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计算过》暖水杯

1、没人计算过

　　《没人计算过》

　　「……没有人计算过，一个人能为爱另一个人付出多少。

　　也许很多？也有人很少。有些人天生付出很少就能获得很多，但也永远有些傻子是学不会不对别人付出所有的。所以……」

　　电台播着老掉牙的那种爱情节目，偶尔插播几首情歌。

　　王丽坐着出租车，忐忑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就这样一直略过。窗子开了一条小隙，点点的风吹了进来，几次吹散了王丽勾在耳后，不长不短的鬓发。王丽一手把白晢的裙襬捉得紧紧的，另一手不过几分钟便得把飞扬起来，扰颊的几条发丝重新勾回耳后。

　　「……快要到了吗？司机先生。」王丽鼓起勇气问道，声音却是小小的，但人听着却倒带着几分斯文和温柔。

　　司机大叔瞄了眼倒后镜：「小姑娘，出城找人么？」

　　「嗯。」

　　「你说的银户大楼，还有最少半小时才到。」司机一扭方向盘：「待会满街的店子也高档起来时，你就知道了。」

　　「嗯。」

　　这小姑娘倒长得白白净净的。司机大叔有点感慨，他还以为乡下来的都是黑黑的，谁知这比他那坐办公室的媳妇还是白一点。

　　「找谁呢？」男友？

　　「嗯。」

　　哎，这岂不是在走神吗？

　　司机也就沉默起来了，默默的驾驶着，拐了几个弯，王丽发现街道果然有点不同了。街道看起来横多了，也较为气派一点。

　　但她的心却更害怕了。

　　天知道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在这种日子一个人不顾父母之说跑出城里去。

　　城巿不是她该待的地方，银户大楼也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准备要见的人也不知仍是否她该见的人。

　　但她一定先得见一见，若是连她结婚前，也不见那人一面的话，她不甘心。

　　随着铺子和大街上的人愈看愈不是和自己同一个级数，王丽的裙襬皱了又皱，脸又苍白了几分，她竟希望，出租车能驶慢一点，也许绕过远路，才真正到达丽江大楼。

　　「到了哟，小姑娘。」司机微微侧过脸来说，把车慢驶至银户大楼的地面泊车处，在一道银光闪闪——至少王丽认为那比她家那奶奶天天擦五遍的百年银灯台还要亮上几分——的大门前停下。「五十二元。」

　　王丽的手发着点儿抖，把钱掏出来时有点心疼，交到司机手里，看着司机喜孜孜地把银钞往大衣上擦了擦，才放到一旁，把零钱找回给她。

　　「麻烦你了。」王丽接过零钱，朝司机微微颔首，嘴角却有点牵不上来。

　　「不会不会，下次再进城哦，小姑娘。」司机笑咪咪地目送王丽下车，离开，这才驶到一旁的载客区。

　　王丽的银包是很老款式的，就是那种城巿人都淘汰了几遍的那种款，有着一阵蛮强烈的皮味儿，没什么花款，就几层间格，角落都有点磨皮了，也不舍得丢了。里头除了点儿银钞和证件外，就一些座机的电话号码纸条和一张旧片。是彩色的，但也有点褪色了，一只角微微弯起，是经常用姆指磨擦那角落时留下的印记，证明了照片的主人，对照片的珍爱。

　　王丽抽出了照片，翻到后面，是一排秀气的字迹，有着这城巿的名字，也有着一个电话号码，长长的，是给人跨省打过去的。但她拨过了很多次，那早已是废号，若是让城巿里的人看到，他们也知道，那种字头的号码，已经没人用很久了。

　　也有一个小小的署名。

　　那是她爱的人，也是她很想见到，但也害怕再见的人。

　　她在门外迟疑了。她知道这是中午时份，却不知道大楼内的员工会不会外出午膳。也许……她该在门外等着就算了，反正总会等到她想看到的人出来的。即使不外出午膳，晚上也得回家去。

　　但，这念头也蛮傻的，现在是烈日正午时份，即使还是有风吹来，带着点寒意，但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始终是裹着了太多衣服——王丽不知道秋季时份城巿到底有多冷——她有点冒汗，在外头站一天不是办法。

　　她进了去。她站在柜台前，王丽知道自己穿得和城里穿的不大一样，她的脸有点涨红。「我想找人，这儿工作的员工。」

　　柜台的小姐看着她，红红的唇，幼幼的眉，手中捧着化妆绵：「哪单位的？」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工作单位是什么。

　　王丽词穷了，有点发窘：「……我想找陈秀妍。」

　　「哪单位的？」柜台小姐重复了一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语气却确确切切地听得出不耐烦来的。

　　「……」

　　也许……在外头站一天也只能是一种办法了。

　　王丽有点想哭，但她绝不会在人家气派的大门和那柜台小姐间中一瞥的目光下哭。当年在村子大庙里，在这么多人眼前被她爸打时她没哭，现在也不该哭。

　　王丽默默地走了出去，柜台小姐只是多瞥了她一眼，就垂下眼帘继续往小镜子里补妆来着了。

　　王丽就这样子站在银户门外不远处的一间关门小店前，一直等着。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但她也等到了银户大楼的人散潮。

　　一批又一批，穿着秋装的城巿男男女女，一批一批地出了银户的门。王丽走近了，焦虑地张大眼睛看着，就怕把苦苦候着的人给看漏了。

　　不是她。也不是她。不可能是这个，也不会是那人。

　　在最后一批散去的人潮中，王丽的双眼睁大，一丝强烈的欣喜和一直以来等待多时的委屈，也全无隐藏地露了出来。

　　那是，只怕会是王丽一生中，最先，也会是最后一个最爱的人。

　　陈秀妍。

　　王丽没有上前，陈秀妍早已不是当年那陈秀妍，她穿着和自己身穿那套相差很多的利落套装，画了眼线，嘴角微勾着淡淡的笑，身边围绕着一群正大声谈笑的银户男女。

　　但也许是王丽的目光太过炽热，陈秀妍不自然地调过头往马路的另一头一瞥，却看见了她此生都不想再有机会碰回的人。她脸上微微一僵，僵住了很久，连脚步也一顿。

　　时空彷佛停住了，对王丽来说很长，也是重逢的前一刻；对陈秀妍来说却彷佛只是煎熬，她以简直是落荒而逃的步速，快步过了马路，她的同事紧随其后，仍然只是嘻哈笑闹着，浑然不觉有何事，也听不到不远处心塌的微响。

　　王丽以为，就算事情变了，也不会是这样子的。

　　当年她没计算过，这爱是会褪色的。

　　她爸严厉告诉过她，她妈哭着告诉过她，这爱不可能是爱，她身边的人也警告她，这爱不会长久。当时她都没相信过。

　　因为当年自己和她都以为，这爱是一辈子的。

　　当她死死把陈秀护在身后，不让自己父亲在村庙里把陈秀妍的手给打残了时，她只知道要死，就一起死。

　　当她知道陈秀妍中了高考第一，大学愿意给她一笔钱到城巿入读时，她以为那是她俩感情的转机，陈秀妍不用委屈地留在村内，承受勾引村长独女的责备。成为村内唯一的女大学生回来后，也不用再怕屠夫之女的称号配不上自己了。

　　「等我回来。」当年她的话染着哭腔，自己却很平静。

　　「嗯。」

　　「想我了……就拨这号……」

　　「……嗯，别哭了。」入城，就该高兴点。

　　当陈秀妍坐着村里唯一的老旧公安车，渐渐在自己眼内褪去的时候，尽管王丽的双眼发红，她的心仍是很平静的。

　　因为她以为，秀妍只是人去了，心却会一直都在自己那。

　　所以当大学的四年过去了，她却没有回来时，王丽告诉自己，没事。

　　她告诉过秀妍自己会一直等着她的。

　　当她的电话成了空号时，王丽告诉自己，自己没有慌，也不应该慌。

　　当王丽去找她父母，她父母告诉她她已经在那城里定居下来，几年内也不会回来了时，她尽管慌了，却也强行压了下来。

　　她以为等待的时月不难过，但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

　　当王丽等至她父母等不了，给她安排了配亲，以免被别家村嘲笑村长女儿老大不少，嫁不出去时，她这才强烈地反抗。最终换来的妥协，是她能进城见陈秀妍最后一面。

　　她本来以为，自己父母和陈秀妍父母是见自己都定下婚来了，才放下点防线，让她出城，把陈秀妍工作的地点告诉自己。

　　但也许，她父母之所以肯告诉自己，是因为他们早知道，陈秀妍已经忘了她了。

　　泪水落在行人道上，天下着点毛毛雨。那是天空的泪水，混杂着自己的泪水。她没带伞，但什么都没关系了。

　　这次，就让她哭一会吧。一会就好。

　　「秀妍？你怎么哭了？」

　　卡啦OK房里，一众银户的男女正划拳喝着酒，听着台上歪歪斜斜的歌声，笑骂碰酒声不断。陈秀妍迷茫地抬头，看到眼前两三张担心的面孔。

　　「你不舒服吗？我打给小王来送你回家好不？」

　　陈秀妍只摇摇头，她能感受到喉头的一阵阵的难受和呜咽，但却不知道自己哭出来了。

　　「……不用吗？但你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呢，脸都白了……还是让小王送你回去吧……」同单位的同事把手放到她额上，陈秀妍却只是拼命的摇头，一阵几欲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

　　最终，两名同事把她架进了的士。

　　「小姐，去哪儿？」司机样子她看不清，眼角处一片蒙眬，只能听见同事回答着司机。

　　「司机大叔，到那个枫树街的华阁楼。」

　　司机往倒后镜一瞄：「小姐你朋友的脸好白哦……好像病了的样子……开点窗好吗？」

　　接着，陈秀妍能感受到一阵淡淡的凉风吹了进来。除了窗外，司机还开了收音机。

　　「……爱啊，总是看不到前，回不了后。

　　付出了的，叫谁收回来呢？有些人，错过了，心也就随之着没了；有些人，也许不是不爱了，但却因为害怕心再次受伤害，宁可把所爱的人给错过，也不想再交出自己的爱了……」

　　「该不会和小王吵架了吧……」同事的目光仍没离开她，听到那电台播出的那老掉牙的爱情节目，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进而又摇摇头：「小王这家伙真是的……」

　　陈秀妍只想失声地哭出来。

　　但她不可以哭，她这种人……根本没资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