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桓寂夏

2、章一 楚馆秦楼初见时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长陵王朝首都，锦川。
　　销金窟，红粉地，温柔乡。钟灵毓秀，暖意风流，茶馆瓦子，画舫牌楼，呼唤着人们醉生梦死。
　　笙磬悠扬，韶乐泱泱，丝竹旖旎，妃瑟泠泠。这都城锦川最负盛名的碧华楼，乃烟花繁华之地，朝歌夜弦，来往寻欢作乐、眠花宿柳的人数不胜数。
　　一个青衫男子皱着眉头走进来，正逢上大堂里薄薄湘帘后的琴师挑弦唱起一曲晏小山的《鹧鸪天》。
　　那声音极是动听，如空谷溅玉，流珠碎地。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三日。
　　青衫人眉头皱得更深，薄唇紧紧抿了起来，道：“师兄，我们为何要到这等奢靡的烟花之地？”
　　一旁跟着他的白衣年轻公子悄然笑道：“师弟倒还怨起我来了。谁叫我们要找的人在这儿呢，凤掌门和燕师叔的旨意，不敢不从啊。”
　　青衣人叹了口气，道：“掌门他……最近京城传遍了他凤子澜的奇闻逸事，他不是天天跑去那个‘霁月教’么，哪里有空收徒。”
　　琴声忽然戛然而止，停了半晌，又袅袅地奏起。
　　那白衣公子猛地皱起了眉头，漂亮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眉心一点朱砂愈发艳丽如火。他衣袂飘展，人一瞬便掠向了琴声所在的地方，扬声道：“不知可一睹姑娘芳容？”
　　冰弦上纤指一压，乐音消失。只听得帘后声音清脆道：“二位听琴便可。”
　　青衣人蹙眉道：“姑娘这般行事风度，不怕得罪客人吗？”
　　琴师的声音有如珠帘散作漫天雪霰，清而冷：“不怕。”
　　白衣男子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我懂了。这样的琴技与行事，姑娘定是闻名京城的‘忘川琴师’上官泠若。只是……”他压低了声音，“上官姑娘可是认得‘淮南皓月’凤子澜？”
　　“不认得。”上官琴师冷冷道。
　　“怎会？我刚刚提起他的名字，你可是忽然止了琴声啊。”白衣公子悠然说道，变戏法一般在袖口一抹，一把紫檀折扇已握在手，他弯下身来探询道，“你是什么人？一个乐妓，难道会关心一个江湖人——”
　　“客官，是听琴还是赏舞？还是直接找姑娘？”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白衣公子直起身来，转头看去，正是这青楼的老鸨，摇着羽扇，一脸谄媚的微笑。
　　她大约是看出了这二位公子俱是衣饰不凡，气度清华，故此大献殷勤。
　　白衣公子不着痕迹地跨了一步，和青衫的公子比肩而立，温文地笑笑，眼波一转，飘向湘帘，道：“老鸨，我们二人都爱听些小曲，在下方才听这上官琴师琴技绝佳，想来她人也该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不知可否……？”
　　老鸨为难道：“这——上官琴师她有规矩，只卖艺不卖身啊。”
　　白衣公子从怀里摸出锭银子，掂量了一下。
　　老鸨立刻眉开眼笑：“好说，好说，我这就让她到阁里等着。”
　　帘子后面的琴声早已消失，只听得衣袂窸窣之声，婷婷袅袅的身影站了起来，掀帘而出。
　　说是女子，其实也不过年方及笄的样子。皓齿朱唇，明眸乌发，黛眉如柳，顾盼神飞，确是个美人胚子。
　　好个年纪轻轻便闻名于锦川的上官琴师。
　　白衣人温然一笑，凤眼轻挑时竟带了丝妩媚，眉间一点朱砂嫣红，俊雅秀美，说不出的风情：“姑娘得罪了。”
　　上官泠若傲然瞥他一眼，道：“又何必说这些违心的话，浪客寻欢哪里有什么得罪不得罪。随我来便是……”
　　尾音如烟波飘渺，听不清了。
　　她说话间时不时看向那沉默的青衫公子。他身上自有一股温和清澈令人心折的气质，一双眼睛极是干净而剔透，连衣摆都是纤尘不染，整洁得让人惭愧。
　　上官泠若回身，宫纱裙裾迤逦曳地，流苏飞摇，环佩清越，背影绝尘。白衣公子一手拽了青衣人的袖子，在她身后点头道：“叨扰姑娘了。”
　　语罢，也跟着走上了雕花的楼梯。
　　秋容老尽芙蓉院，草上霜花匀似剪。西楼促坐酒杯深，风压绣帘香不卷。
　　玉纤慵整银筝雁，红袖时笼金鸭暖。年华一任委西风，独有春红留醉脸。
　　白衣公子携了青衫公子的手上楼去，忽然低声问道：“远栖，你看那琴师可就是我们寻的那人？”
　　原来这二人正是当今武林中门派“广寒门”的弟子凤远栖与白景。
　　平素广寒门下弟子行踪诡秘，不为世人所察觉，十分玄乎，人们干脆管他们盘踞的地方圈地叫做“广寒宫”，意为世外月宫，无可触及。
　　近年来，广寒宫在江湖上势力愈发强大，弟子遍布天下，却人人隐姓埋名，深居浅出，不欲为世人所知。
　　广寒门下的弟子主修心法与剑法，武功自成一家——之所以唤为“广寒”，乃是因为门主凤子澜独创的剑法“广寒剑”。广寒剑在使出时剑气凛寒如冰，剑光耀目如月，且剑式剑招极为优美，使剑的人体态轻盈，衣袂飘飘，真真是宛如天上月宫中的神仙。
　　广寒宫的人玄乎，从掌门到弟子都神神秘秘。平素一概拒绝想拜入门的弟子，若有掌门长老私下里相中的则暗地里派个人去把他找过来，玄乎得要死，也不知是为何。
　　——此番这两人就是给凤子澜打发来锦川找一个名唤上官泠若的女子的。至于为什么，找她做什么，他们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