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君子，我心伤悲》雷诺

37、我不信我比不上一个影子

　　那天之后，方琢之没再提过那件事，也没把夏采薇说的“分手”当回事。他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稍稍有所改变的是他不再要求夏采薇时刻陪着他，让她随便做自己的事。但是如果哪天她多和他说些话多陪他一会儿，他眼中的欣喜是那么的明显。夏采薇看在眼里，心里难过，她想对他说不要对她这么好，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爱，可是看着他的眼她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那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一个人，现在看着她的时候眉宇间也会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忧郁。

　　夏采薇就这样对方琢之一直不咸不淡地过了两个星期，一个周六的下午，方琢之见她收拾着东西要出门的样子，问道：“小薇，要出去啊，今天不用做功课吗？”
　　夏采薇唔了一声：“想去港口写真。”
　　方琢之走到她面前，期盼地问：“我和你一起去吧。”
　　夏采薇张了张嘴，那句“不要”就要脱口而出，看了他一眼改口道：“你没有事情要忙吗？”
　　方琢之忙道：“没。”见她有点犹豫的样子，赶紧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打几个电话。”说完走进书房。
　　出门时，夏采薇见外面已有几辆车等候，皱眉道：“我不要那么多人跟着。”
　　方琢之笑道：“我让他们不在你面前好了。”见她还是那副皱眉的样子，无奈道：“好吧。”吩咐其他人散去，只留了一辆车跟着。上车后他问道：“想去哪里？”
　　“唔，就去港口边的公园吧。”
　　下车后，夏采薇道：“我先走走。”
　　“好，我陪着你。”

　　方琢之跟着夏采薇时走时停，见她脸上表情极为丰富，时而欢欣时而低头沉思，他不禁觉得好笑，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想什么呢。”
　　夏采薇没有搭腔，快步沿着伸出的那个小角走到尽头，面朝着海湾。太阳已西沉，灿烂的光线从她身后照射在水面上，远处有点点白影，那是驶回港口的小船。海面上波光粼粼，夏采薇眯起眼睛看着远方。
　　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下午她说要去港口画夕阳，他但笑不语，陪着她一起来。她来之后才醒悟原来东部是无法见到日落海平面的，很是懊恼，娇嗔地责怪他：“也不早点提醒我。”
　　他低低地笑：“真是个小傻瓜。”见她作势要恼，柔声道：“薇薇，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出来。没有夕阳这里也很美不是吗。”
　　她撒娇道：“我还是想看海上落日。”
　　“我们以后去西边好不好，面对着太平洋，你每天都可以看日落，可以每天看四十三次。”说完又低低地笑。他又道：“今天就不画落日好吗？你看这个港口也很美呀，凸出的两角像不像张开的手臂，白色的小船驶回港湾多像浪子回到爱人的怀抱。”
　　浪子能回到爱人的怀抱是因为他们知道爱人在等着他们。我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你的怀抱？你还在等着我吗？

　　方琢之见夏采薇神情恍惚地看着海面，脸上的表情是无比的甜蜜，嘴里低低地说着什么。方琢之凑近了，听见她说“四十三次”，又说“浪子”“爱人”，笑容中又带着些遗憾和哀伤。方琢之不想看着她这样发呆，轻轻推推她：“小薇，想什么呢。”
　　夏采薇抬起头，向他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什么，就在这里吧。”
　　方琢之看着她的笑容，一时竟呆了。夏采薇瞥他一眼，见他呆立着不动，自己朝后面走去，去接手下人拿着的画具，他们不敢让她拿，走上前毕恭毕敬地问：“小姐要在哪里？”
　　夏采薇指了个地方，他们支好就退下了。方琢之挨着她坐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忙着调颜色，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画了会儿，夏采薇长舒一口气，停下手中的笔，稍离远些偏着头眯起眼端详了一番。她唔了一声，打算调一种新颜色，扭头看见方琢之呆呆地看着她，嗔道：“看什么呢。”
　　方琢之笑道：“看你。”
　　夏采薇笑着白他一眼：“方琢之，你现在怎么都呆呆的，一点也不像你，让你手下看着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方琢之拉起她的手亲吻：“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
　　夏采薇把手抽回：“都是颜料。”
　　方琢之脸上笑容不改，伸手轻轻揽着夏采薇，见她专注于画布，没有在意他的举动，又靠得近了些。
　　夏采薇又画了好一阵，收住笔，高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剩下的以后再画。”
　　手下人过来搬东西，夏采薇叮嘱一声：“小心别抹了。”

　　回家后，方琢之把手下打发走，自己帮夏采薇把画板搬进她房间。夏采薇忙着整理颜料和画笔，听见方琢之在她身后说：“小薇，我今天很高兴。”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几秒。方琢之走到她身旁：“你今天也高兴吧。”夏采薇不答，心里默默地说，我今天也很高兴，可是我的快乐是他给的。
　　“小薇，”方琢之扶住她的肩：“别再和我闹别扭了好吗。”
　　“我没在和你闹别扭。”
　　“还说没有。”方琢之笑：“这些天你总不理我是为什么。别生气了，我答应你不再那样对你。”
　　“方琢之，我真的不是因为生气。”夏采薇见方琢之询问地看着她，叹气：“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像以前那样就行了。”
　　“以前那样？把你当哥哥那样吗？”
　　“小薇。。。我都说了我不想当你哥哥了。”
　　夏采薇叹息：“可是我只想当你妹妹。”
　　方琢之面色不豫，却仍放缓了语气：“我们再试一次好吗，这次我一定不逼你。。。小薇，你看着我。”
　　夏采薇抬起头，这不是那个强势霸道叱咤风云的方琢之，这是一个想要爱的男人。看到他眼中的爱慕，夏采薇不禁低下头。方琢之抬起她的下巴：“小薇，看着我。”他有种直觉，看着他的眼睛她一定不会拒绝他：“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他看见她眼中的挣扎和无奈，还有一点伤感，最终变得温柔，知道她同意了。方琢之微笑着拥住夏采薇。

　　两人的关系又恢复了正常，也无非是吃晚饭时夏采薇和方琢之交换一下各自的新闻，有时两人饭后出去散步，晚上他工作她学习，她临睡前他会要求一个晚安吻，可是方琢之却已十分满意，他想，我有的是时间让她接受我。夏采薇想的是，这样的平静还能坚持多久？我该什么时候告诉他？该如何告诉他？

　　临近期末，一天晚上夏采薇和学习小组的同学约在图书馆讨论问题，回家后发现方琢之在她房中，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听见她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她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消极怠工吗？”她没有听到方琢之回答，有点诧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声道：“睡着了？”
　　方琢之并未睡着，也不抬头看她，只是盯着窗外，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夏采薇轻轻推他一下：“怎么了？发呆啊？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方琢之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她，扬扬手中的东西：“这是什么？”
　　夏采薇看过去，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你怎么翻我的东西！？你懂不懂得尊重别人。”
　　方琢之冷哼一声：“不翻你的东西我怎么能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人是谁？脸部为什么这么模糊？你不敢画吗？怕我找到他。”他翻着手中的东西：“哼，初遇，再见，相知，同游，初吻。。。这些，统统这些，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好大的本事，和我在一起居然还能背着我做这些！”他见夏采薇不答，大喝一声：“回答我！”
　　夏采薇皱起眉头，伸出手不高兴道：“还给我！”
　　方琢之冷哼一声，几把将她的素描撕得粉碎。夏采薇惊呆在那里，继而不屑地讽刺道：“你撕碎了又有什么用，所有这些早就留在我心里了。”
　　“留在你心里！”方琢之大怒，他逼近她把她逼到墙边，手掌按在她心口：“就算在这里我也要把他拔出来。说，那个人是谁？你可以选择是你自己交代出来还是我来查出来，两种方法的结果可是不一样的哦。”他压低声音威胁道。
　　夏采薇沉默半晌，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所以他的脸才这么模糊。”
　　“你骗谁！？”
　　夏采薇叹息一声：“是真的。他在我心里很久了，我画的这些都是脑海中浮现的片段，非常清晰，除了，除了看不清他的样子。嗯。。。”她迟疑了会儿继续道：“就好像曾经经历过一般。”
　　方琢之沉声道：“这么说这个人是你想像出来的。”
　　夏采薇摇头：“不是想像的，我知道不是想像。他一定还在这个世上。”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不那么肯定，小声补充道：“一定还在，在某个地方。”
　　方琢之想，难怪我查不出这样一个人。他忽然觉得啼笑皆非：“你心里装的就是这么个幽灵一样的人。”他的心中有个念头闪现，森然问道：“这么说你以前说过的要慢慢接受我是在敷衍我，你根本就没想过接受我对不对。”
　　夏采薇低头不语。
　　“你竟敢这样欺骗我！”

　　他们俩沉默着，夏采薇听着方琢之的呼吸声慢慢由重变轻，想，终于爆发出来了，这样也好。“对不起，我本不愿也不想这样敷衍你，但是当时你不让我来美国，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我知道我现在所说的这些都只是借口，我这样敷衍你自然是我不对，不管当初是什么原因。”她叹口气：“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们也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方琢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你。。。你就这样对我。”
　　夏采薇垂下头，心里酸楚，我终究还是伤了他。为什么情与爱总是如此伤人却又让人欲罢不能，我对“他”是这样，方琢之对我也是这样。我宁愿烟消云散也不肯走，哪怕没有再次投胎的机会也要见“他”一面。为什么呢？是怕下辈子没有见“他”的机会吧，我竟爱“他”如此深。有了这样的爱，我怎么可能接受其他人啊，只好辜负方琢之的爱了。
　　夏采薇叹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接受你的爱。可是我心里有了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
　　方琢之恨恨道：“就算有人，我也要你忘了他，何况只不过是一个影子，我就不信我连一个影子都比不上。”
　　“他不是影子，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
　　方琢之冷笑：“哦？那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夏采薇黯然摇头：“我不知道，可是我会去找他。”
　　方琢之喝道：“不许去，听到没有，不许去！”
　　夏采薇沉默半晌，忽然问道：“方琢之，如果你死后，有机会去投胎也有机会留在世上，去投胎的话下辈子有可能会遇见我也有可能不能遇见，也许我们的缘分只有这辈子，你遇见了我也认不出，留下来可以见到我，但是你会渐渐忘了我，最终将会消失，连投胎的机会也没有。如果是你，你选择留下还是去投胎？”
　　方琢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皱眉道：“这是什么问题？假设的问题一点意义也没有。”
　　“回答我好吗。”
　　方琢之本待不答，但见她看着他的眼神无比认真，想了想：“我会选择去投胎，那样下一世和你在一起的可能性更大。但是有时候人做出选择是依据当时的本能，而不是考虑哪种选择赢面更大，所以我现在的选择并不能代表事到临头的选择。小薇，投胎和下辈子只是人们的传说，谁也不知道人有没有下辈子。”
　　夏采薇点点头，黯然道：“有下辈子的。我忘了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可是我知道我留下来了，而且是为‘他’而留下来的。不知什么原因，我没能找到他。。。”
　　方琢之打断她，森然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你死的时候？你死了，那现在在我面前的是谁？”
　　“是我，但是我不是夏采薇。我不是你那个名义上的妹妹夏采薇，是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方琢之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话，他捧着夏采薇的脸，冷笑：“不是夏采薇！？我看你看了这么久还会认错不成！”
　　“你看到的的确是夏采薇的样子，但是里面的灵魂已经不是了。”
　　“那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忘了。”
　　方琢之皱眉，无奈地叹气：“小薇，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情都忘了，把自己忘了也是可能的。”
　　“我真的不是夏采薇。”
　　方琢之不耐烦：“好，就算你不是。”他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你是谁，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我要的人也是你，与你是不是夏采薇无关。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管，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是不可能的，我不爱你。”
　　“不爱我。”方琢之抽动嘴角，苦笑，很快他换了一副坚定的表情：“没关系，五年，十年，你会爱上我的。”
　　夏采薇还待再说，方琢之将她拥在怀中不让她说话：“小薇，别拒绝我。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这样拒绝我，你这样一直拒绝我，你不知道我也会难过的吗。”
　　夏采薇心一软，靠在他怀中不语。
　　方琢之小声道：“晚了，你快休息吧，明天还有课呢。”说完吻了吻她的额头，向门口走去。
　　夏采薇在他身后小声说：“这样是不行的。”
　　方琢之脚步不停顿，顺手替她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