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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开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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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源望着地上的庄六娘,一时间有些感慨。这女子是既变了,又没变;当初那朵和婉娴静的莲花变成了带刺的玫瑰,对自家兄长的内护却依然如故。这女子年方十一时,在庄家五夫人的寿宴上,因着庄老四被兄弟们戏弄推进了荷塘,一个小小女子,敢于冲出外院,以庄老四失足落水的名义叫来家丁护院把庄老四从泥塘里捞了出来。至那时起,钟源就知道这女子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这刻看着庄六娘精致秀美、却又带着不需言语赘述坚定的脸,钟源纵然对她有千般埋怨,也是发泄不出来了。
长叹一声,钟源摇头道:“……六娘,你本不需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的……之前也是我看轻了你,如今看来,你并不是真心要与我结亲的吧?”
庄六娘静了一阵,再抬起头来时,那张镇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赫然之色。这一举一动间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绝色女子忍不住用手背碰了一下嘴唇,泄露出一丝小儿女情态来;而后,她站起身坐到了钟源对面,双手置于膝上,冲钟源微微颔首,脸色带着几分不自然地道:“奴……我自知愧对于钟郎。当年我放出那些话,非是对钟郎有什么偏见。只是那时候,除了用这样的方法自污,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钟源点点头,满怀疑问地道:“那你当时也是成功摆脱与我家的瓜葛了,后来你……又是闹的哪一出?”
庄六娘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也是我……得寸进尺。当年我借着钟郎的名闹了那一出,为我争取到了几年时间。现在……”
钟源眼睛转了一转,想到那件事后确实少听人提起庄家六娘子的婚事,而庄老四也是在这几年里从一众庶子中脱颖而出,立即明白了庄六娘的言下之意;随即,他恨得牙痒痒地瞪着庄六娘,恼火地道:“你就为了不与人结亲,留在家中辅佐哥哥,便一而再地抓着我不放?这利用完了一次还不够,还来第二次?”
庄六娘低下头,假咳了两声:“钟郎莫怪……哥哥的事业如今正是紧要之时,我若不这般自我作践,若被轻易嫁出去,还有谁能帮扶哥哥?”
钟源真是哭笑不得,指点了几下庄六娘,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世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你留在庄老四身边,又能留到几时?”
庄六娘听了,诡异地露出一丝微笑来,像是在自嘲,又带着几分不甘;只见她轻抿了一下嘴唇,望着钟源幽幽地道:“世人皆言女子出嫁了方算有个归宿,只是以钟郎所见,那到底算是归宿呢?还算是……囚牢?”
钟源一愣,而庄六娘的目光俞显嘲弄,凉凉地道:“于我等而言,所谓婚嫁不过是从一个囚牢到另一个囚牢罢了。钟郎非凡人,眼界也非我这等小女子可比,自然不会看不到。”
钟源愣愣望着庄六娘,他是做梦也没想到,竟听到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庄六娘垂了下眼帘,冲钟源再次颔首,柔柔地道:“小时候我也曾叫过钟郎一声二哥,如今我厚颜再叫钟郎一声钟二哥。我是没命数拥有钟郎这样的兄长了,可是即便哥哥是那样的……也终究是我的兄长。身为女子,我这一生注定是笼中之鸟。但若能让哥哥自由飞翔起来,如何我也愿意。自污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我千万不该,牵涉了钟郎。望钟郎大量,莫要错怪我兄长。这内中之事,全由我一人主使;哥哥本性赤诚,是绝想不出这样险恶的主意的。”
钟源无奈地看着庄六娘,看着个看似柔弱实则坚硬似铁的女子,莫可奈何地道:“你……你……唉!我能怪你什么?我又能怪你什么?六娘,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我竟不敢相信你是那个六娘了。”
庄六娘胸中一暖,就她的所作所为,钟源恼怒她才是应当的,可现在钟源不但愿意听她解释、不拒绝钟二哥那声称呼、甚至对她表示出了怜悯之意;这让这个一直孤身对抗严寒酷冷的女子鼻子一酸,眼中浮现出了水光。她眨了几下眼睛眨去了那一丝水汽,再望向钟源时,目光已全是暖意:“自我下了那样的决定,我料想过钟郎见我时会是如何恼怒、如何气愤,亦或是如何羞辱我、责怪我。终究是我没得钟郎的眼界,也猜错了钟郎的肚量。我利用了钟郎,心中愧疚难以言喻,这些年来,我一想起此事,便难以安睡。我是无法向钟郎道歉的了,这并不是一句道歉可以了解的事,只是……”
庄六娘停顿了一下,以手掩住了口鼻;几息之后,她稳定了情绪,直直地看着钟源,一字一句地、认真地道:“钟郎与我哥哥同岁,在我哥哥于内院被欺负、被作践时,钟郎已能独立自主,做了大酒楼的少东家。我想着,我们兄妹不能一辈子困在大宅门的泥潭里,所以,比照着钟郎千里独行的勇气,我才敢做出这些事情来。我和哥哥是别人笼子里养的鸟,可是我们也想和钟郎一样,飞出笼子,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离开庄家的庄子时,卢恩之看着一脸乐呵呵的钟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马车上卢恩之没忍住去掐钟源的面皮,被钟源一巴掌打开后还奇怪地说道:“庄六娘给你吃了什么药?你那炸药脾气,居然给她哄好了?”
“去去去,你才该吃药了!”钟源又推了卢恩之一把,想起庄六娘,又呵呵笑了起来,拍着大腿感叹地道:“哎!偏见误人啊!早知道六娘是这般有趣的人,我应当早些见她一面的!”
卢恩之嘴巴张得比拳头还大:“有、有趣?你说庄六娘?”
“是啊,谁能料到,庄家深宅大院的,竟养出了这样的一个女儿来。”钟源笑得连连拍手,把边上的碧莲气得连吃飞醋,“小时候我瞧她闷得紧,也没怎么搭理过她。要是早些年就说上话了,这些年哪能闹成这样。”
卢恩之挠着脑袋道:“她把我赶出来,跟你说了什么话了?”
“你想知道?”钟源斜着眼睛笑着道。
卢恩之忙道:“说说呗。”
“永远别想。”钟源笑得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