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腊月生

4、清明里踏青放纸鸢

　　话说入春后，华北大旱，自立春后滴雨未下。眼见春耕在即，耽误不得，圣上亲往南郊祭天。后宫中也纷纷斋戒沐浴，乞求安康。
　　温宪公主亲自做了只祈福风筝，深得太后欢喜，遂赏下鹅黄缎子命各宫效仿，待清明登高踏青之日放放晦气。众阿哥公主们皆高高兴兴领旨，兴高采烈地做起了风筝。
　　这日乌珍正在舒兰的屋子里闲话，两人正趴在炕桌上描花样子，阿岱和小翠坐在小案几上分竹签做风筝架子。
　　忽听外头太监来报：“九阿哥和十阿哥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胤誐的大嗓门：“两位妹妹在忙什么呢？”
　　众人见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互相见过礼后，阿岱和小翠搬来椅子，众人坐了。舒兰又命人奉茶。胤誐早瞥见炕桌上的花样子，咂舌道：“哎呀呀，好鲜亮的活计。是要糊上做风筝的吗”乌珍连忙伸手遮住，笑道：“不许你瞧。”胤誐道：“什么好东西！我瞧兰妹妹的。”说着便伸手去拿舒兰的花样子。舒兰笑着递了过去。胤誐赞道：“好漂亮的彩雀，兰妹妹好技艺，可巧我不知道弄个什么样子的风筝，还烦劳妹妹给我绘制一个？”乌珍啐道：“去，去。你宫里的巧云，巧柔倒没这个手艺？”胤誐哈哈笑道：“她们不过是照瓢画葫芦，哪有兰妹妹这般心思？”说话间，素云奉上茶点来。胤禟道：“你快坐下，安静些吃茶吧。”胤誐还有话要说，听兄长如是说，只得坐下。端起茶盅，香气四溢，茶味甘醇。胤誐道：“这是新上的‘清明茶’，皇阿玛只赏了太子，四哥和八哥。妹妹怎么得了？”舒兰笑道：“是姐姐给我的。”胤誐嘿嘿笑道：“难怪呢，上回我向八哥要些尝尝，他偏说已经送人了。一定是珍妹妹厚脸皮子向八哥讨来的。”乌珍红着脸啐道：“呸，呸。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话就要动手，被舒兰笑拦下。胤誐见有舒兰挡着，越发得意起来，频频向乌珍伸舌眨眼地扮鬼脸。气得乌珍拿起扇子欲扑胤誐，舒兰笑劝道：“十阿哥原说的玩笑话，姐姐不必当真。”乌珍跺脚道：“你就知道护着他。”胤禟掌不住这些吵闹，对胤誐笑道：“好了，好了。你坐下安静些喝茶吧。这样好的东西也堵不了你的嘴。”众人这才罢了，纷纷归坐品茶吃点心。
　　胤禟见面前的茶点精致新奇，似乎不像御膳房的手笔，便问由来。乌珍笑答：“是妹妹亲手做的。”胤禟惊奇地望向舒兰，舒兰笑着点了点头。胤禟拣了一块枚红色的糖糕尝了，赞道：“果然香糯可口，又不似寻常的香味。敢问妹妹是用何种香料而制？”舒兰笑道：“就是表哥上回送来的那盆双色香茶。”胤禟奇道：“这花也能做点心？”舒兰笑道：“是啊，不独茶花。桂花，芍药，玫瑰都可入菜。合欢花瓣还能酿酒呢。”
　　胤誐边吃边叹道：“兰妹妹可是慧眼不识宝贝了。这盆海棠可是九哥找了大半年，原要孝敬太后寿辰的。因上回听说兰妹妹喜花草，特意送来的。谁知妹妹竟自摘了花瓣做点心吃。”胤禟连忙笑道：“只要妹妹喜欢，就是物尽其用了。”舒兰笑道：“我怎么不知这是个好东西？前儿见风大了，吹下些许花瓣来，丢了怪可惜的，就想起做些个糕点试试，没成想滋味还不错。”胤禟笑道：“味道真好，只不知怎么做的？”舒兰刚要说，乌珍笑道：“这‘胭脂香茶糕’味道虽好，只是做法繁复，太磨人了。我给她打了好几天的下手呢。你若喜欢吃，就常过来玩便是了。”胤禟笑道：“我自然是要常过来的，只是怕妹妹们嫌烦。”胤誐又拣了块大的，放进口中，边嚼边道：“嗨，好吃就行了，管它怎么做的呢。嗯，味道真不赖。”说得众人都笑了。又闲话了一回，才散去。领走时，胤誐叮嘱舒兰给他绘制个风筝图样，不拘哪种图形，只要吉祥即可。
　　傍晚，果然胤誐差贴身太监小路子来给舒兰请安，并带来一小包冰糖云片糕，说是上好的，给格格换换口味。舒兰便将刚画好的大红色蝙蝠样子送给了他。
　　到了清明那日，万里无云，朗风习习，正是登高踏青的好日子。
　　各宫年纪稍长的阿哥格格都带着亲制的风筝来到御花园放飞游戏，连还在吃奶的敦恪公主和十五阿哥允耦也由奶娘抱着，坐在园子中间的石凳子上晒太阳。
　　老太后则斜靠在钦安殿外廊子下看众儿孙嬉戏玩闹。碧空中飘弋着各色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风筝。有“五福临门”、“连年有鱼”、“龙凤呈祥”、“双喜临门”、“天女散花”、“蝶舞长寿”、“螃蟹富甲”等。
　　温宪公主不见乌珍和舒兰，便往万春亭去寻。刚穿过石桥，远远望见乌珍和八阿哥胤禩站在千秋亭外抱厦廊檐上放风筝。
　　只见乌珍放的是一只大红色镶彩缎绘福字蝴蝶，八阿哥放的是一只金黄色红底簪花大雁。两只风筝离的很近，飘飘摇摇，一路相随，忽而迎风滑翔，忽而盘旋斗转。却不料一阵强风，两只风筝线绕在了一起，一时难解难分。乌珍见扯不开，笑道：“不如就剪了去吧。”胤禩点头，伸手从小顺子手中接过一把银制西洋小剪子，只听“咔嚓”一声，两只风筝便摇摇晃晃相逐而去了。
　　温宪迎上前，笑着见礼道：“八哥，珍儿，你们倒是会挑地方。”乌珍笑道：“温宪姐姐来了。才刚我们把风筝放了，姐姐的呢？”温宪笑道：“我早已放完了,因不见你们，所以过来看看。怎么不见舒兰妹妹？”胤禩道：“刚才恍惚看见他们在后头假山旁玩闹，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吧。”说着，三人一路说笑一路往后头寻去。
　　原来胤誐拿了一只硕大的红蝙蝠风筝兴冲冲地来找舒兰和九阿哥同放，却不料试了几次却怎么也飞不起来。急得胤誐直跺脚，指着小路子一顿训斥：“都是你们这群笨手笨脚的猴崽子，让你们给爷仔细着弄，还是不上心，弄得颠三倒四。看爷回去怎么收拾你！”吓得小路子“扑通”跪地，嘴里直喊“奴才该死”。舒兰拿过风筝一瞧，原来是顶线坏了，便笑道：“十阿哥别急，不过换一个顶线就行了。”回头吩咐素云道：“你回去把架子上我们前儿多做的那个顶线拿来，再者给我从紫檀盒子里拿一条新熏过的帕子过来。”素云答应着去了。胤誐哪里等得，便央求道：“好妹妹，先把你的风筝借我使使如何”胤禟道:“这猴脾气何时才能改了，哪里就这般着急了？怨不得人都说你性子暴。罢了，还是先拿我的去吧。”说着便把自己的福字风筝递给了胤誐。胤誐拿着风筝，高兴地往前头放去了。
　　这边胤禟对舒兰作揖笑道：“我因没了风筝，今日也放不得晦气了，不知表妹可否赏脸给个机会一起放？”舒兰笑道：“哪里学来的礼数？不伦不类的，快收了罢了，咋们一同放去。”胤禟笑道：“多谢多谢。”舒兰道：“我们不如到堆秀山上头去放吧，那里风大。”胤禟道：“那里景色好，又清净，再好不过了。”于是便带着众宫女太监上了山。
　　堆秀山上叠石独特，磴道盘曲，好容易找到一块平地，四周空旷通风，正适合放风筝。舒兰持线圈，胤禟拉着风筝一路小跑，跑了一阵松手，那纸鸢在半空周旋几下子便落了下来。舒兰笑道：“我来。”说罢便把摇线递给胤禟，自己拿着彩雀翅膀往前跑。
　　才跑了十来尺，忽觉下腹一阵疼痛，恍惚有什么东西往外流。舒兰“哎哟”一声，按着小腹疼得蹲下身来。胤禟连忙上前一把搂住舒兰，随手一摸，却是满手的鲜血。胤禟吓得脸色苍白，嚷道：“可了不得了，流了这么些血？是哪里伤了？”舒兰瞧见，也慌了神，只管捂住小腹喊痛。后头的众随从见有异状，立刻呼啦啦围了上来，都慌了神，只管手足无措。胤禟一边打横抱起舒兰，一边大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太医！”这才去了两个小太监，连奔带跑去传御医。
　　胤禟赶忙一路抱着舒兰回了翊坤宫。宜妃见状吓得了不得，忙问缘故，了解个大概便心内有了大半主意。连忙打发众人将舒兰送回房内安置，命小宫女们快快烧来热水和红糖姜茶。又安慰胤禟说不碍事，并打发他到外堂先梳洗干净。可巧乌珍也回来了，听说妹妹病了直嚷嚷要进去，被宜妃拦下，让她到外堂和胤禟一处喝茶。这时，王太医来了，见了礼后，便被领进了内堂。
　　王太医已进去了半柱香的功夫还不见出来，胤禟在外堂等得坐立不安，茶也不顾吃。乌珍在一旁只顾念佛。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见阿岱领着王太医出来开方子。胤禟连忙上前问道：“王大人，舒兰格格到底伤到了哪里？”王太医呢喃不语，只说些气血不畅，肾气不足等话。胤禟不明就里，还要拉着王太医问个明白，乌珍恍然大悟，遂径直进了内堂，见舒兰躺在床上，宜妃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叮嘱舒兰不要受凉，这几日别洗头，喝些红糖肉桂茶，又嘱咐一会儿药得了要趁热喝。见乌珍进来，便招呼她进来坐。正说话间春喜来回晚膳摆上了，舒兰便说自己好些了，请宜妃快回宫用膳吧。宜妃笑道：“也罢，一会儿让他们把饭拿进来，让珍儿陪你用。”说着便起身出去了，乌珍送至门口。
　　当晚只胤禟陪侍宜妃用晚膳，乌珍则和舒兰在暖阁内吃饭聊天。乌珍笑道：“原来是葵水初至，你可吓坏我了。”舒兰红了脸也笑道：“可不是，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恶疾，竟这样疼。”乌珍道：“你若是觉得还疼可试着泡些红糖益母水，我回回都是吃这个。”舒兰奇道：“姐姐月信何时来的？我竟不知道。”乌珍笑道：“我去年便有了，第一次来时吓得我以为血崩了，还不敢告诉人，害得小翠白白赔了那许多眼泪。”说得两人都笑了。
　　自那日后，胤禟自是常常过来，舒兰却有意远着胤禟。不是推说身体不适，就是到太后或宜妃宫里头请安，弄得胤禟左右不是，拧眉思索不知哪里得罪了表妹。
　　乌珍见了便问何故，舒兰道：“一则我们都大了，成日里拉拉扯扯耳鬓厮磨的成什么样子。二则男人家应该以学业仕途为重，更何况生在皇家，怎么能成天在我们堆里打混。”乌珍听了，笑道：“你也是迂腐了，这话倒像是徐师傅说的。难为你小小年纪倒成了个老学究。咱们满族儿女生性豪爽，想什么就做什么，比不得那些南蛮子的教条和花花肠子。表哥他们和我们自小亲近友好，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呀。”
　　舒兰笑道：“姐姐不知道，前儿我听姑姑身边的春喜说，皇上突然去南书房检查了各阿哥的功课，点了几个题，表哥都没答上来，皇上很不高兴，便罚他限三日内把四书一齐抄录一遍。”
　　乌珍笑道：“我说呢他近日总是郁郁寡欢，原来还有这个缘故。”
　　舒兰道：“宜妃姑姑原有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三个子嗣，可十一阿哥不幸早夭，五阿哥又自幼养在孝庄太皇太后宫中，姑妈身边只一个九阿哥相伴，自然是希望他发奋用功，日后能有所成就。现如今表哥在功课上不长进，惹得皇上动怒，姑妈自然是万分忧心的。读书用功我们既不能代替，也只能做到别以小事去打搅他。”
　　乌珍自觉妹妹言之有理，又笑道：“读书背诵我们自然不能代劳，但写字还是可以捉刀的，不如我们每人写上几篇，先糊弄过这次便罢了。免得到时数量不够又惹得圣上生气姑妈烦心。”
　　舒兰笑道：“姐姐和我想到一道去了，我已写了几篇，正要送过去呢。”
　　乌珍也笑道：“我也回屋去写几篇。”
　　正说着话，忽见有宫女回：“乌嬷嬷来了。”
　　宫女们连忙打帘，只见乌嬷嬷急匆匆跨进内堂。舒兰和乌珍连忙迎了上去，笑道：“嬷嬷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话要吩咐？”乌嬷嬷笑道：“大家都在忙，人手摆弄不开，少不得老奴亲自跑一趟。来了一位草原上的格格，太后请两位格格去慈宁宫说话，众人都在那里呢。”
　　于是舒兰和乌珍连忙换了衣裳，梳妆一番，往慈宁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