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深几许》淑图

2、02：真容

　　浴室的门“呲啦”一声轻响，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深如黑夜的眼睛。
　　那人裹着浴袍，凌乱的发丝上还滴着水，被拨到耳后，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墨迹般的眉，漆黑如夜的眼，挺俊秀气的鼻峰，薄凉的唇，瘦削的轮廓……

　　我心里一恸，那微蹙的眉心，淡漠的神色，让原本只有三分相似的面容足足近似的七八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撇开眼，扯出一个笑容，“坐。”
　　那人坐在床边，依旧缄默不语。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指了指他膝盖上的纱布，“怎么样，还痛不？有没有沾到水？”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
　　‘额……好吧，我确实很不适应这种气氛，索性坦然的跟他说个清楚。’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压抑住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那个，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吧？”
　　“嗯。”那人淡淡的应了一声，浅浅短短听不出情绪，脸上却依旧是带着几分茫然的淡漠。
　　“首先，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年龄，性别，家住哪里？”
　　那人茫然的望着我，点点头。

　　我咬着唇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食指，“这是几？”
　　他转过视线，对着我的手看了半响，蹙起眉白痴一般的望着我。
　　我笑容一僵，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的极不自主，却还是咬着牙再伸出一根手指，“那现在呢，这是几？”
　　这回换了的似乎是鄙夷的目光。

　　我再接再厉伸出五根手指，兴致勃勃的望着他，突然觉得着样的游戏竟别有一番趣味。
　　“一、二、五。”那人皱着眉，极不情愿的说了几个字。
　　“啊，看你的反应，也不像白……”‘痴’字还没说出口，我赶紧打住，“那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又没有傻掉！”

　　他侧过头，茫然的望着窗外，“你问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家庭、姓名、年龄、身份，好像都忘光了。”他的语调平淡，声音带着男子独有的低沉，却陡然让我生出一种悲凉之感。
　　“这样啊……”我皱着眉，心里有些犯难，“看样子你似乎是失忆了，可我没那么多钱帮你看医生，要不我们报警吧，或许能找到你的家人……”
　　“不！”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话，那人似乎受了极大的惊恐一般，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不要报警，他会找到，不要，不要……”他正个眉头都蹙到了一起，脸上竟是万分恐惧与痛苦，仿佛在雪天里遇上狼的孩子，原本极俊的脸也因恐惧扭曲几分，竟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像大灰狼的意味了。

　　“好好好，不报警，你别这个样子！”我连忙安慰道。
　　半响的沉默，待他脸上的恐惧渐渐消失，我才小心翼翼的继续问道，“你是一个人流浪到这儿，或者说，逃到这儿的？”
　　那人身形一顿，点点头。

　　“好吧！”看他仍心有余悸的样子，我顺手倒了杯水递给他，“那你先要怎么办？看样子你在这儿没亲人，没朋友，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要怎么生活？”
　　他接过水，许久后才淡淡的说道，“不知道，但、我想留下来……”
　　明明是淡漠的语气，在我听来却有些紧张和胆怯，不由的心下一软。“好吧，既然这样，你又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帮你好了！”我拍着胸脯，豪气的说道。
　　那人望着我，眼里有疑惑，有茫然，虽然仍皱着眉头，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不在不在意料之中，我没有多怀疑他的身份，反而兴致勃勃的跟他计划起来。先要找一处住处，然后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挣了钱再去看医生，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他多数是沉默，听着我滔滔不绝的计划，皱着眉，偶尔点点头。

　　怎么说呢，那样的感觉，有些像捡到一个宠物。我替‘它’安排住处，生活，工作……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与掌控之中，完全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件事，有一种自豪感，更多的是充斥在心里的满足与快乐。

　　那一刻，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养宠物了。当然，我从来没将他当做宠物，只是面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也似乎从未独自生活过的人，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了超乎于一般的价值。对，就是那样，一种真实充溢的存在感。

　　回宿舍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同学，散步的，吃夜宵的，抱着书本会宿舍的，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昏黄的路灯投在他们脸上，温暖而舒心的感觉。
　　我快步朝知园宿舍走去，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徐玲和阿娣今天的事，最后想想还是作罢。的确，这件事发生在我们如此真实的生活中，真的有些荒诞。可我却抛却理性的喜欢上了这种荒诞，一个爱玄幻故事，一个渴望冒险的人，终究无法抵制平淡如水中荡起的波澜，是的，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诱惑。

　　可是，我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似乎是做习惯了好孩子，只要不触犯到我的底线时我都无意同人争执，于是慢慢养成了这种性子。可现在不行，我决定了去做一件事，对我来说在平淡生活中找到一丝趣味的事，我不能因为别人的看法担忧和顾虑而放弃，动摇，所以还是先隐瞒着好了。
　　徐玲在看相亲节目，没顾着理睬我，寝室里其他两人都出去了，我正懒得解释，洗了澡就抱着本书爬到床上去了。

　　明天是周六，既然决定了，我就得好好想想怎么帮他。
　　回忆了一下我的几张银行卡，除去每月七百的生活费，估计只有两千多块私房钱。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家里并不怎么富裕，就是那私房钱也是我省吃俭用加上压岁钱存了两年的，想到就这样花出去，还真心疼的厉害。

　　不过想到没乱花爸妈的钱，也没给他们增加什么负担，心里稍稍坦然了些。
　　就这么一回吧，用我自己的能力去帮一个人，去证明一些事。我从来不是任性的人，可也正因这样，蓄积在心里的不甘和叛逆反而更甚。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容易快乐，我一直单调郁郁的过着生活，就让我去做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背着包赶到了旅馆。
　　那人还在睡觉，顷长的身体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静静的坐在那儿看着他的睡颜，白皙的脸，灯光打在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缓慢而沉稳的呼吸，没有皱眉，没有恐惧，睡的安详而满足。
　　这样的他，视乎又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去甚远了，可为什么，我总是还恍恍惚惚的将两人重叠呢？
　　三年的爱，用两年去忘记，应该够了吧！

　　我将他破烂的衣物扔到一边，从包里拿出干净衣服。一件灰白的针织衫，很久前在外婆家玩儿没带衣服，就在表弟那儿搜罗来当睡衣穿的。一条崭新的牛仔裤，一年前分手时还没来得及送给前男友的。盯着那条裤子，我竟一时想不起前男友的样子了，或许，是真的从未爱过吧，才能在回忆时如此坦然，如此淡漠。

　　坐在窗边看手机小说，感觉有些好笑，等着一个比我还高的男生起床，可我却觉得仿佛守着贪睡的表妹一般。难道我真的老了，对帅哥都没了丝毫心思？
　　许久过后，床上的人才微微动了动，睁着一双大眼睛迷糊的望着我。
　　“你醒啦？”我收起手机，指了指椅子上的衣服，“我只能找到这些，你先凑合着穿吧，要吃什么，我下去买早饭，我也还没吃呢！”
　　那人微微愣了愣，蹙了蹙眉，却也没什么尴尬的反应，只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别老皱眉嘛，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笑着打趣道，“吃包子成不？”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