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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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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壹_|
一别数年。凉州这个时令仍然细雨拂尘,寂寂寥寥潇潇洒洒,长安街车马穿行,尽头一端却变作宅院。
叶家老爷子驾鹤西去后,原本的老宅归长兄所有,兄弟差不多算是平分家产,老二明里暗里想要回老宅争位,叶家三少爷叶添锦逢年过节也鲜有回老宅。长安街上的原本有一家叶家的典当行,少年时他在此历练,借住惯的名义干脆拆掉半条街当做住处。
反正叶家虽然有几分衰落,但是在凉州仍然是一手握着命脉。连官府也要让三分。况且,叶添锦同远在南都的朝堂还有那么几分关联。
锦衣公子坐在茶馆中抬手替面前绘声绘色的苦工续了一碗淡茶,苦工絮絮不停,续茶也不停。同坐在一桌的佩剑公子吞了一次又一次唾沫,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埋在肚子里打个结。
“前年街面上有个疯子,闯进知府大人的府邸砸碎了许多古董,叶公子路过看他可怜跟知府讲情,知府大人铁青着脸硬是丝毫没罚放走了……”
锦衣公子笑吟吟地问:“事后叶公子赔了知府的东西罢?”
苦工说得正畅快,冷不丁被打断发问,想了想道:“这我不清楚。”
端茶的小二擦了擦袖口,接话道:“这位客官是初来凉州?猜得倒蛮准。那事儿过去以后的中元节,叶公子借着日子堆了一箱子送过去呢。”
“这就是了。”锦衣公子颔首,转而问道,“不过这等闲极无聊的事儿他也能做得出来,着实惹人恨。”
“富得让人眼恨,”苦工仰头一口喝光薄茶,“叶公子平时为人没架子,管闲事也算帮了咱,咱也说不了啥。”
憋了许久的佩剑公子半响终于冒出一句话:“……穆公子,到时候了。”
锦衣公子听罢起身,微微拱手告别,给店家付了二人的茶钱,苦工满脸通红。待二人行远后才幽幽吐出话:“我今个儿脸上贴了金吗?得此一拜不负平生!”
“客官您是刚给私塾搬了古书吗?”
穆公子的步伐看着悠然轻松,佩剑者却跟得一步也不敢落,还需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不时地眼前一亮,指着客栈道:“这间怎么样?看着今日菜谱蛮丰盛嘛。”
穆公子行云流水地用方才在街边买的折扇敲他的头:“待会带你吃更好的。”
“能比……家里更好?”
“这得看南晋第一贵公子的口味合不合你的口味了。”
佩剑者显出傲然的神色:“那不是我么?”
“错,”穆公子似笑非笑,“叶家老爷尚在时,叶家是南晋首富,南晋首富,便算得上是西川、南晋、宣国的首富。那是你在街上随意进的一家茶馆裁缝铺酒家银号典当行都或许跟叶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叶家老爷子可算一只老蜘蛛,八只脚都踏在蛛网上,蛛丝一颤眼都变得贼精。”
佩剑者不以为意:“那是从前。”
“就算如今,就你这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也称不上贵公子。”穆公子轻笑。“叶家是没落了,那是那只狐狸精连三成的家业也没给儿辈留下。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家儿子没惹祸跟自己没关系,人死了再是家大业大也享不到。还不如都烧了看着痛快,换得儿孙咬牙切齿他在地府里还挺欢活。再说,叶添锦也不愿意为这摊子事儿整日操心,不然如今的风云家族轮不到你们温家来做。”
“……幸好我爹不是这样的人。”温止暗忖这老爷子真是心狠手辣,又不禁为他拍手叫好。
再走上十几步便到了,温止瞧着紧闭的门扉有些愁,这分明是没人的样子,难不成就在门外再等上半个时辰?
穆公子抬手便要叩门,半天也没人应,带着温止绕宅转了一圈,用手劲径直掰开落锁的小门,潇洒地破门而入,忽略方扫着落叶目瞪口呆的仆妇。
温止这样一抬眼看到阶上的背影,清隽温润,长发束得随意,弯着身子逗猫。他不禁瞄了瞄穆易,他倒是神色平常又泰然,只是眼底暗流微涌。
“谁?”叶添锦随口问道,眼也不抬,猫儿用爪子蹭着他的手指。
久久未闻应答。叶添锦把吃食丢远,这肥猫也懒得去捡。忽然应声就出现在耳畔,“我。”
他犹如被长剑钉住,僵了许久,负手而立的锦衣公子仍然笑意未减,只待他转身。
叶添锦忽然转身,已然眉眼弯弯,“要草民行礼么,草民膝上有伤,只怕行不了三跪九叩之礼。”
“朝堂上浑身带伤的武将也免不了行礼,但如今这不是朝堂,你我也不必行礼。”
温止这回不禁要给叶家老爷子拍手叫好,还要给眼前这叶家三少爷叫好。他着实难得看到比他还不拘礼的人。温止一向管那叫做不拘一格。
“陛下亲驾凉州可是有什么要事?近来此地风调雨顺无灾无难,为官清廉百姓顺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可劳您驾临。”叶添锦敛眉问道。
“当初我起兵于此,终登天下。如今故地重游又有何不对,看起来变得不太多,不知容府还在么。”
温止发懵,这两位好好说话不成么?他怎么听着如此迷茫。
“原来陛下还没来得及去容府一览。我早叫人拆了,那地方留下来总归不好,怎么看都像是把柄。若是想要故地重游,不如去怡红院瞧瞧。我拆了长安街后迁到别地儿了。不过后宫佳丽三千,还瞧得上这些庸脂俗粉么?”
“各有风味。可惜弱水三千也只得取一瓢。”
“凉州离南都太远,是哪一位得此恩宠?”
“端妃。”
叶添锦神色难辨,“想不到陛下是念旧的人。”
穆易哗啦振开折扇,“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不念旧,又怎会跑来凉州寻你。可往事,也就让它过去罢。”
“也好。”叶添锦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你寻好住处了么?”
“嗯。”
“哪儿?”
折扇一点庭院,“这儿。”
“……你随行没带东西么?”
“几件衣物,盘缠。”
“时候不早,今儿你先在这儿住着,明日再换客栈不迟。”叶添锦把肥猫拎起来,肥猫四只爪子使劲扑腾,终于把自己扑腾掉了,径直砸在地上,叫声极其凄厉,一阵高过一阵。
穆易凑下身,一下一下伸出食指戳着肥猫的耳朵,猫儿亮出雪亮的尖牙,张口就扑上去咬。
——小东西又一次被拎住后颈。
叶添锦低声道:“你跟这东西命中相克?白的黄的瘦的肥的见了你都得见牙。”
“难得你还记得。”穆易顿了顿,“可我记不得还有属猫的,怎么你见了我也浑身戒备?”
叶添锦方默着,温止发觉他近来真是命背,常连插句话的空当都没有,忍不住趁着间隙道:“叶公子,晚饭还是管的罢?”
“你饿着了?”
温止向来命好,学不会撒谎,实话恳色道:“他说你家的饭菜比家中好吃。”
叶添锦沉吟片刻,瞥一眼穆易,缓缓笑道:“有客远来,不招待一番也不行。便是我来下厨罢?”
待一袭白衣隐没在曲径花丛间,温止才呆呆愣愣地出言问道:“怎么觉得有些不对,这……他厨艺如何?”
“没试过,毒不死你。”
“这……吃了真的不会出事么?”
“我想他大概不会为此专程去学如何下毒。”穆易翩翩摇着折扇,神色淡然又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