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葬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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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谁都有点好为人师的因子在里头，郝兽医教得有滋有味，一天里笑的次数比一年还多。他刚听到余乐说道书，马上就夸道：“余娃娃还看过医术呐？真了不起。”
“医术我哪看得懂啊，郝大大太高看我了，我就是看过一点点《本草纲目》里画的图。”余乐露出个黑糊糊的笑，反嘴就是一个赞，“郝大大才厉害呢，认识这么多草药。”
“你个小娃娃嘴那么甜。”郝兽医的笑眯了眼，硬是把黑脸都凹出个快活的表情。两人你来我往的真心互夸，在这样沉闷的探道中，非常显眼。
“哎呦喂，有个兽医被人一夸，就忘了自己是谁喽。”烦啦一张嘴，那是所到之处皆静默啊，接着细细道来，“小太爷也认识啊，但有什么用啊，唉，还把自己的脚气治成残废，惭愧惭愧啊。”
“没有药，没有药啊。”郝兽医嘟囔着，这是他的心病，也从来没有药可以医。在刚认识的娃娃面前，被直指出来，让他早习惯了的臭嘴，都变得无法忍受。
烦啦的装模作样一顿，没想到郝兽医今天变得这么玻璃心，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没事的，团长不是开了金口吗，会找人给你治疗。而且英国人那，既有野地医院，又有西药，烦啦你不会缺条腿的。”余乐上前打圆场，正打算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老天就送给他一群“别的玩意儿”，数量多的他脸色都变了。
余乐冲到前头，揪住死啦死啦，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前面800米有几百人从那里过来了，速度很快，匀速，大致往这个方向走，相信我！”
这里那里的，说的简直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但谁也没心思笑这点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都被余乐说的话乱了心神。这时候还能走得这么规整的队伍，不是日军还能是什么？
“都冷静，向四周散开。没听见足足有800米吗，是不是男人啊。我就是在趴地上打几个盹都来得及，乱得也太早了点吧。”死啦死啦拖长音喊着，听这欠扁的语气，令人担心他会被自己人先小日本一步打死。
许三多速度不是最快的，等他反应过来，站着人，就剩下嘴里大放厥词的和犹豫不决往哪躲的。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一手一个，躲进了灌木丛里。死啦死啦终于安静了。
余乐趴着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就这么相信我了，太快了吧？
不等他多想，靠在地上的耳朵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远处出传来的动静了。随着动静越来越大，这片灌木丛变得更加安静，连呼吸声都被压低。
就如余乐所说，将近两个中队的日军，洋洋洒洒，照他说的方向走过。说走不够准确，单车，摩托车，卡车甚至坦克，尽管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那轰鸣声仍旧十分刺耳。余乐从没想过，几百人的队伍居然有这么长，等待的时间无聊而漫长。为了消磨时间，他玩起了自带的GPS，将感觉和具体人数一一对应。这实在是很难，因为GPS对不同人的感应居然不一样。
等几百人走完，不管是众人对日军的人数的震惊，还是对余乐提前预知的震惊，都消退得差不多了。然而这个四川团注定平静不了，等他们的恐惧消退，自然就注意到背后的细节。
这样整齐而庞大的队伍，说明他们离主战场越来越近，这绝对不是撤退去英国机场的路。这下彻底激怒了烦啦，死啦死啦压根没带他们去机场，他想带他们去送死，但他想活。
“这不是去机场的路！”烦啦压着火气说道，他讨厌被人当猴子耍，“你当所以人都是傻子吗？这些日本人在进攻，而你压根是在骗着我们进攻！”
死啦死啦避重就轻，惊讶道：“你们还用得着我骗？我还以为你最厉害的本事，就是自欺欺人了。”
烦啦残存的理智提醒他，就算他握紧拳头现在冲上去，被打的人也不一定是对方，只能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哟，打哪跑来一只小老鼠？”死啦死啦戏谑的表情，能呕死一百只老鼠。
“懒得听你们磨叽，我自个回去。”迷龙直截了当地站了起来，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拔腿就走。
“东北佬，你打算回东北那嘎达啊？”死啦死啦发挥他见人说人话的本领，一口地道的东北话，骚气满满。
“我就回去！”迷龙停下来，成为团内第二只大老鼠。他对着死啦死啦，眼睛瞪得老大，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不要打架，内讧不好。”许三多紧盯着这俩人的对峙，只要有点动静，他就会冲上去充当肉盾。
“一个人走回去吗？在周围那么多日本人的情况？”余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就不是找不找死的问题，而是究竟能活着走几百米的赌局。
“就回去。”迷龙一条道走到黑，决不改口。一个迷路了，回不了家的固执的熊孩子。
死啦死啦收起笑，走到迷龙面前，近得能看清眼睫毛的距离。大眼瞪大眼，沉默良久，他才轻声说道：
“对不起啦，死了的弟兄，咱们不打了，他们又要回去窝着了。”他的退让，反而令逃兵们愧疚，羞惭。
但这还远远不够，死啦死啦哼着独特的音调，跪下来对着死去的鬼魂半唱半念：
“东北东南死了的弟兄，
战死中原的弟兄，
战死江浙的弟兄，
湖南湖北埋在焦土下的弟兄，
死在缅甸的弟兄，
人间不葬天来葬。
……”
几个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
这种苍凉，给来自和平年代的余乐和许三多不仅是心灵上的震撼，更是灵魂与□□的结合，他们这时才真正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残酷性。了解过的文字，突然就变成周围正在发生、即将发生的事实。
许三多抹了抹眼睛，忽然想起最初为了当兵，死记硬背的那段话：穿上神圣的军装，保卫祖国，保卫人民，成为洪流之中的小水滴……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为这个千疮百孔的祖国。并且万般庆幸，他贫瘠的想象力，无法描绘出历史书里的文字。
在死啦死啦似叹息似告慰的语调里，许三多握紧了手里的步枪。他想通了，他会拿起枪、用他学过的一切，去保护身边、身后的人。他发过誓，要好好活，做有意义的事，而且他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士兵，他是老A的一员。
现在他要做对得起身上军装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葬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