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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歌姬窃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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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众人见没了看头,纷纷出了雅间。
少女觉得自己做了件顶天立地的大事,兴奋地走回白衣少年身边。少年只是柔柔一笑,眸光却是系在了静茈和包子身上。
“今天实在太高兴了,这顿言儿请了。”少女伸手去掏腰间的钱袋。“咦,我的钱袋呢?糟了,还有我的玉佩。”言儿摸遍全身也没找到,眼眶中蓄满了泪水,“那命根子要是丢了,爹会打死我的。”
静茈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韵娘,揣牢了怀里的东西,边往外走边给包子打了个手势。
“风紧,扯呼——”
静茈没想到今天会有如此收获,笑得好不灿烂。
“兄台请留步。”白衣少年走近静茈,深施一礼,“言儿率真,出言无状,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刚巧我们就在对面用饭,不如兄台移步,让我们好好陪个不是?”
静茈细细打量着这个挡住她的路的少年。白衣如雪,温文尔雅,似一块打磨光滑的羊脂白玉,棱角全无。
然而,端的虽是恭谦有礼的姿态,行动上却又带着半分不让的坚决。
这是一个外柔内刚的男子。
送上门的饭怎么会拒绝,静茈洒然一笑,“盛情难却,兄台请。”
“请——”
静茈拖着包子,雪鉴拉着言儿,双双进了隔壁的雅间。四人坐定,言儿看向包子的眼中仍是不情不愿。
她就是不明白,雪鉴是脑子被门挤了?竟然会向那种人赔不是。自己的玉佩也是奇怪,方才还在,待她日行一善之后竟然不翼而飞了……
脑中灵光一现——
“莫不是刚才那个玉娘?我的玉佩之前明明还在,定是她方才抱我时顺走了。”
包子难得抬眼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这厮还不笨。
看着大家平淡不惊的反应,言儿的脸皱成一团,“你们都知道了对不对?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们就算了,哥哥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竟眼睁睁的看着我出丑。”
静茈此时正捧着茶盏吹气,抬眼扫过正在蹂躏着雪鉴的言儿,越看越不对劲,忽然面露惶恐之色用力捅了捅旁边的包子。
包子正在和鸡腿作斗争,在静茈的攻势下鸡腿上的酱汁也跟着抖了三抖。
静茈惊慌地低语,“他们,他们有些不大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郎有情妹有意,很好啊。”
“可,可他们不是兄妹吗?这也可以?!”
“自然可以,”包子脸一本正经,“戏文本子上常有的桥段,还有什么男的喜欢男的和女的喜欢女的,少女,你多久没听戏了。”
静茈没有理会包子的调侃,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如斯画面——
一个是待字闺中的家中小妹,一个是英俊潇洒的伟岸兄长,自小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一日她遗失了一方题词罗帕,他才窥得了她的深闺寂寞,恍然发现妹妹已长大成人,对她的那份爱慕再难控制。一个月夜,他拉了她的手,她羞愧的低下头,然而血缘却使他们一再犹豫。于是,她垂泪,他挣扎,最终再多的约束仍是败给了他们之间坚贞的爱情。所以,他们留书私奔了……
言儿收拾完雪鉴才想起来自己方才错怪了包子,于是大方地向包子抱了拳,“言儿岁浅,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宽宥则个。”
静茈深陷在他们缠绵悱恻坚贞不渝的爱情中,如今又发现女主角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之人,深合自己胃口,于是虚扶了一把,“既然如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下这儿有薄礼一份,全作见面礼吧。”
说罢大方地自怀里取出一物,放于桌上。
白玉为底,金玉镶边,一鸾一凤,乾坤相叠,于一片烟霞云海中,交颈缠绵。正是被玉娘顺走的玉佩。
命根子失而复得,言儿在静茈添油加醋的解释中“摸清”了来龙去脉,又是一番感谢之言。
“我姓碧,名言儿。这位是兄长,雪鉴。尚未请教公子大名。”
“叫我阿茈就好,叫他包子。”
言儿为静茈和包子新添了茶,“看阿茈哥哥的身手想必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我可是第一次离家,没想到竟然遇见这种事。哥哥,我们还是快些赶去松风书院的好。”
“你们也要去松风书院?”
“怎么?你们也要去?太好了,我们可以结伴同行了。”言儿欢呼。
“既然误会解开了,我们早些上路吧。免得玉娘之徒发现失手,再回来相扰。”雪鉴笑容温软,心细如尘。
天界。
九行山。
山后一断崖,高耸入云。
韵娘立在山顶,看山岚缭绕于脚下,眼中无神。
到手的玉佩又被人偷走了,她现在本该担忧怎样应付主子的盘查,但是此时的她仍未从方才震惊中缓过劲。
身后的大汉拿捏不准情况,闭口立在一旁。
“青云,你说要是有人从这儿掉下去了,她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青云探头看着浮在脚下的流云,“此般高度仙人也难以活命,更别说是一般的凡胎肉骨了。”
“是啊,那为什么她还活着?”
“左使指的是刚刚那位公子?”
韵娘猛然回头,眼中的锋芒刺得青云慌忙低下头去。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韵娘心思一转,柔下了声线,“那要是受了重伤再落下此崖呢?”
“这……这必死无疑啊。”
“说的好!”韵娘忽然狠出一掌击中他的胸口,“那你下去替本座看看,她的尸体还在不在崖下。”
当年她亲手把她推下了山崖之时,便从未想过还有再相见的一日。
韵娘看着脚下的流云,轻声细语道,“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她可是一个不能让主子知道的存在。”
眼中的冷芒一厉,韵娘反手又给了自己一掌,这才步履蹒跚地向东而去。
山顶的东方有一座宫阙,雕梁画栋,飞阁流丹。
此时正值春日,峰顶更是清凉如秋。韵娘跪在地上却是薄汗湿了衣衫,连额角也沁出了汗珠。
屋里燃了紫檀,自榻前的四足螭金八宝炉里袅袅升起。
有人背身而立,持着香箸,细细地拨着香炉里的香灰,精致的唇线微微抿了抿,“你说,失手了?”
“是,属下不利,非但没有拿到碧门的凤鸾乾坤佩甚至被碧门的人打伤了。”
“青云呢?”
“他为了保护我,已经……”
“死了?”
韵娘的身子伏的更低,几乎趴在了地上。“请主上给韵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现下里他们正朝着松风书院而去,在那里不愁没有机会……”
“哒——”那人将香箸搁在了锦盒里,取了方巾净了手。
“不必了。若是真这么容易得手,他碧炼仙君也不必煞费苦心地送走女儿,还要最得力的养子相护。你且退下,让你姐姐仔细待命吧。”
“是,属下告退。”韵娘咬牙,退了出去。
沉香袅袅,变幻的光影在那人的面庞开出繁花簇簇。
“松风书院……
“松风书院!”包子站在书院的漆红大门前,双手叉腰,气吞山河道,“小爷我来了!”
“哎呦喂,原来识字嘛!”
“‘鼻烟壶’,你也不用嫉妒,他日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我只收你一半钱。”
“不准叫我‘鼻烟壶’,你这个臭包子!”
“谁让你叫碧言儿呢?自然就是‘鼻烟壶’了!”
“你……阿茈哥哥,你看包子!”
静茈抚了抚额角,这两祖宗一路上闹得鸡犬不宁。
“好了,言儿。我们还要去拜访一下故人。阿茈兄弟,我们暂且别过。”雪鉴拉过言儿,向门童说了句什么,门童便引了二人进去了。
“走吧,我们也去投奔金主。”
松风书院取了江南一方的景致,原汁原味地呈现在了这嶙峋山野。假山水榭,亭台楼阁,檐牙高啄,移步成景。怎么看都不像是潜心修学的地方,反倒更像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赏景别院。
静茈依着静渊的吩咐,寻着传说中的金主。奈何走哪儿都感觉来过,又像都没来过,绕着绕着就失了方向。
“怎么办?门童说往西走拐个弯就到了,可他没说往西走会遇到四个路口。”
包子一脸淡定,“莫慌。”
“你有办法?”
包子伸出肉肉的手指,“一颗豆豆两颗米,那个出口就是你!啊——”包子被忽然从天而降的男子惊了一跳。
“二位莫不是初来迷了路?在下松风书院百事通,玉玲珑是也,很乐意为两位效劳。”
静茈抚了抚受伤惊的小心脏,还了一礼,“在下新生静茈,此乃幼弟鸿轩。”
玉玲珑摇了摇折扇,“静兄弟,好说好说,二位是去何处?”
“我们是要去寻胤寒师父的,不知玉师兄可知师父的住处?”
“胤寒师父?你可确定?松风书院谁人不知胤寒师父云游四方去了,好些年都没回来了。不过,你若是要找他的住处,这边便是。”玉玲珑指着刚刚包子最后停住的路口。
包子得瑟地挑了挑眉,他的点豆豆还是有用的。静茈却有些忧心,那位传说中的金主若是没有归来,她跟包子不会就要被赶出门吧?
直走,左拐。一座独立的院落映入眼帘。乌木牌匾上飞舞着三个大字——烟水寒。
“吱呀——”
有个和玉玲珑穿着一样衣服的少年拎着扫把走了出来。
“凌云师弟,你怎么在里面?”
“玉师兄啊。师公吩咐我负责洒扫,说是胤寒师父就快回来了。”
静茈一喜,上前施了一礼,“凌云师兄,在下是新来的小师弟,受家兄之托前来拜见胤寒师父。敢问师兄,师父究竟再过几日归来?”
凌云这才注意到了静茈。眉目清秀,墨发如稠,如女子一般白皙光滑的面庞像是天地初形至今最为精致的美玉,竹纹的白衣下分明纤弱如柳的身量,眼中明亮却有着让人心安依附的力量,遂恭敬地还了一礼,“这个尚且不知,不过听师公的语气,就在这几日了。”
静茈微微皱了眉,心中估量着所谓的“这几日”到底是指几日?玉玲珑爽朗一笑,拍了拍静茈的肩膀道,“凌云是师公的贴身侍童,师公的心思他一猜一个准,这里边的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走吧,我们先去取牌。”
玉玲珑领着静茈“兄弟”别了凌云。一路上,玉玲珑将书院的常规和该仔细的地方悉数告知了静茈。原来,松风的书生是两人同住一间,房号靠抽签来选定,伙食由书院提供。当然如果你有幸被选为某位师父的贴身侍童,伙食待遇也会相应的提高。
在司务处领了牌子,接下来就要抽房号了,静茈和包子因为不属同一学阶,要分开抽。
“不知道你会抽到哪间房?但愿不是‘玉庭春’……应该没这么背的,恩,应该。”玉玲珑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静茈走到木箱前,一伸手,只摸到了最后一支签。看来老天已经替她做好了选择。
翻手一看——玉庭春。
玉玲珑睁大了眼,半晌给了静茈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静茈好奇心大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让他这般敬而远之。看来自己以后的日子必定是不会寂寞的了。
包子也抽好了房号——鹧鸪天。
臭小子手气就是好,竟然抽到了一间空房。静茈盘算着自己若是在玉庭春里待不下去,还有地儿可去。
她的信条就是,做仙要时刻给自己留条后路。同样,柿子也该捡软的先捏。比如,包子。
包子还在惦记着晚饭吃什么,浑然不知自己的房间已经被别人惦记上了。
送了包子去“鹧鸪天”,玉玲珑又领着静茈到了“玉庭春”。其间隔了两个院子,倒也不远。
“静兄弟,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浪淘沙,有什么事尽管找我。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人需要帮忙。”玉玲珑脚下抹油溜了。
静茈翻了翻白眼。
“叩叩叩——”
“有人在吗?我是新来的静茈。”
“叩叩叩——”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默许了,我数三下就推门了,一……三!”静茈猛然一推。
静……静……静……
传说中的师兄尚未归来。不禁有些失望,刚准备进门的脚,在看清了地面之后生生地凝固在了空中。
这……叫她如何下脚?
只见地上铺着雪白的狐毛,风吹微动,纤尘未落。
静茈看了看自己不算干净的鞋底,只好脱了鞋袜,赤脚走了进去。
地上的狐毛蓬松软绵,走在上面舒服的让人想满地打滚。静茈这样想了,也确实这样做了。
滚一圈,再滚一圈。松软的狐毛乖巧地贴在脸边,带着暖暖的温度,把静茈这些日子的疲惫统统熨平帖服了。静茈满意地闭了眼,这般好的手感,好像……“拖把”。
对,“拖把”!
忽的,静茈猛然睁开眼睛。“拖把”是谁?
明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地滑到了嘴边?
“噗通——噗通——”
心脏处传来了清晰可闻的跳动声,木木的刺痛感激得胸口一麻。像是有什么裂开了个口子,里面的东西开始流出……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静茈甩了甩头,该来的总要来。起身,收拾东西。那位仁兄把房间收拾地这般干净,自己总不好意思糟蹋了它吧。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橘色勾上了轩窗,纸笺上的剪影被拉得老长。
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