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无边》夕心

63、六十三

　　楚剑歌这几天在为楚晟守灵。楚晟没有子嗣，楚剑歌作为他的侄子，可算是他最亲的人，为他守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这可就苦了我了，连晚上都要和楚剑歌一起陪在灵堂里，整日面对一群哀痛万分的人们，要不是想着和楚晟也算是认识一场，还真的是要郁闷死。
　　楚剑歌要为楚晟守灵要守足七七四十九天，好在要全天待在灵堂里的只有前七天。
　　在楚剑歌身边待了几天，我充分体会到在地上未必比地下要好多少。
　　守灵远不是最郁闷的事情，最令人恐慌的是疾病。
　　疫病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在梵临城里悄悄蔓延，到如今已经全面爆发，在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猖狂肆虐。
　　那天夜晚我看到的陈尸场就是尚未来得及掩埋的尸体，没有人愿意碰这些被可怕的疾病夺去性命的人的尸骨，因为那是可怕的、不祥的。除了被专门指定埋尸的人，只有很少的人或是出于良心道义，或是出于失去亲人的悲痛，愿意不计报酬去做掩埋尸体的事情，但投入的人力和人们死亡的数量是远远不成比例的，因而大量的尸体只能任凭其曝尸街头，风吹日晒，没有人管。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尸体带着大量的致病菌，腐烂的过程跟加剧了病菌的繁衍，于是瘟疫犹如决堤洪水般泛滥，威胁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皇宫是一个相对闭塞的环境，住在里面人的似乎都觉得厚厚的宫墙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灾难，可惜的是宫墙再厚，面对恶魔般的传染病也是形同虚设。
　　宫中的人们也开始感到了恐慌。
　　恐慌是必然的，在看到身边的人正在和自己进行交谈的时候，突然就开始身体摇晃，接着就毫无预兆的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掐着自己的咽喉，张着嘴痛苦的呼吸，像被抛上岸得不到空气的鱼，很快的死去，任是谁都不可能不恐慌。
　　守灵的时候我就提醒着楚剑歌，不要忘了楚晟是怎么死的，这样把他的尸体摆放七七四十九天，还要如此多的人在棺材旁跪守，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楚剑歌却说躺在棺材里的这个人是泞华的君王，如果不这么做，他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超度。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古人的一些观点是宁死也不会改变的，更何况这么多人在看着楚剑歌这个名义上的皇权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他现在不为楚晟守灵，或是提前处理掉了楚晟的尸体，一个不忠不义的帽子就要扣到他头上来，那他想当泞华国主的事情就变得非常麻烦。
　　我说第一次的时候他还听听，我再说第二次、第三次的时他也就置若罔闻了。
　　一起守在灵堂里的人很多都听到了我的这番论调，他们不是不怕，但如果现在退缩了，会死的更快。我看他们悲痛是真，不过大半部分是为自己哭的。
　　守完了前几天，楚剑歌就把我带在他身边，除了如厕、沐浴的时候不叫上我，连睡觉我都得睡在他隔壁的房间。
　　近几天来，泞华的皇宫并不平静，接连几次有刺客潜入，只是都没有成功。
　　对于此，楚剑歌只字不提，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小道消息还是或多或少的传到了我耳里。
　　但是我得到的消息也仅止于此，至于刺客是何方人马，又有何目的，这些我无从知晓，虽然这些才是事件的关键。
　　这天夜里，我依旧在楚剑歌隔壁的房间歇息，也依旧心里一团乱糟糟的睡不着觉。
　　除了梵临城里疾病蔓延，我对外界其他的事几乎一无所知。
　　当日兵临城下的国舅爷有没有近一步的举动，阳明又是怎么处理后面的事，我全都无从知晓。还有最叫我牵挂的萧启烈，他有没有接到我被毒害的消息，要是他知道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为我报仇，还是他已经知道我没有死，说不定那些刺客就是他派来救我的……如此种种，都压在我的心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全部塞满的我脑子，让我无法入睡，彻夜失眠。
　　安静的夜里，有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
　　我一抬头就看见倚着我房门的楚剑歌。
　　“睡不着？”他问。
　　我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不想回答他的话。
　　楚剑歌却像是看不出我这个动作代表的拒绝之意，径自走到我床前坐下。
　　“我也睡不着。”
　　只有月光透过雕窗映到屋子里，很容易就形成了一种朦胧不实的氛围，连带着他的这句话也听起来带上了叹息的意味。
　　“你在想谁？”他又问到。
　　我怀疑楚剑歌是故意的，他明知道我不回理会他，却还要多此一问。
　　“萧启烈。”楚剑歌幽幽的说出这三个字。
　　我怒，翻身怒瞪向他。
　　楚剑歌却根本就没看我，而是背对着我。
　　我没好气的说：“楚剑歌你有完没完，不理你也就算了。请你出去，我还要睡觉。”
　　“你有多喜欢他？”楚剑歌突然问了个叫我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虽然他给我的是个背影，我还是警惕的盯着他，这家伙太鬼了，真不知道他现在又在想啥。
　　“我问你有多喜欢萧启烈。”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重复着上一句的问话。
　　“我喜不喜欢关你……”我的话还没说完，楚剑歌就自顾自的说起来。
　　“我也有喜欢的人，很喜欢，但是她不喜欢我。”
　　“呃？”难道楚剑歌也会有如此惨痛的经历，我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一边嘴里却在说，“跟我讲这干什么，我又不关心你的情感问题。”
　　楚剑歌还是一个劲儿的说下去：“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把她当朋友，可是后来的相处，让我渐渐对她产生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很微妙，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爱了。”
　　“可是你刚才说她并不爱你。”
　　楚剑歌露出一丝苦笑：“是啊，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不管有多爱。在这一点上，她比我理智，比我看的透彻。”
　　“她拒绝了你？”我暗自吃惊，真看不出楚剑歌还这么苦情，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被她爱上了，还可以狠心的拒绝，因为在我以前看来，楚剑歌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当然，这种想法要以不清楚他的真面目为基础。
　　“她没有说，但是有时候不说比说更绝情，拒绝的更彻底。”
　　他的话听上去竟然带着绝望的味道，看来楚剑歌真的被那个姑娘把心伤的很彻底。
　　想来他原本也不是个绝情冷血的人，只是后来发生的太多事情，把我对他的好印象全部打破了。
　　说完了这句后，楚剑歌沉默了许久，然后他说：“我能为她做的事只有这一件了，为此我利用了你。你要恨我便恨吧，这世上恨我的人不止你一个，”楚剑歌轻笑起来，笑的满是苦涩，“也许连她也是恨着我的。但我还是要为她把这件事做完，哪怕永远让她恨着，也不要被她忘了。”
　　楚剑歌转身看着我：“你的爱是不是和我一样疯狂？”
　　“对，爱都恨疯狂。”
　　我等着楚剑歌继续说下去，他却不再言语，又静静的坐了许久才离开。他离开的样子显得孤独寂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