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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含光吟 ...


  •   含光吟

      含光能进开封府,据说是因为他饿得头晕眼花之时抱住了一位过路人的大腿:“好心人,赏口饭吃吧……”
      而这人,恰好是展昭。
      他后来想,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若不是他正好饿昏在展昭面前,若不是展昭及时发现他身中剧毒,若不是那只猫有份怜悯心肠,他便不能如今日这般心满意足地吃上公粮了。
      虽然只是作个小小衙役,亦足矣。
      展昭对他真是极好。疗伤去毒,打点安置,事事亲为。先生笑言这是见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吧。本是笑谈,含光却趁此叫了一声“展大哥”。
      他年方十六,又是灵动可爱的显小样貌,与十三、四岁一般无二。叫一声大哥,令人陡然升起一股怜爱之情。
      展昭笑着揉揉他的发顶,默许地认了这个小弟。含光从此便住到了展昭隔壁。
      开封府里都笑称这里“猫鼠一窝”。只因他属鼠,展昭却是“猫”。
      ……而且,这鼠还不止一只。含光是搬进展昭所居院落后才知晓,这三厢的小院里,西边那厢还住着一只白老鼠。
      白老鼠并不常常回窝。含光第一次见着他,已是搬进去一月之后的事了。
      那一夜清冷的月色。
      落在盘横的枝节上,水一般凉。风中飘尽的落叶,在行走的人影脚底簌簌作响。
      含光听得动静,扒出一条窗缝,看见有人缓缓走到展昭门前,轻声道,是我。
      而后一阵门响。
      又等了片刻,展昭屋里亮起了灯,两道坐得端正的人影映上窗纸。
      原来是谈正事。他便眨巴眨巴眼睛,缩回到被窝里去。一面悄悄回想方才那张清冷月色下冠玉般俊美的容貌。
      ……以及冲着他微微翘起的促狭的眼角。
      这人觉着好狡猾。
      他一面想着,一面继续沉入梦乡。
      次日清早,展昭与白玉堂都失了踪影,先生说他们北上查案去了。他也不细问,打个哈欠,带上那柄进开封府前就从不离身的锈剑,巡街照常巡街,吃饭照常吃饭,睡觉照常睡觉。顺带天天搅和着一群被那位青天大人调教得有些傻呼呼的衙役们小小作赌。倒不赌钱,输了的就替嬴家值夜。已经快是入冬的天气,有冤大头代替值夜还真是不小的诱惑,因而一时之间,开封府上下一股“赌风”蔚然成形。
      包拯察觉后自然是震怒,但对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叫再也不敢了的含光也是莫可奈何,只得无奈一叹,摆手交于公孙策教导。
      那厢苦笑。如何教导?不过是多罚着写几遍圣人之言而已。
      含光却很灵慧,过目不忘,写得极好。公孙策拿着那一纸“为人君,止于人;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同人交,止于信……”挑不出罅漏,无法,只得放他出去。
      他见含光欢呼着蹦蹦跳跳地就跑了,活脱一只出了笼的猴精,欢快得不成样子,心里想他毕竟是小孩心性,面上也不禁微微含笑起来。他却哪里知道,那含光是在乐着之前赢的那几“笔”,已足够他大半月不用值夜的了。
      不过看了看手中尚未放下的墨迹,公孙心里总是有些疑惑:瞧着他年小,又是个天涯落魄之人,怎能写出如此龙蛇飞动、风华秀发之迹?莫非以往家教甚好?
      掩卷沉思,公孙似乎隐隐懂了包拯那一叹。
      日如流水,溯走不回。十多日后,展昭与白玉堂终于回到开封府。只是两人都带着些小伤,回府后便被公孙强压着歇了几日。就这几日,可叫含光与白玉堂打上了正面。不止如此,还结下梁子。
      为何结下仇怨府中传言版本颇甚,不过最广为人知的一则便是:白玉堂在听了王朝四人讲起当日含光落魄之时抱住展昭要饭之后,“扑”的喷出了一口茶去,自此便莫名地对含光看不顺眼。
      人说三人一台戏,更何况两只耗子一只猫呢?开封府自此不得安宁,成天便听着“死耗子”“臭老鼠”的叫骂不绝于耳,偶有两声闷响阻断叫骂,那是御猫终不厌其烦一人一拳了结干净。
      除去头痛不已的包拯与只能苦笑的公孙,其他人倒是乐着看戏。
      “死耗子”是白玉堂用来叫含光的。来处颇为有趣。
      那日展昭为他换药,两人正说话呢,见着门外有许多人影晃来晃去,拉门一瞧,府内半数人都挤着院里来了。有脸带好奇的,有惊讶的,有慌张的,有笑得不明所以的,都瞪大了眼睛瞅着他们。
      问起由来,原来是张龙寻他二人踪迹时去问了含光,含光说:“他俩房里正亲热呢!”一时语惊四座。
      其实含光也就一句戏言,真没多想,可闹出这么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来,却恼着了白玉堂。自此梁子结得更深,以往见面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变成了如今的“死耗子”“臭老鼠”对骂。
      展昭对此就四字评语:“……俩小孩儿。”
      含光心里还觉得怪委屈的。他想你们那里互相帮着上药,还不亲热么?莫非该叫生疏不成?再说,我怎会知道那张龙听了乱想,哼,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对白玉堂便愈发的顶撞起来。
      这两人足足闹上了大半个月,展昭与白玉堂又要动身起行了。还是北上,还是查案。含光已然真把展昭当作大哥,自然舍不得他走,不过白老鼠走他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府里还有人赞成。一等展白二人起行,包拯便去佛堂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另为那二人祈福菩萨保佑。
      开封府总算是又安宁了下来。
      含光却更静不下来。
      闲暇之余,他便叫上几个弟兄,或是只身一人,满大街茶楼酒坊地坐遍。有时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常坐到人家打烊才算。他也不是为了品茶贪杯,就爱听那些茶客酒徒说话,天南地北无所不包的瞎聊。
      旁人都纳闷了:“你这是真闷呢?你要是真闷,走,我们几个去练练拳!”
      含光却只是笑。
      脸上笑,眼睛不笑。

      恍恍一过又是半月,入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天女散花般降下。汴京难得一见的雪。
      百姓稀奇得很。含光看了之后,悄声念,战死玉龙三百万,败鳞风卷满天飞。这里柔细带着南国味道的绵雪,又怎能与关外那磅礴大气的雪景作比?
      公孙在一旁默默站着。也不知听着没听着。
      ……毕竟不是多雪的地方,只下了一日半夜,雪便停了。含光清早爬下床,推窗一瞧,薄薄一层积雪已有化去的迹象。混着泥尘,黑浊浊地难看。
      他不由想,再白的雪花,落到地上,混进土里,终究还是丑的,是黑的,是脏的。
      是由人践踏的。
      远处传来足音,含光探出身子看,半个人都挂在了窗外面。听着展昭叫了一声:“阿光,别胡闹。”这才嘻嘻笑着缩了回去。
      拉开门时,展昭刚好托着食膳走到门口。
      “大哥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展昭微微一笑:“昨个儿夜里。怕吵着你了,便没叫你。”
      “别说是怕吵着我,该是那只臭老鼠想出的坏主意要你今日来吓我一吓的吧?”
      “胡说。倒没瞧出你有被吓着的模样。”
      “嘻嘻,那是我大老远就听出大哥的脚步声了,怎么会被吓住!”
      展昭嗯了一声,慢慢道:“你武艺进步了,我使上轻功你也能听见。”
      含光愣的一下。展昭已将盘碟钵碗置到了桌上。盘里是粉丝拉皮儿,旁一碟上好的酱瓜,一钵热腾腾的碎菜米粥,盛进碗里,香气诱人。
      又说:“我也不该小瞧了你。看你落魄之时犹记得死死拽着这柄剑不放,再看你身子骨,就该知道你在自家里是学了些功夫底子的。”说着取过含光片刻离不得手的那柄剑,“……这是你祖上传下来的吧?”
      含光只顾淅沥呼噜的喝粥,头也不抬。展昭笑了一笑,将剑放下。他在一旁看着,中途抽空与含光拉几句家常,直至钵底见空。“吃饱啦!”含光拍着鼓起的肚子,心满意足道:“大哥,时辰不早了,我先去巡街,回来再细聊,好不?”
      展昭一点头,他便拿起剑告个辞向外走去。谁知刚踏出脚,兜面撞上白玉堂。
      “哟,耗子,这是去哪儿?”
      含光瞪他一眼,啐道:“不用你管!”蹭蹭地就跑开。活活小孩子耍脾气。
      “他这又是怎么了……问出个一二没?”
      “……不行,滴水不漏。”
      “这小子还挺机警的。”接过展昭手里的东西往旁一搁,转过身来,忽然坏笑道:“好了,别说他了。我们说说正经的。我说,猫儿,你今早忘记换药了吧,来,我帮你换!”
      “呃……”
      这算什么正经的?!
      他们这边说话时,含光已经溜达出了府门。
      入眼便是满城的一片素白,苍茫。
      白的是屋瓦檐顶。地上尽是泥泞。那是化去的雪水滴下房檐落进土里。搅成污泥。
      再是高高在上净璧无暇的东西,最后还是成了秽物。盖得住一时丑恶,化去了,照样让那些玩意儿原形毕露。
      何必去作一方净雪?又渡化不了三千大千世界。含光冷冷想着,大步往前走去。
      路边吆喝着包子热粥的小买卖人渐渐多了。日上梢头,街上行色匆匆之人也多了。
      都是奔着一日生计去的。
      老百姓多好,无论怎样苦着累着,有的吃有的穿有的住,他便心满意足了;也不管你王朝更替,也不愁你金銮易主,也不为你费更多唇舌著更多笔墨,灶上龛里供奉的,永远不会是什么天子贵胄,多少代名主昏君去了,他们却依然只为那一点儿心满意足活着。
      他们只需要那一点儿心满意足。
      这样多好。
      若是每日只需为一口饱饭奔波,若是一生只需为着平凡而过,那该多好。
      若是还能承欢膝下,父严母慈子孝,和家安睦,无关什么社稷朝廷,那该多好。
      若是还能在一场纷飞雪后,游玩于白梅林里,动得双手发红哭闹时,被娘亲搂在怀里又哄又笑……那该多好………………
      心里微微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家国家国,无家哪有国?而今孤苦伶仃如我,还需顾忌你这混帐的朝廷么?摩挲着手里锈迹斑斑的长剑,咬下牙,心子里愈见狠起来。
      人潮渐渐汹涌,到处磨肩擦踵,磕磕碰碰地拌嘴动手之事自然也多了起来,含光一路行来便碰上了两出。好容易止住还未及松口气,远处又喧嚷起来。
      “大爷我拿你两个包子你还敢伸手要钱?不想做买卖了是不是?!”
      声音听着耳熟。
      他排开围观的众人向前挤去。旁一位挑夫样子的大汉正好跟别人说道:“又是那新搬来的张家人。”
      顿时停了下来。
      “又是那家?”“可不就是!打搬来一瞧就是财大气粗的主,不讲道理。家里都被金子堆到脖子头了,还来外面占穷人家便宜!你没瞧见前个儿西街那‘顺来祥’,可不就被砸了个稀巴烂,都闹到官府去了。”“闹到官府好,就让包大人收拾收拾他们!”“就是,我跟你说……”
      “这位大哥,打个岔儿,你说新搬来那家姓什么?主家的可在京里?”
      “姓……张……不过听说那张老爷还没来京就是了……”大汉瞅着问话的含光,心里纳闷这官府的小哥怎么想起问这个?
      含光笑笑,说:“谢您了。”转身便往最前边挤去。
      挤进最里边,两三人正围着包子摊,作势要掀。他只瞧了瞧带头之人,轻轻叫了一声:
      “顺儿!”
      那人随意转过头来,瞟到含光那一刹,惊地一跳,见鬼似地瞪直双眼,“……含……含、含少爷…………”
      娃娃脸呵呵笑着。
      一缕晴光,照不进眼底。
      对面,脸色终于刷地白了下去…………

      那一日含光将被他揍得不成人形的张顺儿拖回开封府后,波澜顿起。
      当日张家便通了关系向上参了开封府一本,说是纵容衙役当街伤人。消息传到包拯与公孙处,心里想这搞不好可就是个入狱的罪名,怎么办?将含光讯问了治罪么?惊堂木摸了又摸,包拯很是踌躇。
      “大人……”
      “……不忙,不忙。上头还有八王爷……王爷会替我们先挡着一阵。”
      “那北边儿的事……”
      “速办。”
      “是。”
      事端牵扯大了,展昭自然得把含光叫来问问。
      一屋子就坐了仨人,他,含光,白玉堂。白玉堂坐在一旁是不说话的,可含光怎么瞧着他怎么一脸的讥讽样。好吧,平日里两鼠相斗旗鼓相当分不出高下,今日他是逮着自己的短处可以为所欲为地大肆嘲弄了!
      ……即便如此,也不用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吧?
      含光瞅着展昭,眼珠子滚了又滚,没让半点儿委屈漏出来。也是怕在白玉堂前丢丑。
      展昭照常先是叹气。
      他无法不叹气。
      他对含光的好,对含光的疼爱,都是远远超过以往对任何人的。打从第一眼见到含光,他就知晓自己遇见了谁,所以才宠溺地将他作宝贝一样纵容呵护,作亲弟一样训导教养。又因为总是在那双乌溜溜纯真顽皮的眼神里觉察出间歇的不属于纯真的锋芒,所以他更是对他关照倍至。
      ……那锋芒是血色的,仇恨而疯狂的。
      这不该是孩子的眼神,不该如同压抑在心底却仍旧疯狂燃烧的火焰,渴望焚毁别人,也同时渴望着焚毁自己。
      ——不该是如此令人痛惜又无法挽回的。
      “阿光……”他慢慢诉说,讲了一些自己的经历,讲了当年初出江湖,怎样被一位将军所救,怎样被待如上宾,替他排忧为他解惑。第一次听人讲侠之大者,便是在那一家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老榕树下,恩人幼子在他膝上攀爬玩闹,恩人谆谆教导响在耳畔,还有恩人温柔慈爱的妻子沏好的香茗一盏……说到末后几句,他咳了起来,嘴唇颤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含光沉默许久。
      “展大哥,你果然早就知晓我的身份。”
      “嗯……咳咳……”
      “……大哥伤还未好?”
      “……”
      含光忽然振衣而起,大声道:“大哥,我也不说别的,你看你,几次三番的受伤,拖到这时还未好完,还不就是被什么朝廷之命拖累的么?我不过是抓了个恶霸,将他揍了一顿,这也是为民除害的好事,可是到了朝廷那里,却变成了开封府的罪过!为这样一个是非不明的朝廷,你怎能教训我?我根本就没错!”
      “你——”
      “我再问一句,大哥你如此辛苦,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百姓,为了维护一方清明……”
      “百姓?这天下的官,除了两只手数得出来的几个,有多少是为了百姓?清明?连律法都护不住的清明,如何去护?!你看看这世道,为富不仁,为官不清,为臣不忠,为君不明,等到好容易有个清官了,有个忠臣了,却又被杀了,被坑了,被埋了,只余下血泪拿给旁人作笑谈!这样的世道,如何维护清明!!”
      “难道就放之任之么?!”
      ——这劈头一喝,令含光猛然停下。
      展昭缓缓起身,手握成拳紧了又紧。半晌,他方沉声续道:“阿光,你家亦乃官宦世家,祖祖辈辈在朝为官,无论得志与否,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为何?为了名利?为了权势?不是的。……为了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
      “这世道的确如你所言,并不是繁花似锦的安乐平和,可又怎样呢?不管它?还是随波逐流?若你是这般想的,你有何资格指责我?……你莫要被家仇蒙蔽了双眼,你不相信朝廷没关系,却不能不信这世间有公道。……我也不怕对你说,其实,我也是不相信所谓的朝廷官场的。”
      “大哥……?”
      “在江湖时意气草莽,虽然有畅快淋漓的豪爽,却终究只救得了寥寥数人。救一人,不如救一方。救一方,济天下,我追随包大人,也只是为了这个。这也是当年,你父亲曾面授于我的‘侠之大者’。”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只是未曾想到数年后,又自包大人口中听了一遍。”
      “……你是这般想的,可我不是。展大哥,你可以为了这一方清明、为了社稷百姓而辛劳,可我却不能。我爹为了这个,连命都没了,你要我怎么认可?……这个荒唐污秽的朝廷不值得的!不值得!!”
      “……阿光…………”
      “不要管我!”含光拍开他伸来的手,转身冲出门去。
      “阿光!”
      旁一直坐着未曾说话的白玉堂打个哈欠,“你要追?”
      “……”
      展昭叹口气,坐回原处。
      “……我未料到他心中积仇如此之深……”
      他揉着额角,满脸疲惫。
      白玉堂看着,虽没什么言语安慰,目中却悄悄显出一抹心疼。只是一闪而过,未曾让他瞧见……

      次日,含光便被禁足。
      虽只是包拯与公孙定下的敷衍权益之计,却还是惹来他好大的脾气。展昭无法再劝,他人更无法子,最后白玉堂说,我去。
      他沉着脸说,我不扒掉他一层皮,赶明儿跟他姓。
      这一去很有成效,仗着刀子利的口舌,含光硬被他剐得哑口无言再无话说。
      一说他不忠,入了开封府,虽是小小衙役终究也是朝廷之人,妄顾律法重伤于人是罪上加罪,口出不逊谩骂朝廷则是为不忠。
      二说他不孝,家境凋零却不知自保,全然辜负当日家中上下护他死里逃生之情,是为不孝。
      三说他忘恩负义,当日展昭将他救回,开封府上下无不将其照顾得无微不至,他却不知恩德,只顾一人私利,为开封府招来无妄之灾,尚且不肯认错,尤其可恶!
      “所以你这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小子,禁你个足你就要叫破嗓子了?真到砍你头的时候,你不就只得哭爹喊娘地尿裤子了?!”白玉堂一拍桌子,却是冷道。
      “你——”含光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半天憋不出字来,哼哼地低声问:“你……你怎会知道当初是家里人护我死里逃生的?”
      “哼,既然知晓你身世,莫非还想不到当日的情景?令尊含容天含将军武艺不凡,居然也会被人灭门,想来那群杀手很是不凡。凭你这身本事……若不是家里人护着你,你逃得出来?”
      含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那……那你也不能说我是为了一人私利给开封府惹来祸事……”
      “你小子敢说不是?”白玉堂冷笑道,“那日我一瞧你带回来那人……那还叫人?身上不知折了几处,连个脸型儿都看不出来了,还说不了话,只能哼哼。若是真的只是想教训一下恶霸,用得着下这么重手?是想出口恶气吧?”
      “我……他不过一混混,再厉害也只是一只恶狗,我犯得着拿他出气么?”
      “混混?”白玉堂嘿嘿笑,慢腾腾地说,“这张顺儿可是新搬进东角楼街张家的管家,不是什么一般的混混吧。”
      “臭老鼠,你又想放什么屁?!”
      “死耗子,嘴发臭了不干净?这张顺儿我不清楚,不过巧得很,他主子叫张大昌,若是我没记错,令尊帐下有个参将也叫这名儿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白玉堂见他狐疑,冷嗤地拍上他肩膀:“小子,这就是道行。这天下,还没有五爷我查不到的,你懂么?”
      “你——”
      “别你呀我的!告诉你,好好的给我在这院子里待着,要是被我发现你偷跑出去,小心我真让你变成只死耗子!”
      “哼……”
      “还有,别惹猫儿生气,他每日烦心的事多了,你少在这儿给他添乱!”
      “……我……我想怎么就怎么,你能把我怎么样?”
      白玉堂笑了一笑。笑还没缓蓦地一手扣住他脖颈,用力一收。含光立时惨白了脸,死鱼一样张大口喘不出气来。白玉堂手下用力,阴阴地说:“不怎么样,只不过把我惹急了,就算你是只死耗子,我也能把你折腾活了!”
      这话既轻又缓,却让含光听得又是费力又是惊惧,只觉得这人是真说得出就做得到。平日只顾与他吵闹,却不知这人根底如此毒辣,回念一想,心不仅抖的起来。平生第一次,知晓了一个怕字。
      白玉堂见他眼里显出了惧意,这才松开手将他往旁一推,走出去哗啦啦一阵声响。原来是用铁链自外面将门窗给锁牢了。
      “咳咳……”含光半晌换不过气来,怕归怕,心里还是不服气恨恨地想:还敢说自己和展大哥不亲热,哼!
      不过面上虽然忿忿,被这样一教训,想起当日对展昭的那般顶撞,终究还是很懊悔。心中一愧,坐回床上,真有些反省起来。
      恨归恨,仇归仇,他却总是个半大的孩子,别人对他的好,他也是记得牢牢的。一颗心的大半儿,也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偏激生硬,还是柔软而易被人触动的。
      总之,白玉堂这一招,很是起了效用。
      自白玉堂去过之后,好几天含光都不吵不闹的,每日乖乖写些先生交待的习作,用膳歇息也规规矩矩了。
      除此之外,便是发呆。
      如同这时,窗衣渐黑,灯豆初红,他却还在发着呆。
      这几日他被关在屋里,百无聊赖之时,常常忆及往昔。爹演练舞枪之时的虎虎英姿,娘亲柔美慈爱的容颜,忽然又都栩栩如生起来。仿佛很长一段时间被仇恨与血泪所淹没的美好,终于冲破苦痛再次浮现在眼前。
      ……若不是爹为了什么社稷,非要去查什么叛国罪证,他们一家此时还会在边关过着好好的日子吧。放牧春日草原,嬉戏夏日之湖,数数秋日落叶,点点冬日梅开。他也还能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山川里尽情驰马追逐野狐,尽情于一片远望无尽的茫茫雪原与冬日澄澈的晨空间大声雀跃呐喊。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梦…………
      再也做不回来的梦。
      闻天……你一定要活下去……
      活?怎么活?
      为仇?为恨?
      含光摸摸脸颊,发觉泪珠子已然滚成一串一串。
      还是像展大哥那样,辛苦的活?
      ……或许活着本来就该辛苦。
      连那些些平凡的日子,也是辛苦的…………
      他想着想着,渐渐呜呜地哭得有些大声起来。父母猝逝,家破人亡,忽然间平日那个被众人呵护着宝贝着的小少爷便成了伶仃一人,这骤然变故所带至之祸何止痛在身上,心里也是剜得血淋淋的疼痛。
      他使劲抹着眼泪,却是越抹越多。也只有在这样独处之时,他才能放下血海深仇,尽情哭一哭丧亲之痛,哭一哭不公冷酷的宿命。
      偏巧门外一阵足音。
      平日这个时辰展昭都会来,陪他说会子话,解解闷。
      他一惊,蓦地收起哭声,手忙脚乱的抹掉眼泪,霎时从脸红到耳根。
      ——要强而已。
      这时门外响起了话声:“阿光?”却不是展昭。
      “白爷要我告诉你一声,今日展大人有事要忙,不来了。”
      不来了?
      “你听见没?我说过了,走了啊!”
      “等等!展大哥在忙什么事?”他心里奇怪怎么是白玉堂要人来转告,却不是展昭?
      “我也不清楚呀,不过今儿一天我都没能和展大人打上照面呢。大概是真忙吧!”说话的人停下听了听,门里边再没动静了,心想大概是没什么要问的了,便转身走了。
      含光靠着门板坐在地上。他阅历虽然不多,但资质上佳,听了这番话,心里已经渐渐明了。
      ——开封府是接了什么大案子了吧。
      不知为何,心静不下来,鼓噪着要他走出去,似乎有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事快要发生。不能错过。
      沉默许久,他终于站起来,去拿那把被他藏到床底下的锈剑。
      那并不是一柄寻常的剑。抽出剑身,靠着剑柄一端篆刻着两个小字——“含光”。
      传殷时先人曾铸三柄利器,一曰含光,二曰承景,三曰脊练。此刻他手中所持之物,便是列名第一的含光剑。
      含光剑乃他家世世相传之物,连本家姓氏,也是取自的剑名,改姓的“含”。只是为防贼人觊觎,从未对外人宣扬过而已。
      再看手中之物,虽则锈迹斑斑,却是神器,若不是靠它,他在这一路南下的途中也不知要多死几回了!
      本来这剑是怕禁足那日被白玉堂收走,这才悄悄藏在床底的。不过白玉堂似乎也没在意,竟没问起这剑的下落。
      哼,活该他失算吧!
      抽剑将其插入门缝,只往上一挑,只听咣的铁链落地声。轻巧地就被一断为二了。
      含光出得门去,一路狂走,小心避过他人直奔包拯书房。待他赶到房外之时,几道人声正传了出来。使出轻功俯在檐上,细听,却是公孙在说:“展护卫已经去部署人手了。”
      “嗯,此次张大昌如我们所愿赶来京城,大好时机绝不能错过!”
      白玉堂笑道:“这个包大人倒可以放心,有我和猫儿在,倒不怕他跑了!”
      原来是在商量着张大昌回京一事。
      含光还未细想他们为何要商量此事,只听到“张大昌”这三字,脑子便轰地一响,全作怒火!
      ——这个叛徒!若不是他背叛了爹,不仅透露了爹截获朝中大臣私通叛国的罪证之事,还带人来犯,含家又怎会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想到此处,悲从中来,难以压抑,竟然一个攀附不住,险些滑下檐去。不过有惊无险,虽然弄出了些声响,好在这时白玉堂正大声说话,恰好将他动静盖去。
      白玉堂正在问:“包大人,若是抓着了幕后主使,如何处置?”
      包拯有些难色。
      无法不难。
      抓住一个张大昌,并不等于能抓住那叛国通敌之贼;即便查出了那贼人,证物已在含家灭门那日被毁,又能奈贼人如何?
      “……白大侠怎么看?”
      “我?”白玉堂挑着眉,朗声笑了起来,“依我看,八王爷当初就不该派含将军去追查罪证。含将军一向驻守江南,又是八王器重之人,忽然被调至边关,且边关又无战事,能不令人起疑么?”他说到这里,已成了冷笑,“你们想早早插了眼线过去,别人就不懂早早防范上?说不得这数年之计在那贼人眼里,不过是场消遣罢了。”
      “白……”
      “朝廷的官儿,向来为属下想得少。计策尚未缜密,便急着将棋子放了出去……莫非那些下属便真只是枚棋子么?死生都无须顾虑?”
      “……八王也是后悔莫及……”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白玉堂微怒,冷哼一声,站起来踱了两步,忽然向着窗子外面说:“罪证已毁,抓着了王钦,又能怎么样?拿什么告他叛国?”
      “五爷!”公孙轻轻道:“是否王钦还未曾断定。”
      “张大昌是王钦门人,还需什么断定?”白玉堂又笑了笑,“不如我替先生把话说完了吧。张大昌虽是他门人,不过,他却只需推脱一句不知情便能和一干案子分得清清楚楚了。毕竟狗在外面咬了人,主人最多不过担个管教失职之嫌,却不等于是他唆使狗去咬的人吧?——先生担心的是这个吧,明知是他却定不了罪。”
      “……”
      “说来也是,罪证都毁了,我们手里也就只有一个张大昌买凶杀人的证据,能耐那个王钦如何?抓不能抓,放不能放,真是难办呢!”
      包拯和公孙有些惴惴地看他笑得开心,不知他说这么多是为何?白玉堂见他们生惑,却笑得更开怀。
      话锋却陡地一冷:“若是我,便一剑将那王钦剁了!不仅除害解恨,也能报仇!”
      “行刺朝廷命官,那是死罪!”
      “为社稷除害,不是好事么?”
      包拯噎了半刻。胸中异常沉闷,只为白玉堂……半句都未说错……
      “……好了,不说了!等抓到张大昌再慢慢商量怎么对付王钦吧。”白玉堂也不想令他们太过难看,摆摆手不再说下去。
      屋内一时静下来。
      外面有些沙沙的响动,仿佛落叶风中拂地而过。屋内的白玉堂,这时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夜如磐。
      乌沉沉地安静,仿佛有什么阴谋的气息在这夜色之中悄悄弥漫。
      含光浑浑噩噩走回住的院子。站了很久,后来蹲下去,用手捂住脸,默默落下泪来。
      泪水干了又流,热了又冷,他不想擦。
      那话说得没错,朝廷的官儿,向来为属下想得少。像包大人这般正直的人,纵使知晓展大哥的辛苦,也还是只得让展大哥那样熬着耗着,直到耗尽每分气力。其实说不得是包大人的不好,若是他自己能有一身的武艺,怕也不会任由大哥这样辛苦;只是在心疼大哥的人眼里看来,总觉得不平而已。
      白玉堂气的便是这个吧。
      那爹呢?
      连命都丢了的爹……到如今,连个公道都讨不回来么?他抬起脸怔怔平视前方,脸颊上的泪水终于冷到冰凉。
      ……就算有大哥这样的人在,这个朝廷,终归还是太污秽了………………
      “哭什么?”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他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猛地跳起来,恨恨吼道:“要你管!”
      “你以为我想管你么?”白玉堂冷冷瞥着他,“若不是那日猫儿恰巧发觉你中的毒是‘荼蘼香’,我们也不会北上去查惯用此物的黑龙会,也不会为了捉到黑龙会与张大昌勾结的证据而数次应敌。我与猫儿为查你的案子两次北上,两次都挂彩回来,我们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查到了有什么用?不就只能抓一个张大昌吗?我含家的仇不是一样报不了?!”
      “……你想怎么报仇?”
      含光闪着泪光的眼睛忽然冷下去,尖锐无比,一字一顿的说:“自然是自己动手……”
      白玉堂沉默许久。他郁郁地睇含光一眼,转身慢慢站到那棵老树下,凝神望向夜空。安静的想着什么。
      “……你不适合官场……”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叹道,“你注定要成草莽之辈…………亡命之徒…………”
      说着,他转过身来,轻轻扶住含光的肩膀。也就是这时,含光忽然发现,他一直看不顺眼的臭老鼠竟然比他高出一头有余,端正好看的脸上,竟然有着与平日的戏谑完全不同的凝重神色。
      “猫儿不会欢喜你这么做。”
      “……”这也是他无法下定决心的真正原因。
      “你要明白,刺杀朝廷命官,无论出自何因,都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是做了,便是开封府缉拿的罪人,猫儿便不得不亲手拿你。”
      他撇过头去,有些赌气的不想再听。
      “含光,人人都该走自己愿走之路,猫儿走了官道,我走了跟他几乎一样的道,但是你,可以走自己想走的路。你骨子里随性冷然的一面注定你的不凡,不过,却也注定你决不会与我们走上同样的路。你要走那条路,可以,但是,不能让猫儿抓住你。”
      ……
      他忽然话锋一转,轻轻说,“……这次若是你不去做,我便会去做了。”
      含光蓦地抬起头来:“啊?!”
      白玉堂笑道:“怎么,不信?我白玉堂一向无拘无束,什么事做不出来?明知道幕后真凶,王法治不了他,莫非我还能放过了他?”
      “展大哥会生气……”
      他立时被白了一眼。
      “我活在这世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要小心不惹他生气?你五爷我认为对的事,谁也别想给我掰出一个错字来!”说到这里停下来一顿,很认真的说,“即使是他也不行。”
      这时心里有什么冰封的东西猛然间碎裂开一块。含光暗暗想,他怎的活得如此潇洒自在?不禁很羡慕。
      “你若是真的想亲手做,便去做吧。”
      “……嗯。”
      “还有……”白玉堂拧着眉睇他一眼。
      做了之后,便不能再于大哥面前出现……他见着白玉堂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懂得。
      “……想他的时候,给陷空岛传信,我会安排让你看看他。”白玉堂刚刚说完,又后悔起来。怎么听着像做媒了呢?不成,猫儿可是他的!鼻子眉毛不禁皱到了一处。
      含光终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时候,眼泪也跟着啪啪地掉了下去,糊住了一脸笑意。
      好难看。
      白玉堂放开扶着他的肩的手。
      人最苦痛之时,偏偏不是可以施与怜悯之时…………

      ……猫儿,今夜,只有生死,只有离别……我代你做了…………

      汴京繁盛的一日,便在金乌破云之时复又开始。
      昨夜里弥漫全城的重重杀气似乎已在攒动的人潮中消弭无形。满街的叫卖,偶尔听得一句“听说那刺客会腾云驾雾”也被“买个馒头”此类烦琐的日常碎语掩盖过去。
      张府被剿,左相被杀,血淋林的两件祸事也只成了茶铺酒肆的普通谈资。所谓普通,便是这几日能谈得口沫横飞声色俱备,过几日,便如风中最末的微尘,薄薄地于日光中散去。不会再有人记起。不会成为传奇。
      展昭凝着神色,驻足于人潮之中。
      他怀中揣着一叠告示。缉拿重犯的告示。
      被缉拿之人昨夜刺杀了左相王钦。皇上虽然知晓王钦有叛国嫌疑,但在定罪之前,却仍是一朝之相,左相被刺,不能不查。偏巧,今日回府后,谁也没见着含光。
      包大人很无奈地命人在缉拿告示上落下了“含光”二字。
      无法,相府内有人佐证,刺客乃一手持锈剑的少年。除了含光,还会有谁?
      “张大昌死定了,皇上也答应八王追封褒奖含氏一门,猫儿,你为何还不开心?”白玉堂笑吟吟的,玩着他落在肩上的一缕黑发。
      “……他为何会知晓是王钦?他怎么有本事躲过相府内的层层机关?他如何下得了那个决心?”展昭凝视着他,“玉堂,是你帮他的吧?”
      白玉堂抛开那缕头发。“是呀。他想做,我就顺手帮他一把而已。”
      其实不止一把。
      假装忘记收回那把含光剑,特意派人去令含光起疑,明知他在窗外才说了那么多点化于他,都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心底真正的愿望。
      所以含光临走前,曾说:难怪我第一眼瞅见你,便觉得你好狡猾……
      “猫儿,你养不起那只小鸟。”
      “……”
      “那是只雏鹰,终究是要飞上天的。你已经被朝廷困死了,你想要他也被困死吗?”白玉堂叹气说:“他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他注定只为自己而活……”
      ……我……已经被朝廷困死了么?展昭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阳光忽然变得太过眩目,令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他知晓白玉堂在说什么。他知晓自己太过固执的守着什么。正如明知前路的荆棘,依然选择踏上去。
      阿光……不……闻天,走了……
      ……有些人,走了,就走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东西,失掉了,也就失掉了。
      有些路,踏上了,便不再回头了……
      “猫儿,你这人,太多令人欣赏的地方,我却最讨厌你的迂腐。”
      展昭猛地瞪开眼睛,横他一眼。白玉堂被他瞪了,却噗噗地笑了开来。“得了,那小耗子选了自己的路,你就让他自己去走吧,那小子心狠得紧,说不得以后会在江湖上闯下什么大名堂来呢,何必为他太操心?”说完,他扯扯展昭的袖子,嘿嘿笑道:“你不是还要将那缉拿告示拿去分给衙役们帖么?站这里这般久,还不误了时辰?”
      “这是缉拿含光的告示……”
      “是呀,是缉拿含光的,不是缉拿含闻天的。”
      展昭一怔,白玉堂冲他眨眨眼睛。过了半晌,他摇摇头,不打算钻这个小空子。只见他取出怀中之物,掌心内力微吐,将告示全化作废纸,抛落脚边。
      白玉堂先是一呆,随即惊讶道:“猫儿,你不吃官饭了?”
      “谁说的。”
      “那你怎么……”
      “闻天没杀错人,我会为他据理力争。”
      “这是皇上下的缉拿令。”
      “那我就找到王钦叛国的罪证,请皇上收回成命。”
      这次换白玉堂怔住了。
      展昭淡淡笑着,对他说:“我还是要照如今这条路走下去。你呢,玉堂?”
      “……五爷我是打退堂鼓的人么?”
      二人互视片刻,蓦地都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身旁人来人往,看着忽然大笑的二人,人人都以为见着了两个疯子。可是,凡人眼中,谁为谁癫狂?

      白……大哥,日后,我也想做一个你这般率性的人。
      我也想有个展大哥这样的人相伴……
      我想……有一天,能与你们再相见……
      ……你替我将这个……交给展大哥吧…………

      薄薄一扉宣纸,墨染雪污。

      ——笑亦清苦声亦悲……他日无见,手寄书笺,目送归鸿。

      ……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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