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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庄六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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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林大郎那边,两日前的初六,林大郎正在院里修木料,忽地来了几个一身青衣短打的哥儿。叩门问清楚了这是林大郎家后,拿出张单据让林大郎签收,而后留下了个俩个精巧的箱子。

      这几个哥儿都是大店铺帮闲的打扮,人也是和和气气的。林大郎问清楚了,知道这是钟府订制并特意要求送来让他收下的东西,不由十分好奇。待几个哥儿走后,林大郎打开其中一个木箱,才发现里面竟然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数套衣裳。

      这些衣裳用料考究,做工精湛,还配备了镶银玉冠、缠金腰带、玉佩等物,一套下来怕是没个二、三十两打不住。这俩箱子足足有六套这样的行头,花费少说也得二百来两,把林大郎骇得不轻,当即开始盘算怎么把这俩箱子衣裳还回去。

      这也是林大郎目光所限了。当日钟源要求舒默去订的这六套衣裳,蜀锦的俩套光是衣料本身就超过一百俩。虽说南方离蜀中近,但这种上等的料子却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又有那松江布的俩套,那可是江南士绅考究人家子弟的最爱,走运河运来,一匹松江布的价值便当得蕲州城中一个小户人家一年的吃用。这六套衣裳加上一应配件,价值超过了六百两;超过了林有才那铺子一年的收入,也远远超过了林大郎的见识。

      这也难怪,虽说蕲州算是富庶之地,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家丁月例钱能有个三、四两;林大郎凭着木匠手艺,平均下来每月也有一两左右的收入;一般的农户,壮劳力多的,一年夏、秋收两季,除去了赋税吃用,也就能有个十来两银子的盈余。是以,这一套衣裳一百多两银子,以林大郎的眼见,又怎能想得到?

      这六套衣裳在林大郎手里真如火炭一般,他是万万不敢收下。只是冷静下来一想,以钟府的财力,对这么几件衣裳,钟源怕是不太放进眼里。眼巴巴地还回去,招人眼光不说,估摸着还会冷了仲仁的心。只是这些个衣裳,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人能穿用的,可不是捏手里怕坏,藏起来怕丢么?

      俩个箱子摆在东厢房里,林大郎绕来绕去走了半天,总是想不到妥善的处理办法,不由得愁眉苦脸。

      心中苦笑着,本以为是和仲仁结了善缘,结果还是占了人家的便宜;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攀附了富贵人家,林大郎便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张老脸红得跟碳似的,虽没人看着,他却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不成不成,真要收下了,我这脸是实在没处搁。还是要还回去的。只是怎么还,还要讲究讲究。”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的林大郎回到炉火旁边坐下,抬手用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眼角余光瞄到那俩个大箱子,林大郎又赶紧把视线移开。这东西实在是太刺眼了,让他心里老不自在,“唉,我是猪油蒙了心了。上赶着跟人称兄道弟,也不想想这差距。早知默哥儿给钱的时候就收着,也免得让仲仁看我是个欲拒还迎的贪心鬼。”

      林大郎这会把过错归到一开始钟源主仆来借住时,他没收舒默的房钱那一遭上了。如此一想,这个老实人更是臊得慌。屁股上跟沾了倒刺似的坐不住,连忙跳起来把俩个箱子搬回房去藏好;而后又寻摸出纸笔,仔细将今日的事情记下,并在“择日送还”这四个大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才略微心安些。

      林大郎日子过得仔细,给人做木工活儿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务,总是一一记在一个账本上。钟源有次见他记事,凑过来扫了一眼,还没心没肺地笑话过他字写得难看。

      做完了这些,林大郎也没心思做木工了。粗粗将工具收拾了一下,便去清理牛棚和鸡窝。把鸡屎牛粪铲到粪坑里发着,又给老牛加了些干草。家里没什么事情了,就把农具抗上,打算去地里看一下。

      还没出门呢,柳秋枫找上门来了。

      林大郎把柳秋枫迎进屋里,柳秋枫坐下就开始叹气。原来,却是柳冬香带着夫婿回家来看老父母了。

      说起来,柳家的老爷子柳世光确实是太忽视三儿子了。前面俩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老姑娘也嫁了,就这老三,还跟个无根浮萍一样的悬着。

      柳秋枫是正月生的,过了年就满二十了。柳家老俩口却是没有半点考虑他成家的念头。年前柳家老二回来一趟,倒是给柳秋枫说过一门亲事。只是那女家贫穷,家中有个幼弟要念书,是以要求有三十两银子的彩礼。柳世光看不上那户人家,这事情便搁置了下来。

      这会儿柳冬香回家来,柳秋枫看着她,想起她出门子时带走了二百多俩的嫁妆,自己却是三十两银子的彩礼都拿不出,不由十分憋闷,躲到了林大郎家来。

      林大郎听着这些事,也很是生气。只是他毕竟是外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他本身没有余钱,去年上半年才讲讲把欠债还清。之前他在林有才那儿帮工几个月,倒是得了几两银子。只是钟源主仆住了半个多月,那银子也已花光了。毕竟钟源如此挑食,而林大郎在这方面却是从不吝啬。

      柳秋枫叹息了一阵,却是像林大郎问起了主意。原来柳老二这人还是很为兄弟着想的,知道父母冷淡柳秋枫,便给他拿了个主意。柳家老二在隔壁村做保长,有些人脉。西南边那儿有个叫做下源乡的庄子,是州城里一个姓庄的人家置办在这边的。现在那庄子里招长工,着重要年轻力壮的,银钱按月支付,每月能有一两银子,年节还有红利。只是这招人条件苛刻,只要本乡本土的农民,且要本村的保长做保。柳老二离下源乡近,得了这个消息,便想到了自家兄弟。

      在镇上给人做工,每月也不过六、七百文钱。这做长工一月能有一两银子,自然是件大好事。再加上柳老二打听得清楚,过年时那庄家不但给每户长工发了近二两银子的红利,还给了俩套棉衣、棉被、猪皮鞋子等物件。东家如此大方,想来自家兄弟去了也不会吃亏。便回来问柳老三的意思。如果柳秋枫愿意去,那么他便去找本村的保长。以他的面子,本村的保长也不会拒绝给柳秋枫做保。

      柳秋枫听了这事颇为意动,但他性子有些懦弱,前怕狼后怕虎的,不敢做这个决定,便想听听林大郎的意见。

      林大郎听了这事,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东家人好,去做也无妨。做长工签合同有三年、五年、十年的,不若先签三年,将来再看。手中有银钱,你的亲事也不必耽搁下去。”

      柳秋枫听了,自然是连连点头。他本身就是极想去的,只是胆子小些,害怕自己做得不好丢了自家兄长的面子罢了。林大郎知道他的性子,安抚了他一番,并承诺下来待东家相看的时候,陪他一起去,把柳秋枫感激得不行。

      转眼到了初八这天,林大郎一早起来收拾利落了,便去了本村的保长家。柳秋枫共另外两个同去应征的本村后生也在保长家等待多时了。柳秋枫见了林大郎,就像见了主心骨一般,腰杆也挺直了一些。

      本村的保长姓朱,早年在镇里班房做过皂隶,见过些世面,也有些人脉。朱保长为人豪爽,虽年过五十,精神头仍是很足。因着柳秋枫紧张忐忑,心慌面白,便说了些笑话打趣,活跃了下气氛,使得柳秋枫不再那般拘束。待林大郎到了以后便不再多话,嘱咐家中婆娘看好门户,带着几个后生,往那下源乡行去。

      从大口子村到下源乡有四十多里路,五人乘坐牛车辰时出发,午时也就到了下源乡。

      下源乡周边一千多亩地都是州城里那大户庄姓人家的产业,庄子里的二十来户人家,也都皆是那庄家的长工。这次招的长工,有一个个来的,也有一家一家来的。待牛车到了地方,就见那庄子门口的大院坝上,已经熙熙攘攘的站了大几十号人。

      主家的管事领着些奴仆家丁就住在那庄子里,也是如柳老二所说的,这庄家是个好东家。这些来应征长工的人家有远有近,那管事便在院坝的西侧搭了个临时的棚子让人歇脚。还有那十几岁的丫头小子,穿得整整齐齐、人也看着十分有礼节,端了茶水给这些乡民喝;那脸色都客客气气的,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狗眼看人低的习气。

      朱保长毕竟年纪大了,便坐到了那棚子里去休息。有个小子端了大碗茶水来,也笑眯眯地称谢接过。柳秋枫却是十分紧张,缩手缩脚站到棚子边上,那眼神都不对劲了,一个阵的发抖。林大郎也挺无奈,只好拍着他的背,说些宽慰的话。

      眼瞅着就到了午时末,那只开了一半的庄院大门终于全部打开了。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自庄子里走出来,冲院坝里的人一拱手,扬声道:“诸位乡亲父老!”

      院坝里的人早在那大门打开时便停止了说话,这中年人一开声,更是纷纷屏息凝神;诺大的场地,一时间落针可闻。那中年人也很是满意,颇有些自得,满面威严地道:“今日我替主家,招壮年长工共三十人。凡合格者,月例一两,新服三套,年节有红利。只须为我主家诚心做事,主家绝不亏待。现在,各地保长带应征者持保书到右侧排队,其余人等,望莫暄闹。”

      院坝中人无不称是,便有些长者站出来,呼喝几声,将各自村中前来应征的后生归拢,往大门右侧行去。送自家子弟前来的乡民们则是抓住最后时间,叮嘱自家后辈谨慎本分云云。

      朱保长也是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看了村里那两位后生一眼,又看向脸色发白的柳秋枫,微微觉得好笑,拍着他的肩膀给他打气:“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给人家做长工么?村里的后生里你是数得上的勤奋,庄家的管事慧眼,还怕会落了你?精神些,你二哥可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呀,不看你那娘老子的面,也要为你哥争气些。”

      柳秋枫使劲掐了下手心,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冲朱保长强笑了下,颤声道:“朱四叔见笑了。”

      朱保长爽朗一笑,道:“你小子小的时候还跟着大郎拔过我家菜园子里的葱,这会倒是怕我笑你了。”

      村里两个后生顿时笑了起来,林大郎也是讪讪地摸了摸鼻头。

      闲话不多说,朱保长领个三个年轻人去排队,很快,五十来个应征的年轻后生都顺着门进了庄院内,这院坝里也一下子空旷了大半。

      林大郎坐到朱保长原先坐的长凳上,这会儿眼见柳秋枫进去了,他倒是开始担心起来了。生怕柳秋枫什么应对不足没选上,那对柳秋枫必是个打击。

      如是略等了一会,忽地院坝那头的泥路上驶来了一俩马车。林大郎扫了一眼,见那马车十分华贵,前呼后拥十几个下人,不似一般人家。转眼马车到院坝前,庄院里跑出来几个仆妇迎接;林大郎略看了下便知道,这怕是那庄家的主家人来了。

      庄院的大门再次打开,先前那些倒茶水的丫头小子们都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站成两排。院坝外那些乡民哪见过这等场面,皆缩到了边角,怕冲撞了贵人。林大郎也站了起来,退后了一些。那马车旁的下人多仆妇,出来迎接的也皆是仆妇,车驾里怕是个女眷。别说是偷看,便是离近一些,也有失礼数,断不能这般做。

      马车直接驶进了院内,那大门又再次掩了起来。

      院落里一角,检查过保书的五十余个年轻后生站成了几排,那中年管事正在逐一挑选。先是要面皮忠厚的,奸猾的不要。又要肩宽背厚的,肩背宽厚的人行事得利。还要看骨架是否粗大,手掌中是否有老茧。如是看下来,很快便挑选了一批合格的,分开站到另一边。柳秋枫胆子怯懦,农活却是没得说,自然被那管事看中,懵懵懂懂地被挑出来,和那些被选中的后生站成一快。

      五十余个后生看下来,堪堪选足了三十人。主要是蕲州富足,有些农家生了儿子便娇惯着养,舍不得子弟做活,也养出了些奸猾之人。明明人高马大,手掌中却没有半分老茧,自然被那管事不喜。

      落选的二十余人在各村保长带领下垂头丧气地出了庄院,选中的三十人则是被那管事训话后,由个老家丁带着,签订了三年的合同,而后分发衣裳鞋袜等。

      林大郎在院坝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朱保长一个人走了出来。听闻柳秋枫共那俩个村中后生都被选上,心中十分高兴。又等了半个多时辰,被选中的年轻人们都穿了全新的衣裳,一个个昂头挺胸地走出来,和送行的家人们告别。

      这大户人家的下人衣裳,用料都是细密的布料,看得那些没被选上的年轻人个个眼馋。村中的俩个后生走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跑来当长工的家中自然富裕不到哪去,这下人的衣裳,只怕是他们生平所穿过最好的料子了。

      柳秋枫无比激动,整个人的精神头与之前大不一样。和林大郎说了一会话,又同另外俩个后生一起谢过了朱保长,才在庄院家丁的组织下回到了庄院里。今日起,他们就不再是一般的庄户子,而是大户人家的长工了。

      成为大户人家的长工,虽说自由被拘束了,但却无疑要比一般农户好得多。别的不说,那镇上下来收税的皂隶帮闲,遇到家中有人在大户人家帮工的人家,也会稍稍客气一些。

      不提林大郎同朱保长满脸喜气的回大口子村,又说那先前驶进庄院里的马车。那马车在一众仆妇的拥护下,避开那些新进的下人进了后院,驶过长长的夹道,停在一个精致的小院外。

      马车停稳后,一名俏丽的丫鬟先从车厢里跳出来,放下一个软凳子,而后另一名丫鬟掀起了车帘,同先前那丫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一名年约双十、千娇百媚的盛装女子扶下了马车。

      这名女子虽颜色娇媚,神色却不佳。下了马车后微垂着头,以手帕捂着嘴角,秀美微蹙,看上去竟是十分的我见犹怜。

      两名丫鬟将女子扶进院中,自有小厮过来将马车归置。一众仆妇也散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则跟进了院子。

      到了房中后,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到炭盆旁的软榻上坐下,又有人捧了面盆毛巾来,让女子洗漱。

      一番折腾后,卸下了盛装的女子纤尘不染,如谪仙一般。只见她一副弱不胜衣的娇弱模样,软软地依靠在软垫上,秀丽的眉头交缠在一起,让人望之心疼不已。以手指搅着额前垂下的秀发,这嫡仙般的女子微微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丫鬟轻轻给她捏着腿,见她叹息,便也符合着叹了一声,清脆里的语声里满是不忿:“那钟源只怕是心眼儿被铁水灌过了,竟是这般的铁石心肠。小姐走了这许多次,竟连面也不肯见一回。”

      女子眼帘轻垂,幽幽地道:“……欢儿莫要这般说……说来,也是我庄六娘,先前负了钟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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