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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十夜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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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她所知,虽然十夜令在江湖中几度让人闻风丧胆,可十夜组织在江湖上行事却极为低调,正如梁司夜告诉过她——
从未有人见过十夜夫人的真正容貌,也更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段千秋觉得不可思议,这十夜夫人竟近在眼前!
只见十夜夫人背对着他们,缓缓伸手揭下了帽子。
那是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露在漆黑的袍子间是极其刺目的。可待十夜夫人转过身来,段千秋才发现她还带着一张极为精致而怪异的面具。
虽是干干净净的冰莹白玉质地,但是从鼻梁沿眉心却以黑紫晶分划开两道柳叶般的沟壑,又在两处眼角坠以白银流苏。这面具雕琢得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白玉下的轮廓,只露出女子一双漆黑如夜般深静而含冰的眼眸和一张冷若罂粟的薄唇。
段千秋紧紧注视着她,本有许多心结未解,可一时间却被她冷冰冰的眼神给堵了下去。
可是十夜夫人只望了她一眼,便冷然拂袖。
只见一块玉质的令牌“刷”的一声打破空气的凝滞,向梁司夜飞去。
梁司夜没有抬头,可他微微弹指便在半空中扣住了那一枚十夜令。
翻到背面一看,赫然以夜光银砂篆刻着段千秋的名字,正是先前被撤回的十夜令无疑!
“是陆成斐向你买了我的命?”段千秋秀眉一蹙,即刻从梁司夜手中夺过了那枚令牌。
十夜夫人的眼中微有冷冽的笑意却也不否认,只对梁司夜淡淡道:
“从前我不逼你接十夜令,可这一桩生意却是你亲手接下。如今,你却像萧欢一样,要为了一个女人而违背我的命令?”
段千秋听着这声音是如此低哑苍老,好似机械一般,同十夜凌厉如剑的眼睛是如此的不相称。
可这正是方才她同梁司夜在南夷山石道里听到的声音无疑!
“不,夫人。我比我大哥更顽劣。”梁司夜缓缓抬起,神情肃穆,可说的话却像是在开玩笑。
十夜夫人的眼神一肃,即刻越过段千秋,竟单手便抽开了梁司夜手中的雷霆。
“别忘了萧欢的下场,十夜里是绝不容许有背叛者的。杀了她,然后将十夜令交付于我。”
段千秋转过身来,见十夜夫人雷霆在握,剑锋直指梁司夜。
可梁司夜抬着头,除却眼中的一丝锋利,不再有别的表情。
他缓缓道:“夫人,若是我拒绝的话——”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尝到大哥曾经经历的痛苦了。
十夜夫人冷冷打断:“你若是违背我的命令,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随着雷霆御起,白银流苏被剑气激起,银光闪烁间让人看不清十夜夫人的眼睛。
段千秋有些惊诧地望着梁司夜抬头竟微笑起来。
听得他微微叹息一声,道:“看来,大哥尚在人世。”
大哥,梁司夜的大哥,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自己的十夜令还被紧攥在手,段千秋怔怔地望着梁司夜,见他目露讥讽暗含隐忍,竟全然不顾十夜夫人此刻对他下的命令。
一时间,这火光明亮的空间里便陷入一片死寂压抑,不知为什么,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这时候,却从十夜夫人身后的暗道里传来一阵滚轮滑动的喀拉声来。
段千秋屏住呼吸回头望去,待看清了那从暗处出来的人影,她心头一震,便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沈、沈复——?!”
不错,这坐在轮椅上的那个素衫青年正是久前消失了踪迹的南山客栈掌柜——沈复。
可段千秋再看一眼此刻推着轮椅的人,更是大大的吃惊。
她是不会忘记的,那个蒙着雪白的面纱,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曾在泯光宫领她与梁司夜相见的神秘女子。是她,是舒音没有错!
段千秋又望了望梁司夜,可见他默然收回视线,竟丝毫没有惊诧之意,就好像是没有看到那从十夜身后缓缓靠近的两个人一样。
待舒音推着沈复又近了些,段千秋却见梁司夜眸光一滞,又回过头去,她这才注意到沈复的腿上竟横摆着一把墨蓝色的长剑。她认出来,那正是先前在无极山庄,陆九歌交予她的剑——墨渊,也正是梁司夜的大哥萧欢的佩剑。
正当段千秋失神的片刻,只听得一阵尖锐的“刷”一声,雷霆宛若闪电一般又重新飞回了剑鞘之中。
十夜夫人一转身,片刻取来墨渊,御在掌中。
段千秋有些不可思议地又将目光落定在了十夜夫人的身上。
只见宛若神像一般肃穆的面具下,那双眼睛好似含着无形的风雪,虽未与她的视线交汇,可却叫段千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面前两个人依旧冷冷对峙着,此时此刻,似乎只要面前这个一袭黑衣冷艳的女人不开口,那么谁都不会说话的。
不知是受什么驱使,段千秋没有多想便上前一步,挡在梁司夜的前面。
可十夜夫人的目光却越过她,冷冷落在了梁司夜的身上。
“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要我替你收拾?”
“段千秋,走开。”
身后传来梁司夜低沉而冷静的声音。
段千秋拼命地摇头,没有片刻的犹豫一转身便跪倒在地,紧紧抱住了他。
那是极短的一瞬间,长剑在那只苍白的手中化为枭龙,迅猛而辛辣,不像是一个女子该有的身手。听得利落的“嘶拉”一声,墨渊霎时贯穿了段千秋右边的肩膀,可剑气未息,竟又推着剑锋刺入了梁司夜负伤的左肩。
“你疯了吗!”梁司夜皱眉,身存一点余力稳住了她的肩膀。
这个女人真的是,这时候不知哪来的蛮力,竟然推都推不开,硬替他接下了这一剑。
段千秋背对着他吐了口血,惨然一笑。
“是我自愿的,欠你那么多命,还你半条也无妨。”
她靠着梁司夜忽然想起进长生岭前做的一个梦。
梦里,她与他都处在对方的致命一击下。只不过此刻,瑖霞不在,雷霆入鞘,唯有他大哥的墨渊剑沾满了两个人的血。不,或许,还不止他和她的血。
“好一对同命鸳鸯。”十夜夫人低哑的声音中夹带了一丝笑声,在这方死寂的洞穴里响起,不禁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话音落下,十夜夫人握剑的手猛然一紧,引得段千秋流血的伤口一阵抽痛。她闭上眼睛,紧紧抱着梁司夜,任由鲜血流淌润湿了两人的衣襟。
“夫人。”沈复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可这么一动便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舒音眸色一冷,不由地按住他。
“你都自身难保,何苦呢——”
沈复苦笑着摇了摇头,遂又继续向前道:“咳、咳,夫人,你要的东西还没有拿到——”但愿他这么说,小梁能够明白。
此时此刻夫人是不会真的要了两人的命的。
“那又如何——”
十夜夫人微微侧了侧头,白玉面具下的眼神一厉,可她很快又回过了头去。
在众人意想不到的时刻,她又猝然收手,毫不留情地将墨渊从两人身中抽了回来。
段千秋惨白着脸抱着梁司夜,恍惚间感觉得到有什么温热的气息正在两人身间缓缓流逝,她不肯松手,怕一松开便会失去意识。
死寂而压抑的洞穴之中,墨渊剑滴血的声音是格外的清晰。
十夜夫人握着墨渊,那样苍白纤弱的手配着大气宽厚的剑,是极为格格不入的。
“我十夜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的棋子自当由我亲手来毁,还容不得别人来碰!”
“棋——棋子?”段千秋靠着梁司夜竟虚弱地笑起来,“你、你们都甘愿做一枚棋子么?”
十夜的身后,沈复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咳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舒音的眼神也依旧冷冷淡淡。
不过,十夜夫人这才又转正视线,冷冷地望了段千秋一眼。
段千秋背对着她,右肩已被墨渊剑洞穿开一道血口,腥红的血液早已润湿了她半边的衣裳,可她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曾松手。
十夜夫人沉默了一会,待对上梁司夜深邃的眼睛,白玉面具下她神色一冷,即刻挥开墨渊,想要斩断两人间的羁绊。
墨渊剑气冲天,剑锋虽未触及两人,可挥散而开的剑气仍是强行将段千秋撞了开来。梁司夜却在最后一刻送以掌风将段千秋安然置地,可自己竟就在眼前徒手扣住了墨渊剑。
他没有闪避,夫人也毫不留情,这一剑若非最后被他扣住,便是洞穿心脉的下场了。
“小梁,快住手!”远远的,沈复向他低喝了一声。
可梁司夜却是淡然一笑,他猛然施力,墨渊剑锋便切肤而入,落得满手鲜血淋淋。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没有露出半点不适的表情。
明明左肩是伤上加上,血也已浸透了他丝亮的黑衣泛起暗红色的光泽,可他此刻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
“梁——梁司夜——”
段千秋艰难地扶着伤口撑坐起来,向他颤颤地伸出了手。
这个人,明明答应过她的,湳澜山比剑,谁都不要失约的。
梁司夜没有看她,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不过片刻他睁开了眼睛,指节一用力便强行将墨渊剑从十夜夫人手中抽了回来。
泛着冷光的白玉面具下,十夜夫人的眼中却含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屑。下一刻,她微一击掌,便听得这偌大的地洞里响起一阵羽翼扑飞的声音。
眨眼间,十个精装黑衣的冥夜令杀手便如鹳鸟一般稳然落定在各处,蓄势待命。
“压下他。”十夜命令一出,十个杀手便御剑而起,在半空之中化为光影织出剑阵。
梁司夜却连一眼都未看,左肩和右手还在滴血,他静默着站着,一手握着雷霆一手扣着墨渊。那十柄剑,剑剑连环,柔软得如同银丝一般穿过梁司夜身上各处的空门,将他困在其中。
十夜夫人不知何时敛起了眼中冷意,缓缓走近他。
段千秋看得心惊胆战,她不知这是要对梁司夜做什么,也不顾得流血的伤口就咬咬牙拖着身子一步步爬过去。可还未近几步,却听得梁司夜冷冷地笑了起来。
“夫人,没用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是记得大哥的。”
十夜夫人眼神一变,看得出面具下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血被拖了一地,待段千秋颤颤地撑起来,便见黑袍翻飞过头顶,十夜夫人踩着冥夜令杀手的肩膀一跃到了后面,不知是从指间滑出了什么东西。只见红光一闪而逝,瞬间便没入了梁司夜的后颈。
这一击似威力不小,梁司夜没有反抗,受下掌风竟吐出一口血来,他撑起雷霆半跪在地,不过片刻便被前后四个冥夜令杀手紧紧扶了起来。
“梁司夜!”段千秋惨白着脸望着他,却见梁司夜缓缓抬头,这最后一刻才见他的神色微微黯然,咧嘴笑道:“段千秋,那个约定恐怕要延期了。”
延期。他并没有说会失约。
段千秋脑中霎时空白一片,就连此刻沾满了血的双手都没有了知觉,她哽咽着怔了怔,才撑起身子向十夜夫人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把他带走!”十夜夫人一言令下,四个冥夜令杀手齐齐带着梁司夜跃起,不过片刻便销匿了踪迹。
段千秋眼睁睁看着,只觉梁司夜的离去也好似抽走了她身体的某个部分,叫她一下子瘫软了下来。
十夜夫人再转过了头来,却不是看她,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后。
看得到她嘴角的一丝冷笑,段千秋只觉心已凉透。听得她冷然一笑道:“我的人自当由我处置,至于这枚十夜令就送给陆先生当歉礼了。”
十夜夫人说罢,便以眼神示意此刻负伤在地的段千秋。
“陆——陆成斐!”段千秋却是捕捉到了这三个字,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夫人言重了,留着她还大有用处,就按计划行事便是。”段千秋有些难以置信,身后竟缓缓传来了陆成斐的声音!
她刚想硬撑着回过头去,却被一只大手给紧紧拎了起来。
顿时引得流血的伤口一阵剧痛,段千秋咬咬牙睁开眼睛,才看清这拎起她的人竟是那个同她二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这个人易容时恐怕还用了缩骨术,此刻他放开了身子,像是高大魁梧了许多。
“你你不是我二叔,我、我二叔人呢?你——你们究竟把他怎么了?!”她好不容易说完,这拎着她的人一松手竟将她甩了出去。
段千秋一撞便撞在了地塔中心的窑炉上,滚落在地吃了满嘴的尘土。
恍惚间,竟听得沈复推着轮椅缓缓近前来,对十夜夫人道:“夫人,那便是——百里屠辰。”
“百里屠辰?!”不知沈复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段千秋猛然一惊竟又有了几分气力,她咬咬牙便扶着窑炉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你——你是百里屠辰?!”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所有想要害段家的人竟都在自己的身边!
没有人说话。陆成斐却冷然一笑,拂袖而来。段千秋艰难地直视着他,竟觉得此时此刻,原来的“陆先生”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的身边,究竟多少人是真多少人是假,奈何她竟一点都未有看出来?!
“不必再说了,按计划行事吧。”耳畔响起陆成斐低沉而笃定的声音,段千秋只觉腿脚一软便摸着窑炉又瘫坐了下去。可下一刻,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竟又有一双冰冷而纤细的手紧紧扣住了她的下巴。
“陆先生,计划之前,我想要拿走一样东西。”
只听得陆成斐犹豫半晌,道:“哦,什么东西?”
段千秋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得清十夜夫人那张精致而诡异的白玉面具。恍惚间只见十夜夫人指尖一亮,便似有什么东西从她纤细的指甲中爬了出来,一下子便钻进了她的眼睛。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十夜夫人说了什么,段千秋只觉头脑一沉,便昏了过去,再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