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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D/四/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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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你是饿醒的。一点非常微弱的光线漏进蒙住眼睛的布,你浅浅地听到小鸟的叫声。已是早上了吧。
肚子自顾自地叫了起来。你徒劳地到处环视着,却不知道到底周围有没有人。你怯怯地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唤出一声。无人应答。你忽然觉得一阵奇怪的委屈,禁不住又抽搭着哭了起来。声音很响,回声在你的耳朵里隐隐地打着旋儿。
干吗呢,又怎么了?听到这样睡意惺忪却又不减凶狠的声音,你却眼前一亮,一边笑,一边眼泪还在惯性地流下。
怎么,看到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声音缓和了,又仿佛含着点无奈的苦笑。
你依然笑着。泪水已经干涸。
真他妈没办法。他叹了一声。哭什么,你饿了不成。
你点点头。
于是他又像昨天喂你吃饭时那样做了。靠,昨天我他妈自己饭都没吃,都是因为你这小东西。一边做他一边嘟囔着,你似懂非懂地听着,但依然没有恐惧感。
沉默。只有筷子的碰撞声,在空气里纷乱地跌落,扩散。
喂。忽然间他停下了筷子,声音一反常态地滞涩,仿佛喉咙里灌了胶水,每一个词的蹦出都历尽千辛万苦。小家伙,你难道不怕我?
不怕,为什么要怕叔叔?你有些诧异。
哼,我可是坏人。一声涩涩的冷笑,他想把筷子扔在地上,动作一凝固,却轻轻把它们放在了快餐盒上。谁都躲我。他仰头,语气透出一丝丝焦躁的气息。是啊,他们是应该躲我,我他妈是个坏人。是啊,因为我打架,用啤酒瓶砸别人的头,拿自己的衬衫裤子去打牌搓麻将,赌到光秃秃。我他妈还扣手下人的钱。哼,我他妈可是个正宗的坏人。你爸也不是好人,把我们的工资拿去自己花,还骗我们。他是他妈的活该。他忽然转过头,露出一丝带狰狞的笑。你没有看见那笑,也并不全听得懂他语速极快神经般的自言自语,但你只感觉到焦躁的气味充满了整个周围:那是一种对自己的愤恨和对生活的挣扎,如同清晨在半睡半醒的梦之间拼命漂移。你额头有微微的汗,动也不敢动。那种被抓住衣服吊在半空的感觉又回来了,还肆无忌惮地扩展着,吞噬着。
许久。
嘿,对你这小家伙说……有什么用,我他妈真是白痴。忽然一声自嘲般的骂声。你吓了一跳,只因为那忽然间疲惫下来的声音。你张开嘴,却只是悬停在那里。这种反差令你莫名地想哭。你拼命忍着。
他收拾起饭盒们,动作迟缓。空气忽然压得你喘不过。
叔叔。他正要离开,你怯怯地呼喊。
干什么?
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一呆。他想回绝,却又不人心拒绝你怯怯而又细微的请求声。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唤了起来,在你微微上扬的嘴角。他笨拙地转过身,在你身边无奈地坐下。
你自己说的,我讲不好你也给我听着。他艰难地说。
你明媚一笑。
四
给你。刘航微微抖索地递上名单。难道你真的认为……他的语气急迫起来。
哦,我只是想到其中一个可能性而已。很惭愧,这回我没法做出什么切合实际的严密推理,所以只好沦落到把可能性一个个验证的地步了。林落苦笑。目前我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可能性。首先,你并不是特别富裕,并不是什么百万千万富翁,也不是什么经理董事长,刚才听宁记者说了,你在包工头一行里规模不是特别大,也不特别有名,这样就不好理解为那种无特定目标,专找有钱人的那种绑票了。所以我觉得绑匪是特意找上你的。这样就牵涉到谁,为了什么理由,会特意找上你?对了,你有没有欠别人很多钱?他忽然问杵在一旁的刘航。
没有。后者诧异地回答。
如果是真的,那就不是要债的……你有记得绑匪说过“这是你自找的,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这话吧?这话听着很像要债。但你既然这么说,这个可能性就暂时排除了。剩下还有什么人,向你要钱是“天经地义”的?目前我只能想到被你欠薪的民工了。
听你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不过当心大侦探,别用主观印象影响推理。说不定那是绑匪声东击西故意讲的。宁歌一插进一句,并没有抬起沉思的眼睛。她是硬跟来的,因为认为一个可能的民工绑架案是极好的素材。
查过了,那个打过来的电话果然是公用电话。丁锐,也就是林落那位队长表哥收起手机,表情是好笑的无奈。早知道是这样。
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真的把60万交出去?刘航发着轻微的抖战。万一赔了钱小衣又回不来怎么办……
我不是说过这种可能性不大吗。林落看着他,略带同情,又有些抑制不住的不耐烦。
你说的轻松!刘航忽然回头大喊,细眼睛里烧出焦躁的火焰,看得出,很难让他一下子平静下来。你说的轻松,可这是我的女儿啊……他吼叫着,声音带着哭泣的成分隐隐回旋。
我今天更证实了你是个傻瓜。出人意料的回答。哭,担心,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开动大脑,想办法。过分的感情用事除了加重自己的负担,还会坏大事。相比之下,本来为了保险让你老婆准备的钱,是不是准备好了,我觉得这对解决问题更有好处。
你这冷血的家伙……愣了好一会,刘航才蹦出一丝似叹似笑的声音。准备好了。你这白痴,再是这样的态度下去,没人会要嫁给你。真想揍你。
有没有嫁我无所谓。他笑了。但没有人意识到已经5点,于是刚缓和下的气氛被依旧华丽的和弦铃声打破了;刘航的笑容一下子僵硬;林落接过他递过的手机。是短信。
——“明天12点,到深华综合大楼一楼大厅的正门口。你到了我会给你打电话。别让我看见有别人和你一起出现。把钱用黑色塑料袋包好,不许搞追踪。”
Ⅳ
夜色如水,他跌撞在冰冷的墙根边。
先是靠着。粗糙的水泥墙给他的皮肤以疼痛的颗粒感,他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提住了衣服,恰到好处地吊在半空。他徒劳地挣扎着,无论如何却都只是悬空。这样的感觉他已有了许多次。隐隐地,他明白是为什么。
手中的啤酒瓶已经从快意的冰冷过渡到灼人的火热。他依旧紧紧捏着,仿佛要把毕生的力气都摔在这无知觉的玻璃上。
——对不起,我们这里已经有足够的员工。
这是委婉的拒绝。但里面却包含了多少蔑视……而在被拒绝之后,他又看见招聘人员对一个根本没他表现好的人笑脸相迎……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敲打了。他跌坐在墙根旁。
那个时候,夜校的日子是充实而愉快的。他学习着,渴望着,被信念所驱动。他知道,想摆脱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只有学习,让自己往上爬。
(可是为什么?)
无数次的碰壁,让他伤心而又迷茫不已。自己不就是缺少文凭和关系吗?为什么,连机会都不给自己呢?他不相信自己比别人差——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的认识,但现实,不被人认可和接纳的事实再次沉重地刺击着他的心头。往日被踌躇满志所掩盖的自卑开始渗透,汇聚……
(这是为什么啊?)
打一个很响的酒嗝,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冰冷的地,毫无顾忌的尘土们一同嘲笑着他。
于是他彻底的失望了。他告诉自己,有一种命运从他降生在那个月光和土地一样贫瘠的大山里开始,就束缚着他,缠绕着他。这样的暗示让他甘心沉沦。于是他把希望溺死在了命运手下,作为结果,他自暴,沉沦,种种恶习让人们不能相信这是原来那个热情好强的小伙子。出于从前的感情,工人们依然跟着他,可是他们很快也不再抱有希望:连对工人们,他也变得粗暴而蛮横,无理克扣工资是家常便饭。现在他的工人们正在等候连自己也不抱希望的年薪,可他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想的只是摆脱那些毫无希望的希望。
“半途而废的希望之光,只会迷惑人心。”
(可是我还有一个誓言……)
唯一牵绊着他,让他经常在不眠之夜望着饱满的月亮呆坐的,只有那个誓言。他为这个誓言的经常出现感到狂怒,他努力要趋赶走它;他变本加厉地继续着恶习。可是那个誓言像若隐若现的月光,和家乡一样贫瘠的月光一样,出现在每一个角落:出现在冰冷的啤酒瓶里,出现在黑桃老K上,出现在工棚洗澡间里的水雾中,出现在打架后殷红的伤口上,和空气一起弥漫着他;每时每刻。
(这样……怎么办……我该……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