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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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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戍长老沉吟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突然起身拜在我脚下,“老夫请求祭司大人亲自取燕鸣山之石!”
“不可!”还未等我和众人反应过来,燕姑姑当先反对。“祭司大人乃一宫之尊,怎能亲自取石,此事万万不可!”
“祭司大人从小灵力过人,又深得先祭司大人真传,绮陵宫上下无人能及,现如今无人能取得山上之石,祭司大人是唯一的人选。此事关系天下苍生,更关系我绮陵宫的兴衰,如若还有他法,老夫绝不会动这样的心思,还望右护法大人三思!”黎长老言辞恳切,而其他长老在吃了一惊之后也似乎感到可行,都纷纷望向燕姑姑。我依旧静默的坐在原地,不置一词,随他们怎么争执,都与我无关,我只要个结果就够了。
“那也不行!先祭司吩咐过,祭司大人身份特殊,不可轻易出宫!”
“取石乃是为了天下苍生,怎能算作轻易,况且,即便今日不得出宫,他日右护法大人谢任,还需祭司大人亲自去民间挑选继任之人,这是每一代祭司都要完成的任务,祭司大人出宫是早晚的事。老夫以为,只要安排得当,确保祭司大人的安全,此法完全可行啊!”
“即便如此,祭司大人自小就从未出过宫,完全不了解民间事态,这样亲自取石本护法岂能放心?”燕姑姑看了看一旁静默不语的我,后道:“我看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但一切听凭祭司大人定夺。”
我略微思索,心知这个办法的确可行,但又清楚燕姑姑心里想的什么,怕是一时也难做决定,便对众人道:“黎长老之言的确有理,但由本祭司出宫亲自取石也绝非小事,此事值得考虑,容本祭司回去细细斟酌几日再做决定,众位以为如何?”
几位护法眼见略有希望,但右护法极力反对,一时之间也难以达成一致,那么斟酌几日还是可以的,便纷纷称是,我也就此散了议事,以免众人尴尬。
起身离开书房,左护法依然跟在我身后,这是他的职责,左右二位护法中,左护法偏重于保护祭司安全与近身侍奉,右护法则偏重于辅助祭司处理宫中事务,所以平日里左护法与我呆在一处的时间较多。
一路无言,我性子冷淡,左护法也生性沉默,所以我们二人呆在一起总是静静的,回到我的离尘苑,我并没有急于回房休息,而是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了下来,侍女上了茶,我示意左护法一起坐下,左护法没有推辞,坐在我旁边的位置。
“在等右护法?”阿俊问我。
“嗯。”我没多说什么,阿俊会懂。
果然阿俊没再多问,静静品起茶来。不出一刻钟,燕姑姑果然来了,“拜见祭司大人。”
“此刻没有旁人,燕姑姑不必多礼,坐下说吧。”侍女过来,给燕姑姑添了茶。
燕姑姑眼下却一点品茶的心情都没有,只道:“阿笙,你当真要去京城取石?”
“由我亲自取石是最后的计策,如果还有其他办法,我当然不必亲自跑一趟,但如果真的别无它法,姑姑心中也必然明了,由我取石是顺利成章的事。看今日长老们的态度,我是众望所归了。”
“我就知道,单凭我一个人的反对是没用的……”燕姑姑的语气有些哀伤。
“姑姑为何反对我出宫呢?”我详装不知。
“你自出生就没见过俗世,是不是很想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呢?”燕姑姑倒反问我。
俗世,不是没有好奇过,年幼的时候,每当看到师尊或其他宫人下山,我都会暗自想象外面俗世的样子。我问师尊,俗世是什么样子?师尊沉默了良久,才告诉我,俗世没有绮陵宫里好,要我好好呆在宫里。我问阿俊,在没被带来绮陵宫之前你生活的俗世是什么样子?阿俊愣了,然后告诉我那个世界里有娘亲,有爹爹。我又问,什么是娘亲和爹爹?阿俊没说,然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抹了把眼泪迅速跑开了,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过他俗世的样子。我去问李熙,这个从我六岁后就被软禁在秋棠苑的乳母,她说俗世很美好,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有一个特别懂事的儿子,还有一个刚生下不久但十分可爱的女儿,她说她离开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然后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最后抽噎的说不出话来,我望着李熙的眼泪,又想起了阿俊的眼泪,感觉只要一提到俗世就会勾起其他人伤心的代表物,所以自那以后我再没问过任何人有关俗世的事情。后来我去翻一些宫人们记录的史书,好像隐约懂了什么是俗世,不过史书上记载的东西大多丑恶,我又想到师尊告诉我的话,就对俗世再没什么好奇的心思了。
“俗世,好奇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没了那份心。”我轻轻地吹了吹茶水上的浮叶,静默的喝了口茶。
“我也知道,即便此番不让你出宫,但你出宫是早晚的事,况且现在情况危急,我不该一味阻拦。可是,我还是担心,俗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而且去京城取石,必然要知会皇室,皇宫更是个凶险之地,你从未出过宫,更不懂得俗世宫闱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实在是难以放心。”
我一愣,皇宫,很可怕吗?我只知道,绮陵宫与皇宫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两者地位相当,但绮陵宫隐于俗世之外,所以相互很少接触,每一代王朝都允许绮陵宫在民间将有灵性的孩子选入宫中,官府一律不予追查,但作为交换,绮陵宫永远不记载皇宫的宫史。不想我绮陵宫记载宫史,想必内容会比平常的史书更为丑恶吧。皇宫,也许真的是个凶险之地。
“右护法大人,阿笙出宫是第一次,可是我出宫已经有很多次了,如果大人不放心,可否让我陪同阿笙一起远赴京城,很多事情我可以照应她,况且身为左护法,我有责任保护祭司大人的安全。”阿俊放下茶杯,认真地提议。
燕姑姑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有阿俊在我就放心多了。那既然如此,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我去告知各长老,再去准备下山的事宜。祭司大人和左护法大人就请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出发。”言罢一脸无奈的离开了离尘苑。
茶水映着我的眼神依然淡漠,可心内却不免想着燕姑姑的心思,从小她就一直反对我出宫,此番若不是大难,估计我依然呆在宫中。她还是在担心,担心那件事么?担心我会像清影那般动了情念?我怎么会呢!我想我不会的……
“谢谢你肯陪我同去京城。”
“正如右护法大人所说的,皇宫并非清净地,和你同去,才能安心一点。”
我不知这一句“安心一点”是指谁的安心,大概阿俊是想让燕姑姑安心一点吧,我这样理解。
之后我们就这样散了,阿俊回了他的住处,也就在我的隔壁。原本左护法负责随身侍奉,应与祭司住在一处,但我是绮陵宫唯一一任女祭司,为避男女之嫌,只好将左护法的住处改至离尘苑外,而日常起居则交给侍女去做。我不禁想到清影,如果我不是女祭司,也就不需要侍女,如果我不起意提拔她,就不会有她出宫,也不会有她恋上俗人的事发生,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而亲手处死清影的,也是我!
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这种深深的愧疚与厌倦,仿佛在心底酝酿了几个纪元,今天终于喷发了出来,十八年的压抑,师尊的话语,燕姑姑的心思,绝杀令的影子,清影的死……为什么?为什么我自出生就要背负这样的命运?为什么我会戴着这双赤眸?为什么我出生时会有异象?为什么我是唯一的女祭司?为什么我会造成浩劫?为什么承担这一切的都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别人……
“嘭——”,瓷质的茶杯被我用手生生捏碎,伴随着点点殷红散落在石桌上,侍女见此情形,连忙紧张的过来给我处理伤口,我挥开侍女,大步走出了离尘苑。
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一直走,终于在尽头看见了一座房舍,木制的篱笆围成的小院儿,里面开垦出了一大片菜地,一个妇人正在菜地里摘着多余的菜苗,身旁是一窝小鸡,学着母鸡用爪子刨着脚下的土,还时不时的叨两下。
待我推开篱笆门,里面的妇人才发觉到我,连忙站起来道:“祭司大人来了,进来坐吧。”说着在水井旁取了些水洗了洗手,然后端着一小壶茶来到我身边。
我略微惊诧。“这些?都是你弄出来的?”
妇人笑笑,道:“是的。祭司大人上回来我这儿还是八年前,山野俗人闲来无事,平日里就摆弄这些菜啊鸡啊的,让祭司大人见笑了。”
这位妇人正是我的乳母李熙。绮陵宫中之人不能婚配,而刚迎回来的小祭司又需要母乳给养,因此绮陵宫会在迎回小祭司之前就在民间挑选一位乳母,而小祭司逐渐长大,不再需要乳母时,绮陵宫就会把她软禁在秋棠苑,因为绮陵宫中机密太多,俗人一旦入得宫中,就再不能出去了。我的乳母自我六岁才被囚禁在这里,算起来也算比较晚的了,但能生活到现在,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却是实属不易。听燕姑姑无意中说过,师尊的乳母,被软禁了五年就难以忍受自缢而死了。
“能在这里生活到现在,着实让我惊讶。”我实话实说。
李熙还是笑了笑,道:“在没被软禁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了以往乳母的命运,从那时起我就开始盘算着要怎么过这样的日子了,要不然祭司大人也不会看到秋棠苑现在的情形。”说着给我添了杯茶。
我正要拿起茶盏,李熙却看到了我手上的伤口。“你受伤了?”说着立刻跑回房中给我取来了纱布和药水,然后拿起我的手细细包扎,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在她的心里,我还是那个小小的孩子。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我任由她给我包扎,感受着幼时的点点记忆。
“你小的时候我就经常给你包扎伤口,那么小个孩子,身上每天大伤小伤不断,你师父对你太严厉了,有时候近乎苛刻,可你这孩子,再怎么疼怎么难受,连滴眼泪都不会掉,唉!”
我不语,李熙很疼爱我,曾经还为了我受伤不顾一切地找师尊理论过,她亦是个聪明女子,否则怎能在秋棠苑坚持熬上十二年,我很想送她出去,很想放她回去和她的家人团聚,可惜,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