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X欧阳明日 故乡》若小非

2、第 2 章

　　1、
　　欧阳少恭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的，然而当他隐隐约约听到耳边女子的低泣声时，他知道他又多了一次机会。
　　幸抑或不幸，他早已分辨不清，只是既然多活一次他便要多争一次！

　　睁开眼时他看见有漫天的光尘渐渐飘散，如同萤火。
　　“夫君，我用蓬莱国人的灵魄换你最后一世……你在这人间饱尝苦楚……我希望……这最后一世……你能放下心中仇恨……享一世……静好……”

　　欧阳少恭眼见那些光尘渐渐消散湮灭，如同心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熄灭。
　　他知道，这次是真正的永别了。天上地下，他再也不会遇见名叫巽芳的女子。

　　只是巽芳，你终究是不能明白我：倘若从了你愿，我如何能甘心，若是不从，我又如何忍心？

　　欧阳少恭静静地伫立在虚无之中，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许多过往之事，却又都不真切。这千万年的时光如同一场梦境，那许多人和事早已模糊不清，然而心中的不甘和怨恨仍然如跗骨之蛆，牢牢印刻在他心中。
　　一世静好，呵，他若能享一世静好，若能忘记那许多痛楚，又怎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这原本就是一条退无可退之路。

　　兜兜转转，欧阳少恭漂浮在人世间仔细寻找着，眼下他需要一具可以渡魂的躯体。
　　渡魂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他需要一具将死未死的身体，将散未散的魂魄，然后在漫长的过程中生生吞噬掉那具魂魄，用其稍稍代替自己缺少的一魂四魄。吞噬的魂魄越强，能用的时间越强，然而若那魂魄强过他的魂魄，他则会被反噬。

　　眼下他已是强弩之末，太过弱小的魂魄他不愿用，可太强又于自己无益。

　　数天之后，他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躯体。

　　说起来这个躯体他有些眼熟，稍稍回想，他便想起了那天微雨江南的大街上一声“欧阳先生”，两人同宗之缘。

　　原来是他。

　　还记得那时天色微沉，匆忙赶路的行人之中，他静坐于轮椅之上，颔首应答之际，气度从容，目露星芒。没想到一别数月，自己差点成为荒魂，而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面无血色。

　　这也算是缘分吧。

　　欧阳少恭缓缓侵入这个躯体，强行融入一具还带有魂魄的躯体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痛苦。可是他已经经历了成百上千次，于他来说，这只不过是场必不可少的仪式，而最令他痛苦的并不是渡魂本身，而是渡魂之后众人一次又一次的遗弃。不过如今，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了。

　　进入了欧阳明日的躯体，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冰天雪地。他知道，这里是欧阳明日的记忆。渡魂之术需要吞噬生人魂魄，在相溶的过程中，两个人的魂魄便如初生婴儿一般，毫无遮拦，赤裸裸地呈现在对方的面前。

　　不得不说，这个过程虽然痛苦，却是最直接最原始的交流方式，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有的心机阴谋在这里都无法施展，也正因如此，魂魄力量的强大与否成为渡魂能否成功的关键。

　　欧阳少恭在这一片风雪之中走了许久。周围什么也没有，人或物，哪怕一只飞鸟，空荡寂静得简直可以媲美虚无之地。只有风呼呼的刮着，仿佛永无止境。
　　他猜想，也许这里只是那个人心中的一种感觉，否则怎会连他自己也不在这个场景之中呢？

　　当他走出这场风雪之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人世间眨眼的功夫，但当灵魂进入这个思绪空间时，时间悄悄被拉长了许多，所以他才会觉得漫长。

　　他看着眼前被老人抱在怀里的孩子，粉雕玉琢，眉间一粒红朱砂，正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青年。

　　“师傅，为什么我没有爹娘呢？”
　　那老人一愣，“小明日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孩子皱着眉头说，“易山说每个人都有爹娘，他的爹娘待他可好了，给他做新衣服还有好吃的。”
　　“师傅待明日不好吗？”
　　“师傅待明日很好，明日最喜欢师傅。”
　　那老人哈哈一笑，爱怜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明日，人的一生中总有各种各样不幸的事情，但是也有更多能令你开心快乐的事情，答应师傅，以后多想一想让你开心快乐的事情，好不好？”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欧阳少恭冷冷一笑，不过是骗孩子的话罢了。

　　“师傅是这世上真心为我好的人，他即便骗我，也不过是希望我活得开心罢了。”
　　转身，欧阳少恭便看见那日在大街上遇见的青年。
　　“欧阳公子。”
　　场景忽然回到两人初见的那条街上，周围是些面目模糊的人影，中央立着着杏黄衣衫的欧阳少恭。

　　“看来公子想起我是谁了。”
　　“欧阳少恭。”
　　“公子好记性。”
　　欧阳明日盯着他，“你想要这具躯体？”
　　欧阳少恭道，“公子不是已没有了对人世的牵挂？否则也不会躲在这里不愿出去。如此，何不帮少恭一个小忙？”
　　“春花秋月夏风冬雪，这人世尚有千姿百态在下都不曾见过，何来厌弃之说，我不过是有些倦了而已。”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公子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公子能轻易看透少恭所想，少恭也存在于公子的思维之中，又何必说些自欺欺人之话。”
　　欧阳明日一笑，“既然少恭知道这里是何地，又何必如此客气，你此来又何尝不是势在必得？”

　　这原本就是个太过真实的地方，更何况他二人早已习惯带着各种各样的面具，如今这样毫不留情地被人看出自己的心思，实在让人觉得尴尬。

　　欧阳少恭早已经历过许多次，如何阻止别人窥探自己的过去，他还算略有些心得。
　　只这一转念间，欧阳明日就已察觉到了，“不想即不见……”
　　欧阳少恭倒也大方，“知易行难，在下也是经历过数次渡魂才稍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

　　欧阳明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神仙鬼怪，渡魂之法更是闻所未闻，只是若这些都是真的，你竟也毫不畏惧么？”
　　欧阳少恭冷冷一笑，“畏惧？！在下已一无所有，又何来畏惧？待这一世走完，我便要化为荒魂，永坠虚无之境，报应也好，天罚也罢，又能奈我何？”
　　“即如此，你有把握在这一世完成你的复仇？”
　　“若不试，又怎知能不能成功？”
　　“若不试，你又怎知不能享一世安好？”
　　欧阳少恭一怔，随即笑了，“公子果然聪明，在下已渡魂无数次，每一个知我意图的人，不是吓得任我鱼肉，就是奋起反抗图做挣扎，如你这般淡定的倒是头一个。其实公子你也是心如枯木，竟然能劝我这样一番话，不过是想打消在下吞噬你灵魂的目的罢了。我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宁作无用功也要一试？”

　　欧阳明日闻言，脑海已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师傅、上官燕甚至自己的父亲。

　　欧阳少恭看着这些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影放声大笑，“哈哈！你竟然还是放不下他们！你被他们所抛弃，竟然至死仍不能将他们忘怀，多么可悲！可见这人世的种种苦果不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这残身即便我不取，你也仍将是个可怜人，倒不如交给我让我做一些有趣的事。而你，既然公子那么放不下他们，就让在下将他们统统化作焦冥，待你这残身百年之后，我便将它也化作焦冥，如此，我完成了我的心愿，而你也能永远地同他们在一起了！这样，公子意下如何？”

　　“焦冥？”

　　眼前的玉竹夫人、边疆老人、上官燕和欧阳飞鹰忽然变得神情呆滞，夜化人形昼为虫豸。

　　欧阳明日惊道，“你竟然如此对待你的亲人朋友？！”
　　欧阳少恭道，“如此，他们便能永远的陪伴在你的身边，不会离开，也不会露出令你讨厌胆寒的种种表情，更不会说出伤害你的言语，这样有什么不好？”
　　“这样虽没什么不好，但父母之疼爱、师友之回护、爱人之交心，你又能体会到几分？人生有七情六欲方知酸甜苦辣个中滋味，这样木偶一般的人，即便日日伴在身边，又有什么趣味？”
　　“趣味？呵呵！”欧阳少恭的周围忽然出现无数身形模糊之人，虽然看不清年龄身形，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充满恐惧与厌恶，“这些便是我曾经的父母、师友、爱人，每到最后他们给我的开心快乐远远没有他们最后带给我的痛苦伤害多。只除了……只除了……巽芳……可是如今，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欧阳明日眼露怜悯，“我自幼被至亲抛弃，后又对心爱之人求而不得，心中常感伤痛，而竟不知世上尚有如你一般，长久地轮回于得到与失去之间。”
　　“公子这是怜悯在下？”
　　“众生皆苦，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争，又有何资格谈怜悯。渡魂一事，且容在下考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