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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水路浮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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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赶在黄昏前下到了汉阳城里。
还在澜州境内,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必再赶去珺州的白陆门了,于是两人匆匆决定就在汉阳城里调头走水路直接去沧州宿城。
距离城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赶得上最后一班开往沧州的渡船。
段千秋打发梁司夜去买船票,自己则跑到集市里将一身的行头换了下来,她估摸了一下时间,又去买了些干粮才急急忙忙地向城西的肃河码头走去。
远望而去,靠岸的水道上也停满着各路的货船和客船,看起来都是最后一班船了,码头上是人来人往,这擦身而过的人个个都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
段千秋一边挤进这来往的人群中,一边匆匆扫视了一圈,人虽多但她身姿高挑,很快便将目光落定在了一袭黑衣肃杀的梁司夜身上。
梁司夜没有带黑纱帽,一面落在身后渡船巨大的阴影之下,一面又映照着此刻夕阳西下的余晖,原本就流畅分明的轮廓更显得无比清晰而坚毅。
只是他此刻剑眉微蹙,一张脸冷若雕塑般,想来是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段千秋不由地咽了一口气,随即便穿过人群,向梁司夜跑去。
还未等她靠近,梁司夜便也看到了她,目光之中不由地掠过一丝诧异,随即便也抱着雷霆迎了上去。
原来,段千秋此番已将之前的月白色裙装换了下来。
她身姿高挑出众,此刻着一袭深蓝色的修身男装,飘逸的长发也以男式的发簪高高束起,举目投足间更是英气朗朗干净利落。
梁司夜注视着她走近来,原本不耐烦的脸色也已缓和了下来,打量了她一番,竟不由自主地扯唇笑了笑,道:“这回你倒是聪明起来了——”
段千秋怔了怔,瞅瞅自己刚换的一身装扮,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她想起什么,又将手中的一顶黑纱帽递给了梁司夜。
“呐,这个给你,”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忽然想起先前还欠了你一顶帽子。”
想起久前两人在湳澜山下分别的场景,梁司夜淡淡一笑,他一边走一边接过帽子,却又将它戴在了段千秋的头上。
“如今,你可比我危险多了,这帽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他淡淡道。
段千秋瞪了他一眼,刚想摘下来却被又梁司夜紧紧按住。
“别摘下来。”
船已经要开了,两人正随着上船的人群匆匆往前走。
正拥挤间,却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催促的人声来。
“诶,让让,让让!”
段千秋回过头便见两个一瘦一胖的汉子正簇拥着一个半人长的红木箱子急急忙忙地奔赶了过来,他们一身江湖装束,又是风尘满面,想必也是要赶最后一班客船。
只不过这排队上船的人本就拥挤,此刻这两人还带着这么大的箱子要挤进来,着实是惹人不快,身后也已有不少人在抱怨,许是忌讳着两人腰间的刀剑才没有人敢伸手制止。
黑纱之下,段千秋秀眉一蹙,正想拦住他们,却被梁司夜按了下来。
“别多管闲事。”梁司夜蹙眉低低道。
段千秋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紧握着瑖霞的手已被梁司夜扣得牢牢地,她遂无奈地点了点头,但见梁司夜的目光却一直紧紧追随着那两个抬着红木箱子的汉子。她不由地疑惑道:“怎么了?”
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没入了前方的人群中,梁司夜收回视线,蹙眉沉吟道:
“那个箱子里装的是刀剑,而且似乎不是完整的刀剑。”
段千秋一脸的狐疑:“你怎么知道?”
梁司夜却冷冷一笑:“听声音。”
段千秋倒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人群间如此喧扰,身边这人还能注意到那箱子里发出的声音,她虽心知梁司夜的感觉极为灵敏而警觉,可没想到他还能听出那些刀剑是不完整的。
她摇摇头,遂又挑眉道:“那又怎么样?”
梁司夜虽是微微笑着,但是眸中微有冷意。
他望着她,淡淡道:“这里还是澜州境内,近日你们段家的兵器案在江湖里闹得沸沸扬扬——”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段千秋冷不防给打断了。
“怎么,莫不是你觉得那个箱子里装的刀剑就是那些劣质兵器?”
想到自家的劣质兵器案,她脸色也不由地微微一变,却又沉吟道:“眼见为实,那两个人也赶这趟船,大不了一会我们一会上船后去打探打探。”
梁司夜望了望她,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只低低叮嘱道:“留个心眼吧,一会听我的,不要打草惊蛇。”
段千秋轻轻“恩”了一声,便紧紧跟在梁司夜身后排队往船上走。
通往甲板的木桥两边也只有几排铁索维护着安全,但是临近开船,上船的队伍已经十分拥挤。
她被人一推,不小心便撞了上去,梁司夜背上的包袱里还装着那把墨渊剑,段千秋不偏不倚正一头磕在剑柄上,她当下便吃痛着“吱”了一声。
不过下一刻,墨渊剑便被梁司夜移到了胸前。
“小心点。”梁司夜微微侧了侧头,拉着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段千秋刚想抱怨,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竟一直被梁司夜这么紧紧地拉着,可抬头见这拉着她的人是极其自然地护着她往前,也全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段千秋心下微动,遂又安静了下去。
直走到船上,梁司夜才缓缓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他剑眉微蹙,飞快环顾了一圈,遂用雷霆指指船尾向她示意。
“走,去那里。”
段千秋回过神来,便紧紧跟了上去。
因为是最后一班船,所以船舱里也没有位子了,就连船舱外也是零零散散站了许多人。所幸,聚在船尾的人不多,船栏边倒是还有很多空位。两人便挑了个稍清静的地方倚栏而立。
段千秋环顾一圈,发现方才抬着红箱子的两个人也没有在船尾,她正暗暗思虑着,身旁梁司夜似看出她的心思来,只听得他低低道:
“那两个人就在船舱里,现在还不是时机,先等天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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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船已经开了,正是落日时分,绯红的霞光缓缓落在眼前辽阔而绵长的肃河之上,映着层层水浪而微光粼粼,远眺而去,宛若长虹贯水蛟龙泅水一般,甚是壮美。
大河上的风有些粗犷,吹到脸上却是极其舒服。
段千秋拨了拨眼前被风吹得重重叠叠的黑纱,望着梁司夜,还未开口却见他薄唇微动,淡淡道:“冥夜令已出,此去湳澜山,也不知道沈复还在不在?”
提到冥夜令,段千秋的脸色似也冷了几分,低低道:
“看来我想的没错,他果真也是十夜组织里的人。”说到十夜,段千秋这才蓦然间想起了许多事情,她望望身边这个一袭黑衣肃杀的人,几番欲言又止。
梁司夜回过头,望着她道:
“你放心,沈复对你没有恶意。先前百里屠辰的消息,我也是从他那里打听来的,我不是早已经让他传达给你了?”
段千秋点了点头,却依旧沉默着。
“你还想问什么?”
梁司夜不由地蹙眉,所幸转过了身,就双手环抱着雷霆等她开口,“你——”
段千秋犹豫了一会,遂摘下了头戴的黑纱帽,抬头望着他定定道:
“梁司夜,我有事相求。”
梁司夜见她此刻紧抿着双唇,黛眉微蹙,目光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低忍之色。
他想起,就算是十夜令在手的时候,她也不曾为她的性命而向他低头。
心知她所求何事,梁司夜淡然一笑,没有做声,却伸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红绳牵挂的铜币一般大小的白玉来,递到段千秋的眼前。
“这——”
段千秋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环玉,见自己的环玉还在,她脸色一变,随即便接过了梁司夜递来的白玉,惊诧道:
“这是我弟弟的剑玉,怎么会在你这里?!”
“你们姐弟俩还真是有意思。”
梁司夜饶有意味地看着她一惊一乍的表情,遂指着她手中的白玉,缓缓道:“在无极山庄的时候,那小孩把这块白玉交给了我。他说,虽然他不能陪在你身边,但却希望我将他的白玉带在身边,护你一路平安。”
“原来——是这样。”
段千秋紧紧地握着弟弟的白玉,哽咽着喃喃道:“怪不得,钧奕说和你做了一个约定。”
梁司夜微微一笑,随即轻轻拨开她的手,将那块铜币一般的白玉收入了怀中。
“我向来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那小孩便一定会做到。”
他顿了顿,望着她又微微敛眸,道:“况且,这一次段家的事情牵扯地太多,连十夜都有涉入,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如何查出真相?”
“梁司夜,真奇怪你为何愿意帮我?”段千秋忽而抬起了头定定道。
梁司夜淡淡一笑,却沉默不答,随即便将目光投向了船外开阔的河面。
段千秋顺着他的目光缓缓望去,依稀间只听得身边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或许,我只是不想像大哥一样,给自己留下太多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