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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梦断沧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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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来——”这个声音是——
段千秋讷讷地抬头。
只见夜色清朗,月圆如盘,这四围檐廊楼阁的样式正是自家剑庄的无疑。
从湖心亭里放眼望去——段林剑庄里是灯火辉煌,彩灯满径。
而片刻待她目光回转,真正看清眼前的人,却又是猛然一震。
琳琅的彩灯映照着身前坐在木轮椅上的妇人,本是一身素衣白裙,宁静怡人。可落在彩灯下,却好似通身披上了霓虹,美好虚无得有如幻影一般。
此刻,妇人苍白而清丽的脸上,那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微有温婉的笑意,正注视着她,柔声唤:“千秋,来——”
从小到大会这样唤她的人只有母亲白婉。
段千秋有些恍然,可她不会忘记——眼前此情此景,正是母亲白婉去世那一年的中秋。那么,站在身后的人应当是父亲段南天!
段千秋转过头,果真看到身后这高挺英武的身影不正是年轻时候的父亲,而他怀中轻手抱着的婴孩便是刚满周岁不久的钧奕!
“爹——娘?!”段千秋鼻子一酸,扣下瑖霞便是屈膝半跪在地。
身侧,段南天大手伸来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脑袋,指着轮椅上的母亲白婉对她微微笑道:“千秋,你娘亲有东西要送给你和弟弟。”
段千秋闻声抬头,只见母亲白婉手中那两根红绳悬挂着的,竟是她与钧奕自小所佩戴的环玉。
这上古的玲珑剑玉落在湖畔琳琅的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晶莹通透的环形玉身之中竟似封存着一股极有灵性的气息,犹如天边云朵一般能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白婉眼含笑意,正缓缓俯下身来替她戴上其中一块白玉。
母亲柔软而微凉的长发摩挲着段千秋的脸颊,她一时忍不住,眼角已滑下一行清泪。
只听得母亲白婉柔声在她耳畔道:“千秋,你看,这两块辟邪强身的宝玉——从今往后,就算娘亲不在,也希望它能庇佑你们两个孩子平平安安。”
段千秋心中苦楚难挡便握住了母亲白婉的手,将头埋进了她的怀里。
自母亲白婉离世至今,她在父亲段南天的栽培下磕磕绊绊地长大,却从没有哭过一次。可此刻,她抱着母亲白婉,大声哭泣着,好似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泪水都流出来。
不知是哭了多久,身边竟缓缓地安静了下来,安静地只有她的抽泣声。
段千秋伸了伸手,只觉她怀抱着的人似乎挺拔了起来,就连胸膛也似宽阔了许多。
她抬头,只见冷岑岑的月光透过帽檐的黑纱,眼前这深邃英挺的轮廓在她眼前慢慢清晰了起来。
“梁司夜?!”她不由地讶然。
在梁司夜冷若冰霜的目光注视下,她怔怔地松开了手,却听得一片寂静之中有什么东西滴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低头看清身下的情景,不由地屏息。
因此时此刻两人竟都处在对方的致命一击中。
雷霆剑贯穿了她的腹部,正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沿着锋利的剑身一滴滴落在脚边的草上。而她的瑖霞竟也没入在他的腰间,他黑亮的丝衣映着斑驳的血迹山闪烁起猩红的光泽来。
“我说过我还是会杀你。”寂静间,只听得梁司夜冰冷中略带轻蔑的声音。
段千秋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难以置信道:
“梁司夜,你——”
可还未待她说完,她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因梁司夜他竟猛然伸手硬生生要将雷霆从她的腹中抽出来!
段千秋低呼一声,遂猛然惊醒了过来。
她睁了睁眼,见此刻头顶树荫深深,夜色皎皎,那悬挂在高处枝桠间的月亮竟真的圆得好似玉盘一般。
难道还在梦里不成?
她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僵硬着身子躺着左顾右盼一圈,见不远处似有篝火的光亮。她隐约间认出来那里似乎有她二叔段鸿和陆先生的影子。
段千秋轻吁了一口气,遂揉揉脑袋站了起来。
可是她怎么会昏过去了?记得有意识的时候,她还同陆先生一起坐在马车里。
段千秋眸光一转,随即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白玉。
片刻,又如释重负地垂下了手——还好,玲珑剑玉还在。
她身后的树下拴着三匹马,可却不见先前的那两辆马车了。段千秋觉得奇怪,拍了拍衣服便向篝火处走近去。
不错,那围在篝火边的正是她的二叔段鸿、陆先生,可是却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早已看到她的靠近,两人的谈话声缓缓止住。
段千秋的目光扫过一圈,最后便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见他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可他面色沉冷,气如薄冰,一双眼如同孤月流星一般漆黑中透出些不甘屈从的傲气来。从头到脚,不管是束发的头冠,还是束身的劲装,都是上等的材质,显现出与众不同的身份来。
“千秋侄女,不知你见过没有,这位便是老楼主晚年膝下的小公子——凌皓。”陆成斐道。
段千秋是有所听说,这十八楼在位的老楼主江入云乃是晚年得子,因此对其子是宠爱有加,从不严加管束。是以这江凌皓从小衣食无忧,养成了无拘无束的顽劣性子,对十八楼的事一点不放在眼里。而外边传,是老楼主介于其子的性子,才不允他插手十八楼的事务。
如今,这江凌皓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段千秋狐疑地打量着江凌皓,心中是匪夷所思。
可这江凌皓似乎不耐烦她的一直注视,竟蹙眉转开了头。
“老楼主不宜远行,可此行事关机密,为避人耳目,也不好调动总部的人手,于是老楼主便差凌皓在此等候我们,与我们一同进山。”
陆成斐说罢,站起来对江凌皓道:“起来吧,凌皓,既然这千秋姐姐醒了,我们便启程吧。”
可这江凌皓紧皱着眉头,不闻不动,依旧顾自坐着,不知是在闹什么脾气。
段鸿圆场似的正色站了起来,将身下的瑖霞剑递给了段千秋,又转向江凌皓道:“该走了,小公子,耽误了时间,损失的可不止咱们十八楼——”
“二叔,这是怎么回事?方才我怎么会昏睡了过去?”段千秋望了江凌皓一眼,接过瑖霞剑向段鸿疑惑道。
“这长途跋涉,马车颠簸,嗜睡也是常事,陆先生见你近来劳顿才让你多睡了一会。”段鸿说着,向陆成斐微微颔首,又对她敛眉道:
“好了,大侄女,这里已经是沧梧边境了,现在起再也没有时间给你睡觉了,可要打起精神来——”
段千秋秀眉一蹙,随即一愣:“这里是沧梧边境了?!”
段千秋是不知道,就在她昏睡的这一段时间里。一行人早已不歇不停,彻夜奔赶,于黄昏时分进入了沧梧边境。
此刻,四人处在风涯镇的边界,遥望夜色深处,天边的山脉如长龙般连绵起伏,正是他们所要去的长生山岭。
“不错,我们现在即刻就要出发进入长生山岭。”陆成斐望向远天决断道。
“可是,陆伯伯那先前的马车和兵器呢?”段千秋扫视一圈发现只有不远处拴着的三匹马。
“长生山岭路途艰险,我们先驾马过去,再走水路进去。”
段鸿低低道,转身又背起了一个大包袱,向她示意,“东西都在这里头,咱们啊——得轻装上阵。”
段千秋遂摸了摸她二叔背上束紧的包袱,摸到的竟真是一把把长剑,约摸有七把。可凭着常年与兵器打交道的经验,她感觉得出其中的剑——剑身刚硬、轮廓精炼,触手可觉剑气涌动。这些剑绝非劣质,而应当都是上乘兵器!
她抬头,目露疑惑:“二叔,这几把可不是劣质兵器啊——”
段鸿低低一笑,随即回头,目光之中略有深邃,道:“大侄女,这个,等进了南夷山,你自然会知道。”
说罢,段鸿又往回拉起了江凌皓,皱眉催促道:“好了,你小子还真当你是公子哥呐——老楼主不在,咱们可不吃你这一套,走吧!”
陆成斐早已走到了马匹身旁,此刻也闻声回过头来,沉色道:
“凌皓,你可别辜负了老楼主对你的一片期望。”
段千秋是不知道这江凌皓是否真如陆先生所说,是受老楼主所托要同他们一起进入南夷山。毕竟她昏睡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她都不可得知,并且身边的这两位长辈似乎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不过所幸,自己还安然无恙。
段千秋心存一份狐疑,遂也扣剑准备起身,她转身向江凌皓,正想挥手却见——这原本一直低头坐着的江凌皓竟忽然站了起来,冷冷地擦过她就向陆成斐走去,不说招呼就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段千秋一阵尴尬,望着江凌皓孤傲落寞的背影,只好愣愣地收回了手。
“大侄女,那小子的脾气可比你大多了。”段鸿说着冷冷一笑,随即走上前来示意她一起走。
“二叔,为何老楼主要派凌皓过来?我听说这老楼主的小公子不是不喜欢被人管着么?”段千秋一边走一边问。
段鸿却只是笑笑:“大侄女,这个啊你就要去问老楼主了——”
“这——”二叔段鸿虽是开玩笑的口气,可段千秋却隐隐觉得当中别有深意。她正蹙眉疑虑着,却见段鸿顿了顿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段千秋抬起头。
只见头顶稀疏的枝桠间,那一轮明月皎洁如玉,浑圆如盘,温煦宁静的月色晕染在辽远的夜空之中,正缓缓漏下清凌凌的月光来。
她深吸一口气,却觉一阵寒意侵袭。
“诶,大侄女你看,这离中秋也不远了呐——”段鸿微微侧头,眸光深沉,段千秋望了望他,不知他二叔这是在感慨还是别有用意。
算了下,已入九月,中秋将近。
只是近来度日匆忙,诸事缠身,她竟望了眼下这中秋也快到了呢。
段千秋不禁想起方才做的那个梦,也是中秋,月华如水。可不知怎的,此刻她望着头顶那轮真真切切的圆月,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要进长生岭了,可梁司夜他此刻又在何方呢?
*——————————*
“哎,我也叫你凌皓吧。”
一路上,随着马身的震跃,段千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
方才,她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他们只有三匹马,她二叔和陆先生各骑两匹,这江凌皓本来极不情愿同她共乘一冀,他定力极强任凭她怎么拉扯就是不肯上马,后来还是陆先生发了话,江凌皓才不情不愿地一跃到了她的身后。
“你知道我是谁?”
“我说,你一个小孩为什么要来这里,老楼主对你可有什么嘱托?”
“你知道我们此行的计划?”
“那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二叔他和陆先生说了什么?”
“……”
一路上,段千秋也不嫌累,一边驾马一边追问。可这坐在她身后的江凌皓就是不闻不答。她有些气急,心想这小子怎么只听陆先生的话。
于是,段千秋挑着山道上的急转便是猛抽缰绳,可不管一路上多颠簸,身后江凌皓也不伸手抓着她,就好似钉在了马上一样,坐得稳稳当当,也根本不搭理她。
看来,也问不出什么。
段千秋心中有些无奈,所幸也不再问下去了。
她沉默了一段路,又微微侧过头轻声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不勉强了。只是,这一路太危险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她说完便专心驾马了,不想过了一会,身后竟冷冷传来两个字。
“真烦。”
段千秋一阵气结,她手一松,差一点就要把握不住身下骏马。
自己好心想提醒他,没想到这小子一点不领情。
也罢。
段千秋没好气地侧过头瞪了江凌皓一眼。
“好小子,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身后,江凌皓只闷闷哼了一声便再也没动静了。
段千秋望向远远驾马在前的二叔和陆先生,心知已经落后不少,她低低嘟囔一声便也急急追了上去。
*——————————*
夜色清朗,明月高悬。
四人驾马沿着风涯镇边界飞驰而下,到达长生山岭境内时已过子夜。
这长生岭乃是南双内陆最大最长的一座山脉,如长龙一般起于芙州南,斜穿过沧州西面连接西北边关的梧州。山脉之间连绵起伏,高耸入云,里头甚至有不少大山都是没有名字的,因为这山岭中极深极密,很少有人能够进到深处。
是以这南夷山一名,对于段千秋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她倒是知道这里也有着内陆最大的一个湖,名为千岁湖。
此刻一行人站在湖的对岸,视野开阔。
远望而去,这辽阔夜空下的千岁湖碧波荡漾,远无边界,头顶圆月落在湖中也好似落入了无底的黑洞,肉眼能看到的地方也止于浓密的长生岭之中。
“那里早已备好了船,事不宜迟,我们要走水路进长生岭。”陆成斐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芦苇。
段鸿早已过去将芦苇割开,利索地引出了一条小船来,示意三人上船来。
“陆伯伯,这南夷山究竟是哪一座?”段千秋望了望不远处连绵的山脉,蹙眉问。
陆成斐淡淡一笑,已先一步走入了船中。
他指指深处那一座从群山中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山峰,道:
“千秋侄女你看,最高的那一座山便是南夷山了。”
段千秋领会似的点了点头,随即转向身后的江凌皓,却见江凌皓的目光也落在那最高的山峰上,只是他紧抿着双唇,面色阴沉极不好看。
“怎么了?”段千秋不由地问。
可江凌皓依旧没理睬她,他目光回转便径自跳到了船上,只低低望了陆成斐一眼,便独自坐到了船头去。
“大侄女,快上来吧。”二叔段鸿正握着船桨向她微笑。
段千秋点了点头,随即一脚踏在船上,可不知为何却犹豫了几分。
此刻,夜色昏沉,月浓如绸,陆先生已稳然静坐在船舱之中,缓缓向她投来锐如鹰隼的目光。而不远处的船头,江凌皓一人背对他们独坐着。
“傻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段鸿又低低催促道。
段千秋低低“哦”了一声,遂收回视线,握着瑖霞纵身一跃便落在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