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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咫尺天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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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医令华远山将惜墨领进屋里时,惜墨就感受到了一道道不甚友好的目光。
少府中的太医们大都师出名门,个个行医多年、经验丰富,他们对年纪轻轻的惜墨自然客气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惜墨是新人,对情况不熟,许多事情无法立刻上手,她也就实实在在地处于“待诏”的状态中了。惜墨每天不是翻看医药典籍,就是浏览药柜中的药草,倒也轻松自在。
京郊的府邸离皇宫太远,况且一个人住也无趣。好在惜墨现在已经再不是那个刚进京城时身无分文的穷酸郎中了,她在皇城的普通居民区中买下了一座不大的二层楼阁,又添置了一些家具和日用品,就这样住了下来。
每天,惜墨往返奔走于住处和皇宫之间。她也曾去过“君悦来”客栈几次,希望能在此打听到有关师父和师兄师姐的消息,可惜每次都徒劳而返。
成功地救治了六王爷可不是一件小事,皇帝的赏赐圣旨也早已颁下,此事应该举国皆知。更何况顾老头正是为此来京城的,他对此事定然格外关心,若是听到消息必定会千方百计地寻到自己。惜墨也知道事情急不得,唯有按下性子,耐心寻访。
现在唯一让惜墨挂心的就是段林风的伤势。虽然惜墨离开镇国王府的时候,段林风已经基本康复。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圆满结束了,可惜墨心里却总是感到不安。
待在少府中的这些日子里,惜墨查遍所有皇家藏药都没有发现迷罗香。
由于惜墨到达王府中时,段林风背上的箭伤早已愈合,她无法断言段林风的昏迷是北戎人箭上的迷罗香所致,还是回朝后有人暗中投毒所致。
还有一个不争的事实让惜墨百般疑惑:宫中药房里都没有的迷罗香怎么会出现在六王妃的卧室里?难道……
惜墨摇了摇头:不可能。
她看得出来,六王妃对段林风十分痴情,又刚刚为他生下儿子,她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心爱的男人下毒。惜墨宁可相信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也不愿意去怀疑六王妃。
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惜墨虽然不能以叶吟落的身份待在段林风身边去爱他,但是她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段林风。所以,只要事关段林风,惜墨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眼看已经到了傍晚,惜墨直想得头都大了,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她最终决定先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到外面去逛逛。
此时秋意正浓,落叶缤纷,惜墨悠闲地走在京城宽阔的大道上。微寒的秋风吹过,让她神清气爽。人们都说“春风得意”,而惜墨却只爱这宜人的秋风。
傍晚的阳光给原本浓重的秋意增添了一丝微弱的温暖,高远的碧空中不时有南去的雁群鸣叫着掠过。
惜墨很小的时候就听邻家的老奶奶讲过,鸿雁可为分居两地的恋人传递书信,以解他们的相思之苦。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传说啊!只是后来惜墨才明白:长路遥遥,锦书难托,一片苦情又岂是几尺薄锦能诉得尽,几队鸿雁能传得完的?
惜墨停下脚步,蓦然抬头,却发现自己正站在镇国王府的大门前。
惜墨只得苦笑了起来:虽然京城的街巷交错繁复,但她却能准确地找到六王府的位置;看来“路痴”这个名号与她不符,等见到师姐后要告诉她自己已经改名为“情痴”了。
想到这里,惜墨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惜墨迷迷糊糊地又转悠了半圈,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条深巷之中。深巷两边高墙耸立,显然周围绝不会住着一般的小户人家。
惜墨又往前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前面拐角处有人语声传来。她不敢再走,顺势避在拐角处的墙后。前面的人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惜墨的好奇心被勾起,索性靠着墙,慢慢地探出头去。
不远处,一个人影正对着一顶软轿长揖,似乎在送别。直到软轿消失在巷子尽头,那身影才转过来,很快地隐入墙内。
他这一转身,惜墨看清了他的面容,这个人竟然是镇国王府的孙管家。镇国王府很大,自己转悠了半天却转到了王府的后巷。只是惜墨弄不明白的是,从孙管家的态度看来,软轿内的人定然身份尊贵。这样的贵客驾到,为什么不走正门却要从后门出入?
惜墨正在出神间,只觉得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她吃了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赫然是镇国王府的主人——六王爷段林风。
惜墨记得五年前,段林风只比她高出一点点。可现在两人站在一处,自己却只及段林风的肩膀,身高的差距让惜墨倍觉沉重的压迫感。
段林风一身青色衣袍,英气逼人,正在用黝黑的眸子紧盯着惜墨,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惜墨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自己现在该有什么反应才算是最合理的?像李妈妈见到六王妃那样诚惶诚恐地跪下请安,然后再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自己是无意中闲逛逛到这里来的?
几个念头在惜墨脑中迅速地转了几转,都被她一一否定。顾惜墨又不是王府的奴才,用不着那么奴颜婢膝。既然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就顺其自然吧。段林风既是身份尊贵的王爷,也是尚方待诏顾惜墨曾经的病人,郎中见到了自己的病人,应该有怎么反应呢?
想到这里,惜墨反倒轻松了起来。
她直视着段林风,很自然地问道:“六王爷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他们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要问便问最关心的吧。
段林风看着惜墨,瞬间有些恍惚。
这个长得酷像小落的郎中并没有出现他意想之中的慌乱失措,反倒很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王爷,反倒是像一个大夫在询问病人病情那么纯粹。
如果你不是小落的话,为什么我的心会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疼痛?如果你不是小落的话,为什么我在听到你被召入宫为官的消息时忍不住要发狂?如果你不是小落的话,为什么会接连几天徘徊在王府附近?
不管我的直觉有没有错,我都要再试一试。因为我已经等得很久了,不想错失任何有可能找回小落的机会。
于是,段林风看着顾惜墨,嘴角微微上翘,“托顾大夫的福,已经痊愈了。”
惜墨知道段林风长得很好看,也知道段林风笑起来很好看,但是再一次看见他笑时,自己仍然忍不住要脸红心跳。
五年前的段林风还是个青涩少年,他的笑就像在春山中静静流淌的清泉一样,干净而羞涩;现在的段林风历经沙场上的生死搏杀,已成完全蜕变成一个刚毅的成熟男子,他的笑就像苍茫大漠中的绿洲一样,自信而优雅。
惜墨不由得看得呆了,原本的从容自在一下子都不知哪里去了,本来已经想好的话也全忘了,只是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是在心里在默念道:如此的人物也只有六王妃那样的倾城之容才能配得上了。
想到这里,惜墨心中黯然,再也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她抬起头,准备告辞离开。
可是段林风偏偏不给她机会,他微微一笑道:“本王在街上闲逛,无意中逛进这条巷子。”
堂堂一个王爷闲逛竟然会逛到自己府邸的后巷来,想想这个理由也很可笑。这也正是惜墨原本准备好要说的理由,这样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 “心有灵犀”。
段林风马上接到:“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巧遇见了顾大夫,看来今天我们还真是有缘。”
正是因为“有缘”这两个字,所以惜墨和段林风现在正面对面地坐在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醉香阁”里。
“顾大夫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理应给本王一个向你当面道谢的机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遇上了,不妨一起去喝一杯吧。”面对这样的邀请,惜墨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拒绝,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拒绝。
他们的座位正好临窗,此时天色尚早,满窗清风秋色入怀,别有一番雅韵。
段林风轻轻舒了一口气,把视线从窗边移回,对惜墨笑道:“先人曾做过‘秋风辞’来吟诵秋情秋景,不知顾大夫可曾听说过?”
也不等惜墨回答,他便低低地吟诵了起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舡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吟完之后,看着惜墨,以目光询问她。
惜墨想也没想地答道:“我小时候曾跟邻家的一位老先生念过一些诗词,也知道这是汉武帝吟秋怀情所做的‘秋风辞’。那句‘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真是写尽了武皇帝对青春年华一去不返的无奈伤感之情”
段林风目中精光一闪即逝,似是不经意地道:“我早年也不曾读懂其中深意,现在再读颇有感怀。不知道顾大夫最喜欢里面的哪一句?”
惜墨道:“现在还没有什么喜欢的句子。岁月流逝,人在这世间历经沧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自然也会改变。说不定过几年之后重读‘秋风辞’,会另有感悟,也能找到自己喜欢的诗句了,到时再与王爷探讨也不迟。”
惜墨一抬眼,在瞬间捕捉到了段林风眼中隐现的光芒,顿时醒悟,在心中暗怪自己的松懈。
五年前,她在家乡河边的树下吟诵《诗经》,跟段林风提到过她跟隔壁的蒋老先生学认字。那时,段林风就曾经问她最喜欢《诗经》中的哪一篇,她回答道:“我还没有读完呢,所以不知道最喜欢哪一篇。等我都读完再告诉你吧。”正好和她今天的回答异曲同工。
段林风的每一句话听似随意,实则暗含玄机。他步步为营,句句试探,费尽心思、旁敲侧击地获取与自己身世有关的信息。
惜墨心中突然有些苦涩,林风哥哥,即便你认定了我是小落,那又能如何?
段林风微笑道:“从顾大夫的话中能听出来,你似乎历尽艰辛、饱经沧桑,这倒和顾大夫的年龄不太相符了。”
惜墨从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集中精神,小心应对。她笑笑回答道:“我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自小没有得到父母的关爱,对人情冷暖自然看得透一些,这倒也不足为奇。”她语声一顿,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段林风身上来,“王爷平易近人,身上皇亲国戚的痕迹却不多,这也叫惜墨纳闷。”
段林风接道:“顾大夫眼中的皇亲国戚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还是高高在上,睥睨百姓?”
听他这么形容,惜墨觉得有些好笑:“在下可没有那样讲。只是在后巷中相遇时,惜墨并没有对王爷行礼,王爷也不怪罪。一般的皇族中人,即便是平易近人,也都会对等级礼法甚为看重。偏偏王爷一幅毫不在乎的样子,惜墨便有些好奇了。”
段林风微微点头,道:“在别人眼中,镇国王爷兵权在握、战功辉煌,权倾朝野,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背后的辛酸往事?”
段林风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悲凉和孤寂。惜墨的心刹时收紧,只想伸手抚平聚集在他眉上的伤痛,只是她的手不能伸出去,只能在桌下紧紧交握。
段林风笑了笑,笑意拂去了伤感,他含笑望着惜墨道:“顾大夫对本王有救命之恩,大可不必把本王当作是什么王爷看待。若作为朋友,顾大夫可愿意听一听本王的故事?”
惜墨点点头道:“王爷抬爱,却之不恭。惜墨愿闻其详。”她虽然进京时间不长,但在少府中待了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场面上的客套话倒也学得有模有样。
段林风拿起酒勺,替自己和惜墨斟满了酒,举起耳杯,朝惜墨道:“林风以这杯酒感谢顾大夫的救命之恩,先干为敬。”他一仰头,干尽了杯中酒,将空酒杯朝向惜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虽然惜墨很少喝酒,但她也知道,这样的酒是绝对不可以不喝的。于是她心一横、眼一闭,仰头喝了下去。惜墨只觉得一股辛辣的液体经过喉咙直烧到胃中,呛得她大声咳嗽起来,直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段林风递给她一块帕子,笑道:“看顾大夫喝酒的架势,还以为你是长于此道呢;现在看来,倒像是以前不常接触这杯中物。既然你不善饮酒,那我们便改酒为茶吧。”他的语气温柔,关心之情毕现,随即招呼小二把酒换成了茶。
惜墨心中一暖,随即又一酸,他在王府中也是这样体贴备至地对待六王妃吧。
顾惜墨尚有与段林风对饮的机会,可怜叶吟落则永远不会有机会与他的林风哥哥把酒言欢了。
就像现在,虽然他们中间只隔了一张矮桌,可惜墨却觉得是隔了千山万水。
想到这里,惜墨的眼泪越来越多,她只得拿起段林风递给她的帕子急急地抹了几把。然后抬起头笑道:“这酒还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