，而是人为的炼毒之气。立刻摘下身上的包袱，从中掏出两个玉瓶，一个倒出三颗药丸，一颗交给君华烨，一颗交给阿俊。阿俊拿到药丸，看也没看立刻服下，然而我抬眼一看，君华烨正拿着药丸左看一眼，右嗅一下，迟迟不肯入嘴。
　　我顿觉不悦：“这是绮陵宫的独门秘药，可解百毒，你如果不服下，就休想再活过一盏茶的时间”。
　　君华烨则满脸的疑虑：“祭司大人，怎么说本皇子也是唐唐皇家血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我的火气顿时又增了几分：“那好，待本祭司返回皇宫时，定会告知皇帝陛下，六皇子为护本祭司，不幸身死山林，请皇帝陛下派人来为你收尸！”似是感觉到了我的怒气，阿俊也抱剑立在了旁边，一双眼睛讳莫如深的盯着他。
　　君华烨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慌忙把药丸咽了下去，不知是被我的话威慑到还是被阿俊的眼神恐吓到。我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内心竟忽觉几分好笑与得意，这才咽下最后一颗药丸，然后打开另一个玉瓶，将里面的汁液倒在布帛上，做成面巾分予他们围在面上，君华烨再没有表示拒绝，我的不悦便消失了不少，三个人渐渐走出了瘴气满布的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