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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一百五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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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不过是天家的笑话而已。”帝泽天轻摇折扇半掩面,浓密睫羽下,三白眼斜斜挑起。
曾几何时,他的眼睛并非如此。自阿蒲女告知他孩子惨死于他手,斩断情丝后,他他的眼神便日渐诡异,看人时总带着下三白,宛如恶兽盯着待宰的羔羊,整个人也愈发阴沉。原本乌黑的长发被剪得参差不齐,成了如今的狼尾发,发色也由黑转墨蓝。是心境改变了发色,还是有意为之?无人知晓。反正从那日后,他便顶着这副模样周旋于朝堂市井,唯有正式场合才束发,私下里总任狼尾垂落肩头,平添几分乖戾。
葵之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后脊窜起寒意,踉跄着连退三步,后腰撞在墓碑上,发出细响。
“怎么?怕了?”帝泽天折扇轻叩掌心,三白眼中翻涌着嘲弄,“放心,本殿如今还不会动你,毕竟你是‘小囡’的人。”他刻意加重了那个亲昵的称呼,喉间溢出一声冷笑,“虽说本殿着实厌恶你,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恨你偷走本殿心尖上的人。”
葵之瞳孔微缩,满脸困惑地望着他。
“呵,倒忘了。”帝泽天忽然低笑出声,指节泛白地攥紧扇柄,“小时候总爱叫他‘小囡’,长大了才改口唤他名字。”他抬眼时,眼底阴翳更深。
“回殿下,”葵之垂首敛目,声音轻得像羽毛,“如今...他喜欢旁人称他‘主上’。”
“噢?主上?”帝泽天尾音拖得绵长,折扇“啪”地合拢,墨蓝发丝随动作轻扬,“在秘境里苦修这么些年,真是委屈你了。”他向前半步,三白眼斜睨着对方,语气像淬了毒的冰锥,“你们之间……你不过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他父上指东,他便不敢往西,对你究竟是真心,还是依赖成性呢?这点你都想不明白?”
“太子殿下好本事。”葵之脊背挺直,避开那伤人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这么快就查到了他的行踪。”
“这已经算慢的了。”帝泽天步步紧逼,“你还没回答本殿的话。”
葵之沉默片刻,抬眸迎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与夫君情投意合,诞下子嗣不过是情到浓时的水到渠成,与旁人无干。”
三白眼斜挑如刀,喉间滚出一声冷笑"吼~呵呵……好大的口气!凭你也配站在他身边?别逼我说穿,你那个父上,不就看中他世尊无上大佛的转世身份?还有那个大天鬼,怕是早被阿蒲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吧?”尾音淬着毒液,阴狠得几乎要将人洞穿。
“……”葵之被那双眼盯得脊背发僵,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连退半步才勉强站稳。
葵之突然扬声截断“太子殿下倒是剖决如流。”金步摇在烛火中划出冷弧,“不错,我家当初确是看中夫君身份,这点我从未瞒他。可殿下可知......”她猛地倾身向前,凤目灼灼如炬,“他为何走遍三千圣地修葺庙宇?为何宁可与你们断绝往来,也要守着一方清修之地?若非你们三请四邀,我今日岂会踏入这是非之地?”
袖中素手骤然攥紧,指节泛白“这些年流言蜚语如刀刮体,他为何充耳不闻?世人皆道他温顺如羊,可谁见过他禅房夜读时,琉璃盏中映出的修罗相?殿下真以为,他是任人摆布的泥菩萨么?”
“那你说……他为何会这般行事?”帝泽天猛地大步上前,目光如炬地紧紧逼视着葵之。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痛苦!”葵之的声音陡然拔高,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他当初是真心要杀害那个孩子的吗?他曾无数次跟我说,他有多期待那个小生命的降临……可当他得知那是谎言、是欺骗,是不堪的□□关系留下的孽种时......你知道他有多恐惧吗?!”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他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可偏偏有人不肯遂他的愿!”
“从天界逃出来后,他疯了似的冲去找诸鸾王对质!他们父子俩在大殿上整整吵了三天三夜,最后是被人强行拉开才罢休!”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后来……后来夫君带着一身绝望回到阿蒲山,把自己锁在香室里。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啊!亲手将腹中的孩子生生……扯了出来……”
“我找到他时,已是第二天晌午。”葵之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见香室里满地血泊,夫君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早已凉透的小小肉团……他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我终于给他们报仇了’……你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绝望,才说出这种话吗?!”
她猛地扑上前,死死抓住帝泽天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他是真心要杀你的孩子吗?!他舍不得动你啊!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能牺牲那个无辜的孩子……唯有如此,才能替你洗清罪责!你到底明不明白?!”
帝泽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指节因紧握串珠而泛白,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你根本不明白……”葵之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呜咽,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当初是拖着怎样病弱的身体去见你……你们的……他见过你之后,整整哭了数日,眼睛险些哭瞎,到如今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再后来,不知从何时起,他脑中突然出现各种声音……那些声音像催命符,日夜在他耳边缠绕。小孩子的啼哭、大人们的嘶吼,还有数不清的絮絮叨叨……他被折磨得夜不能寐,终日与痛苦为伴!”
葵之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所以,妾身斗胆恳请太子殿下……放过夫君吧!他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回来,恢复了如今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骤然炸开,帝泽天用一只大手捂住半张脸,指缝间漏出的笑声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须臾之间,他放下手,左眼下方竟凭空多出一只森然的三白眼,瞳仁漆黑如墨,眼白泛着青灰,与他俊逸的脸庞形成骇人的反差。
突来的笑声让葵之浑身一僵,错愕地望着眼前阴晴不定的男人。可当她看清那张半边扭曲的脸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放过他?”帝泽天的声音陡然转厉,三白眼死死盯着葵之,“那谁来放过我?!我两个孩子都没了!谁来为他们偿命?!”
他猛地扼住葵之的咽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凭什么觉得杀了我的孩子,就能为他的族人报仇?!为什么我的孩子要承受这这些?!就因为他认定我骗了他?!”
他嗤笑一声,“骗他又怎样?!”帝泽天眼中戾气暴涨,三白眼在他怒视下缓缓隐去,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可眼底的疯狂却愈发浓烈,“哼!我帝泽天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除非,我玩腻了!”
“太子殿下,求您放过他吧!”额头又重重磕在地面上,“难道就不能还我们一片宁静吗?那种日夜被折磨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您难道真要逼他再疯癫一次吗?!”
“本殿与他蒲碧天,定要抵死纠缠!”帝泽天突然俯身,手指狠狠捏住葵之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你放心,我会让他日日夜夜都听见我们孩子的哭声。直到他跪在地上求我,给我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生到他再也生不动为止!”他癫狂地大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眼神像在打量笼中困兽般,玩味地欣赏着葵之的惊恐。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葵之猛地甩开他的手,发髻散乱,泪水混合着屈辱的怒火,“夫君根本就不爱你!你少在这里做白日梦!他既已与我相守,便会安安分分度日。而你,不过是他避之若浼的灾星,生怕沾上半点晦气!更何况,夫君如今已修炼大成,你那些卑劣伎俩再也诓骗不了他!休想让他与你生下什么孽!”
“闭嘴!”‘孽种’二字尚未说完,帝泽天的眼神骤然变得狠戾如刀,右手闪电般扼住葵之的咽喉。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青筋在他手背狰狞暴起,只需再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拧断这纤细的脖颈。可他终究是硬生生忍住了。这里是祖母的宫殿,他不能在此刻落下任何把柄。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淬毒般的冷哼,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呵~好啊!希望他的大成,真能护得住他。”帝泽天扯出一抹标志性的冷笑,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拂袖而去,锦袍角激起一阵寒风。
待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后,葵之方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最终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环住膝盖,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焦急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原是夸逐王见她半日未归听戏,担心她在宫中迷路,正四处寻来。
“葵之?你怎么在此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夸逐王见她面色惨白如纸,眼眶红肿,不由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葵之茫然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惧,只胡乱搪塞了句“许是有些头晕”,便再不肯多言。夸逐王见状知她有隐情,也不再追问,只默默扶她起身。
二人返回戏楼时,台上的《洛神赋》已唱至尾声,锣鼓声稀疏,已是接近尾声。葵之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帝泽天先前坐的位置,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落座过。
而此刻的泽翊宫内,帝泽天静坐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一串墨玉串珠。他面容平静如常,似无波澜,可侍立一旁的迖叔却看得心惊,太子殿下捻动串珠的速度越来越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最后猛地攥紧拳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颗最圆润的墨玉竟被生生捏出裂纹。他家这位平日里沉稳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分明是被那个女人气得不轻。
“太子殿下,老奴炖了您惯用的参芪暖汤,是此刻用些,还是温在银炉上?”迖叔捧着缠枝纹汤盅上前时,见帝泽天依旧闭目靠在紫檀椅上,墨玉串珠在膝头散成一串暗夜里的星子。
“放着吧。”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银勺在白瓷碗里轻轻磕碰出脆响,迖叔终是忍不住试探“殿下...可见着小君殿下了?”话音未落,便见帝泽天倏然睁开眼,眸中翻涌的暗潮惊得他忙垂下头。那双眼此刻亮得吓人,像是淬了火的寒星。
“她说...”帝泽天突然低笑出声,指腹狠狠掐进掌心的裂纹玉珠,“他眼睛半瞎了,我好不容易找人治好的眼睛,倒成了次品。”
“这从何说起?”迖叔失声惊呼,“小君殿下手制的药师佛,连发丝都根根分明,怎会...”他猛地顿住话音,落在博古架第三层那尊药师佛像上。
“是那日。”帝泽天突然攥紧拳,碎裂的玉碴混着血丝从指缝渗出,“他回去后哭了三日三夜...后来又添了幻听的毛病,夜夜不得安寝。”他声音渐低,带了丝奇异的温柔,“正因心里有我,才会哭坏了眼睛。”
“是呢,小君殿下心里分明还揣着您,还是有机会的。”迖叔忙递上热茶,见他仰头饮尽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带着狠劲,茶盏磕在案上的声响里,十二颗墨玉珠突然齐齐滚落,在金砖上弹跳出细碎的哀鸣。
“有机会么?”帝泽天冷笑一声,指节叩着茶盏沿转出半圈涟漪,“那女人横亘在中间,我看着就心烦!眼下动不了她,真是...碍眼得紧!”他猛地将茶盏墩在案上,碧色茶汤溅出几滴在月白袖摆上,洇出深色的渍痕。
银勺在汤盅里搅动出沉闷的声响,他舀了半勺参芪暖汤却没送入口,任由汤汁滑落在白瓷碗沿。“看见她就来气!”指腹狠狠碾过方巾上绣的缠枝纹,“她倒好,为小囡生下一串崽子活蹦乱跳,我的孩儿们呢?如今都成了灵位上的牌位!”
烛火突然爆出一粒灯花,映得他瞳孔里翻涌着骇人的绿光。食指无意识刮蹭着戒指,那枚刻着龙凤呈祥的指环已被摩挲得光滑透“待我计划一成,定要将小囡锁在身边。她生一个,我便让小囡为我怀一个,她生三个,我就要他的肚子永远填不满!欠我的,总得连本带利地还回来!”话音未落,掌心里的碎玉突然又裂开一道新痕,在烛光下闪着血般的红光。
回到客舍的葵之仍觉心尖发颤,素白的手指深深掐进锦缎坐垫里,连窗棂外的梆子声都听不真切。侍从捧着安神茶在旁唤了三声“主母”,她才猛地回过神,鬓边金步摇撞出细碎的脆响。
“今日在那疯子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快..."她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面容,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玉佩的流苏,"谁知来日他会如何报复?”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夜枭啼叫,惊得她霍然起身,连鬓发都散了几缕。
葵之踉跄着扑到窗边,望着东南方阿蒲山的方向,鬓边金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轻颤。天日宴还有月余,可每多待一刻,那疯子淬毒般的目光就像附骨之疽在她背上灼烧。
在秘境修炼的夫君,此刻可知道她正身陷囹圄?案上的青铜灯忽然爆出灯花,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扯得扭曲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