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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1-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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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白玉堂微微吃了一惊。
晨时他与展昭见她守在院门之外便心生疑窦,只是估念她平日娇俏可爱,似无恶意,这才未曾发难,此时她却硬是跟到了这里,看来是有不可不做之事。只是不知她欲为之事于他二人是福是祸?须臾之间心思便飞转数周,白玉堂略一沉吟,抬头却见展昭凝目注视于他。当下一笑,使个眼色让他先行一步。
任是刀山火海,只要步步为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难处。
展昭自然是知他心意的,只是心之所系,难免多些忧虑,此时见他胸有成竹一般,知道他心意已决,多说也是无用,便轻轻叹了一声,道:“一柱香的时辰后,我来找你。”他这话,虽是面对白玉堂,却是说给白玉堂身后的金翎儿听的。
眼见展昭转身渐渐走远,金翎儿闷闷地道:“猫哥哥这话,可是对我有了嫌隙么?”
白玉堂哈哈笑过转身,一拍她脑袋,佯骂道:“你这小丫头,迷糊时笨如小猪,精明起来却又让人难以招架!我与你说了吧,有些话,你就算心中是如此想的,也不能说了出来,知道么?”
金翎儿默默看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
……他这话的意思毕竟是承认了。
想想也是,他们这些无端端插进他们生活中的不速之客,来意不明,动机不清,若是人家不起戒心,那倒是怪了!只是相处了这些时日后总还是有些情谊在的,此刻将这层尴尬的纸窗户捅破了,心中难免难受。但是她转念又一想,虽有戒心,不过玉堂哥哥毫不隐瞒地对她承认,这番坦荡是否也表明了他们终究还是看重了这番情谊的?
君子之交不以小人之心度腹,她想到此处,心便渐渐安定了下来。
恰逢白玉堂开口问:“小丫头,你找我到底何事?”
她甜甜一笑,上去挽住他手拉他往前走去:“我带你去个人。”
“见谁?”
“我夫君。”
“夫……”这次却是白玉堂蓦地呆住了。
他一路被金翎儿往北院拉去,大感惊异!
这丫头看来不过十三出头,怎的就有夫君了?!
他却不知这金翎儿毕竟不是凡人,虽然样貌稚嫩,年龄却可做他祖师辈的祖师了!再说就是凡间,平常人家十二、三的闺女许人也是很寻常的事,只不过他常见的江湖女儿多是晚嫁罢了。他这时的疑问,却有些少见多怪的意思了!
就这样被一路拉到院门口,白玉堂才想起一桩事来,当下停下脚步不肯再走。
“丫头,你夫君……也是天上来的?”
“自然了!”
“……你要我去见他做什么?”
金翎儿格格一笑,道:“不是我要你去见他,是他想见你。”
白玉堂噎了一声:“他想见我?”
“哎呀,说是说不清楚的,总之,你见了就知道了!”说罢将他往院内一推,两人终于都进了那院门。
院内意柳正与芙蓉说话,那芙蓉也不知说到了什么伤心事,正以绢掩面,可惜总是止不住泪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滚,顺着粉颊缓缓滴下,好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
“意柳!”
意柳闻声回头,浅眉轻颦,正好与一脸疑惑的白玉堂对个正着!他只端详片刻,眉梢一展,微微笑道:“这位,便是白公子了么?”
白玉堂乍然一惊!初见他第一面时只觉这人姿容出众、气质非凡,这时听他开口说话,虽语音柔润却深沉莫测,好似那柳条儿柔且柔罢却坚韧有余,这人,定不是泛泛之辈!当下敛起心神,淡淡答道:“正是。”
“……好,很好。”
一旁金翎儿听着意柳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心中不禁大惑不解。她见意柳目光闪烁,神色怪异,嘴里虽然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全身却一直绷得死紧,似乎是如临大敌时的戒备模样!——当下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一些,不禁大急!她心道你明明答应了我不会伤了玉堂哥哥,莫非只是骗我的么?!想到此处,她张口便欲询问,只是这时却发现另一件顶顶诡谲之事!
——她明明感觉得到潇湘气息便在左右,却为何不见他人影?猛的一惊,冲口的话也变成了:“潇湘呢?!”
意柳敛去淡笑,脸上竟显隐隐悲色,他缓缓自长袖之中抽出一把冷气森森的长剑,慢慢道:“潇湘……不就在这里么。”
“啊!”金翎儿见状只来得及叫出一声!
随后而至的情景却令她叫也叫不出来——只见那长剑在意柳手中蓦地抖出个剑花,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攻向虽然早有防备却依然措手不及的白玉堂!
“——意柳,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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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心头突然狠狠一揪,他一惊之下咬住牙根,猛的皱起眉头。
心神大乱。
猛然间脑海中闪过白玉堂潇洒的身影,只觉一颗心像是被人抓着划开了几千道口子,血淋淋地心惊胆颤。——还是不该让他一人去,和他一同面对强敌,总比现下自己一人在此胡思乱想的好!
唉,爱他千般好,憔悴也相关,能乱我心者,惟有此人…………
“……展大人,你脸色不好。”这是坐在地上的四人之中,那个叶凌风在说话。
叶凌风自展昭踏入这牢房之时起,便暗暗注意着他的神色,这时见他忽然脸色苍白,双眼浮动不定,似有心事。
他们兄弟四人皆是栽在展白二人手中,心中有气自是当然。只是好歹展昭待他们不错,想到春末夏初之时牢狱中仍多阴冷难耐,他们又都是负伤之人,便叫衙役们在牢中铺了厚厚一层干草,还多置了一个火盆。此番善意他们倒也领情,因而怨虽怨矣,却不得不承认这俊秀的男子确是一名好汉。
他刚刚服下展昭送来的解药,此时丹田之中一片舒适,知展昭并未掺假。但是他又想到,区区一颗解药,其实只要随意派个衙役送来便成,偏偏这展昭要不辞辛劳亲自走这一趟,怕是另有所图。
他想到这里,和三位兄弟换了个眼色,却听那秦彪开口问道:“展昭,你可是不舒服么?是不是秦某上次的琉璃七星追伤了你元气?哈哈,原来堂堂南侠也是如此不顶事的!”
秦彪上次被水然打伤,此时亦是全身无力,只能靠在铁松身上说话,只是他人虽不能动,话说出来却是难听之极。他原本是想激怒展昭,却不料此言一出,展昭反而脸色一凛,将个心事敛得滴水不漏,只剩一脸浅笑淡然处之。
叶凌风见状暗叹一声:好厉害!自家的这几个兄弟,勇则勇也,只是若论心智机敏,却是比不上此人十之一二!
耳边又听到展昭慢慢地道:“方才,庞太师来过了。”
“哦?”白远嗤道:“那老儿可曾承认他认识我们?”
“没有。”
“哈哈哈,我就知道!”
展昭目光严正的看着那白远,道:“白兄似乎看不起那太师么?”
“他?”白远阴笑几声,不再说话。
叶凌风却微微一晒,淡道:“展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展某不解,既然四位都看不起那太师,却为何愿意替他卖命?四位看来不是爱财惑攀附权贵之人,如此自甘委屈,却是为何?”
他如此一问,视线缓缓扫过面前四人,却见他们眼色交换,面有异色,偏偏,无人开口。
心中冷冷一哼,暗想你们以为不说话展某就莫可奈何了么?当下语气一变,冷声道:“你们不答也无妨,只因此事依展某看来,却也简单。”
“哦?”叶凌风淡笑道:“展大人好聪慧的心思,愿闻其详。”
“……你们替太师卖命,既不为财也不为权,为的却是一个‘利’字!明里上你们听太师差遣,其实暗中做的却是另一番计划。只因定远将军一案,审案的是开封府,被怀疑的却是庞贵妃,你们不过是想浑水摸鱼,趁此机会挑起开封府与太师府间的争执,好坐收鱼翁之利而已。”
“……展大人,你这话说错了吧,我们能收何种渔翁之利?”叶凌风平淡地道:“我们这些江湖人,过的不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挑起朝廷命官间的争斗于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呵,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笑掉江湖人的大牙!”
展昭听他这番半讥半讽,也不作恼,只冷冷看过他数眼,缓缓道:“叶兄,你那几位兄弟,不是直呼展某其名,便是唤之‘南侠’称谓,此乃江湖人惯用的口气,改也不易改,只是……”
叶凌风此时心中猛的一凛,脸上微微变色。
“……只是,叶兄,从头至尾,只有你一直称展某为‘展大人’。此乃官讳,叶兄能叫得如此自然且毫不自觉,看来是早就习惯如此了吧?……展某若没想错,叶兄你其实与你的三位江湖兄弟大不一样,你应是常出没于宫廷官胄之间的吧,所以耳濡目染,早就形成了这遇官必称其官讳的习惯……当然,我这里所指宫廷,并不是指大宋朝廷!”
叶凌风终于不再有一丝谑笑神色,他注视于那展昭,见他脸色不变,淡笑依旧,好一付云淡风轻的超然,只是那云淡风轻下睿智足以令人色变的心思,却是真正令人胆寒之处。
叶凌风蓦地一笑,道:“展大人,你还想到了什么,不如一并说了吧!”
展昭点头道:“也好,展某也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一顿,方将视线在叶凌风脸上转过一圈:“你与叶贵妃,是兄妹还是姐弟?”
叶凌风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你能猜到我姓叶,便是因为这张惹祸的脸了?”
展昭道:“正是。”
叶凌风叹了一声,道:“我与娉岚是双胞兄妹。”
“她可知你来了中原,还利用于她?”
这次叶凌风却脸色一变,不再作答。展昭也不急,半晌,却听叶凌风沉声道:“展昭,你确实厉害,那日在凤凰山,我真该炸死你,也免得落到今日这分田地!”说到这里,他声音又冷了几分:“老实说,你可会对娉岚怎样?”
“杀人偿命,此乃大宋律法所定,更何况令妹杀的是同胞叔父,更是罪无可恕!”
那边铁松一听却怒道:“杀人就要偿命吗?你展昭一生莫非没杀过人?为何你不偿命?!”
展昭闻言剑眉一拢,他平日本就不爱夺人性命,哪怕拼着自己吃亏,也常常会救下一些嫌犯性命。如今听得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诘问,不禁也微微动怒,于是沉声道:“不错,展昭手中兵刃并非未沾过血腥,只是展某杀人在江湖为的是行侠仗义,为官时则是为缉捕真凶,展某所杀都是那些大奸大恶之辈,自认从未错杀过一个好人,问心无愧,又有何命需偿?”
这一番话说得铁松哑口无言,他本来就是憨直性子,此话又是理直气壮,让他听了便不禁想:如此说来,这展昭确实是无须偿命呀!当下汗颜道:“这个……这个……展昭,是我错怪你了。”
白远与秦彪瞪着这傻不楞叽的老四,真不知该怎么骂好!
那叶凌风眼中却一冷,不再说话。
好个展昭,若是上次真能杀了他便好了……只是若真夺了他性命,却怕最后害的会是自己的兄弟家人!主人的手段,他并非未曾见过,若是真犯到他手里,只怕……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满心不甘又满心无奈,当下索性闭目不看,再也不理会展昭了。
他一带头,余下三人便也不愿再说,展昭站在那里许久,又问了几句,却再无人应答。见此情此景,展昭知道今日说到如此地步,已是到头了。他淡淡叹了一声,也不再逼问,转身向牢头吩咐道:“好生照看他们,切不可怠慢。”说罢,便离开了牢房。
却是这时,叶凌风缓缓睁开眼注视他渐渐走远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忽然伸指在地上悄悄写了两个字。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三人定睛一看——“二娘”!
白远猛的站起身,唤那牢头:“差大哥!”
牢头应声而至,询问有何事。
“大哥,兄弟我有个问题憋好半天了……你说我们兄弟可会被押上狗头铡?”
“这……”那牢头眨着眼睛,心想刺杀皇上的大罪,可是要抄家灭族的,怎的还问会不会上狗头铡?他嚅喏了半天,马马虎虎点个头:“应是会吧。”
白远叹了声:“那我们兄弟在这世上的日子也不多了……唉,这日子真是过得悲苦!……对了,大哥,你可能替我们弄些酒来?”
牢头一怔,随即摇头:“此乃牢狱重地,不能饮酒!”
“可否通融?”
不料那牢头听了却更是把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开封府家教甚严,违背律法之事,府内无人敢做!
“那……”白远面显难色,“也罢,这口酒我们就留到来生再喝吧!只是大哥,兄弟这里还有一事相求。”
那牢头见他可怜,便道:“只要不违背规矩,你倒可以说来听听。”
“啊,那太好了。是这样,前几日我们兄弟几个在昭阳楼赊了笔酒债,可否请大哥代我们偿还?”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如雪的玉佩,“我们几个现下也无现银,就请大哥你将此玉佩拿到昭阳楼替我们抵了债吧!如此一来,方可了却我们一桩心事,我们也走得安心呀!”
那牢头想了想,又看这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心下微微一软,暗想不过替人还笔酒债,应该没啥问题,便点头答应:“好吧,我替你们送去。”说罢接过玉佩,便去吩咐了其他牢差。
白远这时坐回原处,脸上可怜神色早已不在,他在地上写道:若是他们私吞玉佩则如何?
叶凌风回了一句:开封府内之人,老实。
那三人看完,六目相顾半晌,终于噗的一声笑开…………
展昭此时已出了牢房,自然不知他走后发生了何事,只是想起方才那心神大乱的一刻,不禁又心焦起来。
也不知这金翎儿将玉堂带去了哪里?他在府中找了半天,好不容易问到一个杂役,说是看到白公子往北院那边去了。他听罢心中一晒:当真是乱了心,找来找去却偏偏忘了找他们住的地方!
当下不再耽搁,足下一蹬,便施展轻功向北院赶去。
谁知等他进了院子,四下却一片宁静。
不像有人在。
心生疑窦之时忽然惊见白玉堂房间的门是大大敞开,他一惊,几步抢进,却见那床上平躺、昏迷不醒的人不是白玉堂又是谁?!
“玉堂?!”
展昭惊吓之余冲过去探他鼻息,又摸他手脉,发觉只是被点穴道而已,当下松了口气,伸指急点他中盘三大要穴,只听他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
“玉堂,发生了何事?”
白玉堂头晕眼花,被他扶起后,仍旧头痛地道:“我怎知道,我只记得有个男人拿把剑插进我心口,然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刺进胸口?”展昭见他身上衣物完好无缺,若是真被剑刺中胸口,好歹也会留下痕迹吧?还在奇怪,这时又听到白玉堂噫的一声!
“怎么了?”
白玉堂握着自己左臂,发觉原先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处现在竟然已全好,奇道:“莫不是……遇着鬼了?”
展昭与他面面相觑半天,忽然,展昭霍然一笑,问道:“金翎儿呢?”
“金翎儿……”白玉堂顿了一顿,突然明白过来,喃喃道,“原来不是鬼,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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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萧萧清风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残阳已远,星斗正繁,至丑正之时,雾重夜半。
大宋宫殿秀丽精巧,虽不及汉唐风韵之磅礴大气,却自有其可人清新之处。
中轴对称,飞檐斗拱,小桥流水潺潺,夜幕降临之后整座皇庭便只有宫灯随风摇曳,烛火忽明忽暗,惟有天上繁星映在水中银光砾砾,间歇有一列列禁军兵士巡夜而过,再无声息。
忽然,琉璃铺瓦上一阵几乎听辨不出的嬉笑声轻轻响起:“猫儿,你还真会挑日子,这种夜色是我最爱。”
“……玉堂!”
“说错了么?星斗越繁,月色便越暗,正是动手的好机会呀,你不爱?”
“玉堂……”
白玉堂听到展昭声中竟是无奈,当下哼了一哼:“怎的,不耐烦啦?可是你别忘了,可是你害得我俩都成没头苍蝇的!”
展昭白他一眼,再不理会,自行察看脚下地形去了。
白玉堂今日也算便宜捡得多了,手伤不但莫名其妙被人治好,晌午时遇上了公孙先生,硬是被拉住看了半天面相,然后长叹白少侠此生无忧矣,问他为何如此一说,却只换来四个大字:贵人相助!
他当下嘿的一声,甩手便走。
什么贵人相助?他倒宁愿遇不着那些个什么神呀仙的,老是看着这些神神怪怪,只怕哪天被恶鬼附身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屋瓦之上虽无风过,却还是令他背脊突然一阵恶寒!
他打个哆嗦,扳过展昭肩膀,不耐道:“我说猫儿,你到底找着路没有?”
他们两个今日趁黑摸进扶摇宫,却不料那叶贵妃竟早已不知踪影,他们心中微一琢磨,便猜是那皇帝为了护住爱妃周全,悄悄将她移到了别处。至于移到了何处,那可只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看运道吧!
“倒没想到这皇帝竟是如此痴情。”
展昭嗯了一声,却不多说。
这皇宫深宅大院,又禁卫森严,要想从中找个人出来,却是海底捞针,难上加难。
“后宫有七大殿,皇上最有可能将那叶贵妃藏在何处呢……”展昭暗暗皱眉,将宫中情形在心中细细盘点一遍,便是此时,腰身却是一紧,白玉堂已经从身后抱了过来。
耳边听到他阵阵谑笑:“猫儿,反正找不着也是找不着,可是这难得的良辰美景,却不能辜负了呀!”
展昭冷笑一声,一指飞点在他笑穴上,指上贯满内力:“很好玩么?要不要我找人陪你玩个够本?”殊知他这一指要是下去,白玉堂就算不笑死也会因笑声引来众多禁卫军士,到时,饶是他锦毛鼠轻功一绝只怕也难以脱身!
白玉堂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当下干笑两声,快快收了手去。
其实他也不过是见展昭愁眉不展想调侃一番缓些气氛罢了,却忘了这猫办起公事来向来是六亲不认之人,他此时上去戏弄,与自己往刀口上撞有何区别?
但是如此坐在屋顶上空等也确是无聊!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些招数,正想唤展昭一声,忽然,听得琴声冷冷,远远传来,随即又听得有一女子按着节拍而歌,歌喉如黄莺出谷,歌声幽怨凄婉,唱的却是一首木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他二人一惊,禁宫森严,何人能在夜深之时于宫中放声高歌?眼见那些走过的禁卫军士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听到这夜风中突兀而来的琴乐歌声,竟没有丝毫动静。
展昭竖耳静静听那琴声,只觉那女子一曲唱罢,琴弦嗡的一声,却又在幽怨之音中夹上了无奈沧桑之意,歌声一变,亦换了词句——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展昭静默半晌,转头向白玉堂道:“找着了。”
——这弹琴唱曲之人,正是他们寻找多时的叶娉岚!
白玉堂淡淡笑道:“她倒是情眷意浓啊!”说罢哼了一声,便与展昭施展轻功,循着那歌声而去。
白玉堂今日未换夜行衣,一身白衣夜中煞是显眼,因而一路比往常更为小心,只是离得那歌声传来之处越近,他越觉得不对,当下叫了展昭一声:“猫儿!”
展昭停下脚步,惑道:“怎么?”
“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现在所站的宫殿似乎连个鬼影都没有,你再看那檐下,宫灯都是灭了的。”
展昭半晌不语,许久,方才一笑:“如此看来,今夜我们不是闯宫,却是做客了。”
说到这里,他索性跃下屋檐,拾青板路落落大方而行。白玉堂随着跃下跟上。展昭见他跟来,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便尽付不言之中。
宫中多植垂柳,此时已是夏初,柳绿枝软,叶儿嫩嫩的,许多还未长成,但在那夜风之中婆娑起舞,舞姿妖娆婀娜,俨然已有了大师风范。星斗垂天,沧波流烟,他二人相偕,沿着那溜柔媚初展的垂柳走到一半月形水池边时,只见水池上一座朱漆小桥飞架两岸,对面浮云风摇空灵缥缈,烟岚横黛,有一人衣袂飘飘,在那池边亭台水榭中抚琴而歌,声声凄婉,句句沧桑。良辰美景相会,如痴如醉佳人,展昭与白玉堂看罢此情此景,竟不约而同在心中念了那一句:疏影横斜水深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琴声蓦地停下。那女子纤纤素手压住琴弦,缓缓站起,迤俪然自琴桌后走了出来。
她这一动,却连阅遍名花的白玉堂也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赞!
只见她身着素白绣边花的织锦折裙,裙开三十六重折裥,外穿同色同质背子,腰间束带,缀有宝石;宝髻瑶簪,斜插凤头步摇,严妆巧,天然绿媚红深。她走到半道,向这边二人抿唇一笑,却是媚靥深深,百态千娇。但见白衣如雪,长裙曳地飘飘,香靥便融春雪,翠鬓如生秋烟,娇波刀翦,如削肌肤红玉莹,楚腰纤细正笄年。
这时之叶娉岚活脱脱一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的可人样儿,却哪里还有借住开封府时的那副阴毒跋扈模样?
白玉堂轻轻笑了一声:“却说女子多变,原来真是颠之不破之理。猫儿,你我今晚可是遇上对手了。”
展昭淡淡一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呵呵,也不知今夜这是遇上了貂禅女,还是那会吃人的母夜叉?”
“……一半一半。”
“哈哈,猫儿,倒未想到你也会说这些损人的话儿,当真是深藏不露呀!”
“……展大人,白少侠,今夜你们来就是为了两人自个儿斗嘴么?”叶娉岚这时已走上小桥中央,居高临下,冷冷睇视他二人。她唇边笑意仍浓,只是凤眼内精光俨然,寒气森森。
“我好容易用药迷倒了这落霞宫一宫的奴才,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地方打情骂俏的。”
白玉堂邪邪一笑:“怎么?你妒忌?”
叶娉岚脸色蓦地一变,不过瞬间,却又变了回来。她掩唇娇笑道:“白少侠这话真有意思,我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什么好妒忌的?”
“是吗?皇上当真疼你疼入骨髓?”
“那是自然。”
“哦?那我就不懂了,一个如此幸福倍受宠爱的女子,却为何要在这夜半三更,寂星冷月下,唱一曲‘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莫不是娘娘你……想着了青梅竹马吧?”白玉堂说完,眼见那叶娉岚冷下脸再也笑不出来,哈哈一乐,大呼快哉!
那边展昭也微微一笑。他心知白玉堂也不全是胡闹,怕也说中了些道理,只是眼看那叶娉岚脸色越发难看,他却又不得不打了个缓场。
“娘娘。”
叶娉岚睇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娘娘可知,令兄正在开封府作客?”
“作客?”叶娉岚冷冷笑道:“展大人,你也不用瞒我了,自从解药送到宫里之后,我就知道,兄长他多半已落入你手中。若是不知,我会备好妥当等你们来?”
“娘娘可谓冰雪聪明,既是如此,想必娘娘应该知道展昭的来意吧?”
“……为了定远将军的命案?”叶娉岚淡淡一笑:“展昭,你无真凭实据,就想来抓我?”
展昭也不作恼,道:“娘娘行事干净利落,除非娘娘你肯亲口承认,否则展昭也是无可奈何。”
“哼哼,你还算聪明!”
“只是娘娘,定远将军乃朝廷重臣,又是你的亲叔父,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叶常峰?”叶娉岚笑道:“他死了,可是大宋的喜事呀!”
那厢展白二人一怔,却又听她道:“此人驻守边关多年,早已心存叛逆,两年前他曾接受辽国重金收买,定下盟约,他日辽国若是挥军南下,他便要战场倒戈,令北方边陲无一可用之兵!”
展昭与白玉堂心中一凛,心中皆想若这叶娉岚所说属实,这定远将军死掉却是好事,当下交换眼色,半晌不语。
“如何?这人一死,其实是为你们除了个心腹大患吧?”
展昭沉吟片刻,摇头道:“娘娘此言差矣,就算这叶常峰其罪当诛,却也该交于开封府,按照大宋律法如实治罪,怎能私下毒手……”
“因为我不欢喜他。”
展昭怔了一怔,却听叶娉岚缓缓道:“当日我不过说想入宫为妃,他便乐得什么似的,一手替我打点妥当,说到底,不过是想利用我高攀富贵而已。哼,却也蠢得厉害!他到死为止,也不知自己不过是我手中一颗棋子,哼,死得活该!”
白玉堂这时冷哼一声,讥道:“他不知被你利用,便是死得活该么?那你呢?你被你兄长利用,可也是活该得死?!”
叶娉岚美目一眯,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莫非你不知道你兄长利用了你杀人之事来挑拨开封府与太师府的关系,想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
展昭叹了一声,接口道:“娘娘,当初你下毒毒害叶将军,其实也是想来个渔翁得利吧?只是令兄利用了这一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你也毒倒了,想以此化掉我们对你的怀疑,反而转到太师府头上,从而达到令开封府与太师府大动干戈的目的,此等用心,不可谓不狠……”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叶娉岚怒气冲冲,一手纤指指住展昭,恨声道:“我兄长再大的不是,也用不着你来教训!”
其实她哪里不知自己是被兄长利用?!当日凤凰山上被人下毒时,她一眼便认出了兄长!心中万分明白兄长此举是为何,只是虽然体谅,却也难免伤心!
她从小骄纵惯了,想做便做,从不考虑后果,当日离家出走,也只是一心想找到那情敌好好出一口恶气!谁知到了中原,见了那人,却发现此人武艺超群不说,人更生得丰神俊朗,比她以前所见画上之人,还要俊秀儒雅了几分,当下便有被比下之感,于是恨意更浓,不顾一切进了这大宋皇宫。进这皇宫,只为有朝一日,报那因他而被拒绝的羞辱之痛!!
想到此处,心已冷澈如冰,叶娉岚只听见自己怨声道:“不错,我兄长他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大宋内讧纷起,到时便可给他所效忠的大辽以可趁之机,但是我不一样,我要的,与此无关,我要的——便是你死!展、昭!”
平地一声惊雷!
叶娉岚这几句话声音不大,却震得展昭与白玉堂怔立当场,也不知过去多久,展昭方才喃喃不解道:“展昭与娘娘入宫前从无过节,却为何……”
为何?
为何……只因,他不要我,却愿为你而死………………………………
叶娉岚心口一痛,泪珠木然滚下………………
……芳心一颗,自幼便寄于那人,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时还记得,从兄长口中得知他死去的消息时,自己哭得肝肠寸断,每日以死相逼,才逼得兄长将原委如实告知于她,只是听到最后,却发现原来他宁愿一死,只是为了那个常常出现在他画笔下之人………………那时,说不清心中到底是痛多些,还是恨多些………………
……断肠最是多情客,空怜爱、奈伊何?
她这一生……便也是如此爱得无望……恨亦无望了…………………………
泪眼朦胧中,却自腰后抽出一对长短不一的柳叶刀,口中冷道:“展昭,你想知道为何么?只要你输给我,我便告诉你。”
刀锋一展,星光下亦耀眼生濒。
展昭见她虽是泪如雨下,眼中却是一片决绝,再听她所提条件实在荒唐,当下便要回绝。白玉堂却轻咳一声,在他耳边悄悄道:“答应她,先制住再说。”
展昭闻言心思一动,便也明白了白玉堂的道理。
这叶娉岚所提条件确实荒唐,若是展昭赢了她,要知道其中原委自然不可能,若是输了,依这女子此时毫不掩饰之恨意而言,只怕他还没听到原因便要命丧她的刀下,如此一来,无论赢与不赢,她都早已打定主意不会说了。
倒不如趁机将她制住,再慢慢作打算……
……只是,如此高傲跋扈的女子,会甘心屈服于人么?当这个念头懵懵间浮上心头之时,展昭不禁踌躇起来。
“……展昭,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吧?为何迟迟不答?”
叶娉岚冷眼凝目,见他犹豫,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才不肯应战,于是出言相激,却听那边白玉堂也是冷道:“激将之法,你用得也不觉太滥了些?”
“你!”狠狠瞪他一眼:“白玉堂!你逞口舌之快倒也罢了,待会儿我若与展昭比试起来,你最好不要作些违背江湖道义之事!否则他日武林之中若是盛传锦毛鼠与御猫联手对付一个弱女子,我倒要看你们还怎么吃江湖这口饭!”
白玉堂冷冷哼罢数声,却听展昭温润沉稳的声音传来:“娘娘不必费心,展昭是不会与娘娘动武的。”
叶娉岚一怔之后大怒:“展昭,你怕输于我后丢了你御猫的面子么?!”
“当然不是。娘娘,你现在仍是贵妃,展昭乃御前四品带刀护卫,怎敢与娘娘千岁动手。”
“你——迂腐!!”
白玉堂扑的一声笑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立刻笑成一条细缝,不过见到展昭斜目睨他,便快快收了笑声,只是满脸谑笑却是再也收不回去的了。展昭见状啼笑皆非,心想你倒好,却在这里看起笑话来了!
“娘娘,展昭身负职责,实在不敢与……”
“少废话!!”
青光闪处,叶娉岚手中长短双刀刷刷两声,已直扑展昭面门而来!白玉堂心中一惊:这女子刀法好快!
“钲”————的声响,巨阙破空而出,陡然间只见银光匝地,紫电飞空,展昭只将长剑一抖,剑尖即刻震动,嗡嗡作响,竟然幻出重重叠叠的剑影,将叶娉岚手中双刀叮叮挡了出去!这一招却是个平常无奇的守势。
叶娉岚冷笑一声:“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她脚下一个盘龙绕步,使出一招“彩凤夺珠”,身随刀走,步步进逼,双刀疾劈,只见夜色之中一人刀光闪闪,一人剑光森然,合在一起便似那漫空飞舞的雪花,看得白玉堂不时拍手叫好!
只是他倒是未想到这叶娉岚竟有如此一身好武艺,看到精彩之处,便格外留心她招数出处。
那边展昭又何尝想到她竟有如此凌厉不输男子的刀法,只是又不便伤了她,于是十招之内也是九招为守一招为攻,只求勉强能够招架便成。偏偏叶娉岚并不领他步步相让之情,只见她手中长刀一立,短刀虚虚一晃,两口一长一短的柳叶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盘旋飞舞,越打越快,竟然式式都是杀招!展昭顾虑太多,实在无法,只好一剑穿过两刀间的空隙直点她右胁“期门穴”,谁知那叶娉岚等的便是这一刻,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长刀削过,使了招“绞刀”刀法,这招看是一刀,其实刀锋已是转了无数次了,一刀之下,展昭衣袖给生生削去了一幅,碎布飞杨,化作片片蝴蝶!
白玉堂脸色一变 ,锵的抽出半截画影——“猫儿!”
那两人这时一触即分。展昭退出三丈有余,却向白玉堂一摆手,压住了他跃跃欲动之举。
只见展昭静立片刻,伸指一弹那巨阙,叮的一声脆响,这剑不愧为上古神兵,历经方才那猛力一绞竟能完好无损,若是换作其他兵刃,怕是不断也得缺出四五个口子了!
叶娉岚微微冷笑,手中刀锋微棱,闪烁道道寒光。
却见展昭忽然微微一笑,愈加气定神闲起来。叶娉岚见状不禁一怔,白玉堂却松了口气,又是锵的一声,却是将画影送回鞘内。
——殊不知高手过招,最最要紧便是一个“定”字!展昭此时越是显得平和,他心便越是安定,他越是安定,对手反倒会越发紧张起来!
果不其然,叶娉岚已是按捺不住,娇吒一声,双刀画个半圆便又先行抢出!展昭却兀立如山,平举巨阙,纹丝不动,蓦地,他猛然间振臂一挥,霎时银光耀眼,巨阙吐个剑花,白芒怒张,一招“白虹贯日”斜刺出去。这一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叶娉岚的双刀堪堪攻到,招数稍微用老,劲道已减几分,而展昭则是养精蓄锐,剑锋初试,正合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只听铿的一声,叶娉岚脸色一变,已然吃了大亏!只是她偏偏又不退,一招“双龙出海”,以攻为守,敌住展昭的快剑!展昭剑法亦随之一紧,剑势遇强越强,越展越快,俨如长河贯海,飞瀑九天,滚滚而落,绵绵不绝。你只能见他道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冲天,若真论起剑招攻势,却早已是看不清楚!
只见巨阙银光闪闪如龙蛇般自双刀中任意游走,攻如雷霆震怒,守如江海凝光,一攻一守,并臻佳妙,蓦地又是一个剑花飞挽,叮的一声刺中叶娉岚手中短刀,火花四溅!旋过半身未等站稳,凌空又是一剑!招招不断,剑剑如飞,层层剑光四展中只见展昭蓝衣飘飘欲飞,攻势越发游刃有余,叶娉岚却脸色越发苍白,被逼一退再退!
白玉堂看到这里已看得痴了!
望着那萧飒凛冽之剑舞,忽然想起当年念杜甫诗集时,有一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中有四句犹为精妙——“霍如翠射九日落,矫如群帝穆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当时读到此处他还嗤之以鼻,心想这杜老儿未免夸大其辞,如今见展昭手中银光四展,剑势纵横,攻守兼施,刚柔并济,不就正是那老儿所写的翠射日落、天际龙翔、雷霆震怒、江海凝光么?!只不过诗中人与眼前人有些不同,一个是女,一个是男,但论风华绝代,怕是难分轩轾!
展昭此时剑势更逼得紧了,他看破双刀一个空当一招“长河落日”直点对手璇玑穴,叶娉岚早已握得刀软,终于不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白玉堂高兴得叫了一声:“猫儿,你胜了!”说罢便兴冲冲的赶了上去。展昭微微一笑,收剑回鞘,正欲回身与他说话,却见白玉堂脸色忽然一变!不及展昭问话,白玉堂便笼手袖中,挥袖一卷,挡到了展昭前面!
这一卷一挡之后,他缓缓放下长袖,却见一把梅花针全部插在他的袖上,密密麻麻地排列成行,但却没有一支梅花针能够穿过他衣袖射进穴道。展昭见状脸色也是一变,这梅花针细如牛毛,发出之际,无声无息,专打人身穴道,方才他背对叶娉岚定不易躲开,若不是白玉堂发觉抢了一步拦下,只怕他多少也得受上几针之苦!
白玉堂向咬牙不语的叶娉岚怒道:“小人便是小人,你如今输便是输了,还不肯干休,那就只有自讨苦吃了!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看看你五爷我的暗器功夫!”
乍然间金芒四散,宛如黑夜繁星,殒落如雨,白玉堂就着袖上那几排梅花针,内力鼓荡,嗤嗤几下便尽数弹了回去!那叶娉岚虽然方才与展昭拼得手软,这时却还是堪堪避过,跃到桥上,冷笑道:“白玉堂,你没听过孔圣人的话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你今夜第一次见到我,不就该在心里有个掂量了么……”说到这里,她脸色忽然一变,从腰带中取出颗药丸服下。
原来她还是被射中了几针。
白玉堂见她吞下解药,暗啐一声:“还淬了毒……!”
那叶娉岚一面暗中调息,一面冷道:“展昭,你方才胜了我,便别想知道我要杀你的原因了!”
展昭淡淡一笑,不以为忤:“展昭本来就没打算知道,娘娘却费心了。”
“哼哼,那些老黄历般的故事,你拿到酒楼去说书兴许还有人愿意委屈耳朵听听,至于我和猫儿两个……你还是省省心吧!”
白玉堂不屑喝毕,见叶娉岚脸色蓦地更是难看,心中暗暗一笑,心想你这么个初处茅庐的小女子,狠则狠矣,却终究不精通江湖把戏!若说激将之法,他此时所用却比叶娉岚先前所使高明了百倍,只不过短短一句讥诮之语,却激得那叶娉岚不知不觉间露了口风。
“不想知道?哼,你们是自以为已经看透一切了么?”
白玉堂悄悄握紧展昭手腕,先不让他说话,自己却对那已经怒上眉梢的女子笑道:“虽不全是,亦相差不远了。”
“……哦?”
“先说你下毒的手法吧,‘美人醉’这招我们见过也不只一两回了,想必你所用的也应是如此,不过是在当日敬酒之时悄悄用毒甲划破将军皮肤,以此达到杀人目的……”
“……哼哼……呵呵呵呵呵……白玉堂,我且问你,当日宫中太医验尸之时可曾发现过有毒之伤处?”
“……叶将军前一夜才去了温柔乡,身上欢爱后被指甲所伤之处多了,又怎容易验出?”
“非也,伤口有毒,又怎会验不出?之所以验不出,是因我虽然确实趁隙在他身上划破一处,但是我指甲上,却没有毒。当日我指上所淬不过是用来染甲的瑶洫,又怎能毒得死他?”
展昭听闻此处,心神一震,已明白其中道理,他慌忙扭头去看,却见白玉堂牙根死咬,目中隐隐显露杀机。——他就猜到玉堂方才所问全为试探!
其实他们又怎会不知叶娉岚那日指甲上绝不会有毒物?若是有,宫中太医见多识广,又怎会发觉不到,何况淬毒之甲本来就不易隐藏!她能下毒杀人,自然是有完全之策,只是这万全之策……
“……朱槿轩的清秋,原本是我自娘家带出来的贴身丫鬟,她那日在指甲中淬了碧香,趁着与叶常峰欢好之时划破他身体,等隔日我再用上瑶洫……哼,这两者相混便是剧毒,中者定然当场毙命!不过一来这二物分使都是无毒之物,二来他身上划伤众多,怕也没人察得出我那致命一手伤在他何处,你说这是否为万全之策呢?”
她说罢得意,微微一笑,姿容确是俏丽,但在展白二人眼中看来,却恶毒堪比蛇蝎!
白玉堂其实早就猜到她用的便是此法!
同门之人所使手段多少会有相似之处,那日昭阳楼中他听得叶凌风说出下毒之法时,心中灵机一动,便联想到了此处,但那终究不过只是猜测,如今好容易激得她亲口承认,不禁怒火中烧,心里翻江倒海,又好似恨炽仇炙,熏得眼睛都红了,手一动便要拔剑而出!————展昭却一把按住他手,拽紧他在他耳边低声道:“玉堂,忍一时之气化日后之危难,你就算此时手刃于她,日后皇上追究起来,你却要开封府如何?要包大人如何?!”
“……我知道你心中难受,只是逝者如斯,你怜她悲凄命苦,却可想过她临死之际犹然挂心于你,你若莽撞行事毁了自己,可曾顾虑她是否愿意见你如此?”
白玉堂一惊。
“玉堂,你我今日来并不是为逞一时意气……”他声音压下更低,近乎喃喃道:“就算不为清秋,你也该想到我,你若莽撞,却是想令我左右为难……还是日后为你心痛神伤?”
白玉堂一怔,他何时听过展昭对他说这些堪比情意绵绵的话,此时听罢,再向他望去,见那双温柔幽深的眼中,一汪碧潭,映的便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把情分,颠倒尽猜量…………
当下微微一笑,便将紧握剑柄的手,松开。
展昭转向叶娉岚,一字一句缓缓道:“娘娘,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你若以为自己所做天衣无缝,却不要忘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展某不愿问你究竟是为何种私心做下这种种狠毒之事,只是你可曾想过,因你一己私心已害了多少条性命?你不过一个心念,便能夺去他人清白与性命,你所作所为,可否值得旁人为你付出如此之多?”
“……执念过深,易失本性。这天下本就不是为你而生,你无权要他人必定如你所愿,也无权随意操纵人命,……当然,不只你,天下人皆应如此。展昭今夜冒昧拜访,只想劝说娘娘早日投案,人命关天,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能作为擅自杀人之由,殊知夺他人性命之时,便也是集己身恶果之际,娘娘可真有准备,承受这数条人命?”
叶娉岚听罢许久不语,半晌,才哼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要我去开封府认罪。若是我不答应,你能对我做什么?”
“……娘娘此话错了,并不是展昭能对娘娘做什么,而是娘娘你……该为自己做什么。”展昭说到这里,已然淡淡敛下神色,向她拱手道:“展昭话已至此,娘娘若想得通,便请明日前来开封府一见,若是不成……”他忽然顿了一顿,却向白玉堂道:“我们走吧。”
方才之言,再无下文。
白玉堂这时连瞧也不再瞧叶娉岚一眼,转身便与展昭相偕而去。
他二人渐渐走得远了。
叶娉岚冷冷看着,看他们离池畔越远,柳影越淡,雾纱越薄,星子越发明亮。
白玉堂行走间抬头望那夜空,星光闪烁,点点滴滴,不比日光耀眼,不如月色清凉,却是这般明亮,在如此美丽的夜里,织就星网。
方才一番激斗似已在瞬间恍若隔世,凌轹之气已散,天地一片清明。
……我与猫儿是否也被网入其中了呢…………
白玉堂看着那星光柔和地洒在树梢上、房檐上,铺在柳条儿下的青石板上,薄薄地一层,雅致、幽静、安详。
他忽然浅浅地一笑,随即伸手去牵展昭之手,在那双温润而美丽的眸子望过来时,轻轻叹道:“你这死猫,这下可好,总算找着令我不敢莽撞乱来的万灵丹了。”
那厢闻言甫始一怔,随即轻轻笑开,交握之处,愈发地紧了………………
叶娉岚还站在那小桥上,远远望去,二人情意缠绵却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一颗泪珠缓缓滚下,却不知为何而落。
是后悔?是妒羡?还是见不得那一方星空之下有人缠绵悱恻两厢眷恋?
她此时心中气苦,便似一物凝噎在喉,咽之不下,吐之不出。当下哀怨一声:“为何苦的偏偏是我……”
便是这时,身后一声叹息淡淡响起又缓缓逝去,她一惊,转身看去却只有柳影重重雾霭飘飘。双刀赫然摆好架势:“谁?!出来!”
……只待片刻,一人自那雾缭柳絮中缓缓踱出,星光下无半点遮拦……
铛铛两声,却是双刀落在地上,清脆而响。
说不得是惊是喜,她看着那缓缓走近的人,颤声不已——“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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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凤凰山上,弯月如钩,清清静静间只有幽幽琴歌于山涧之中低吟盘旋……虫鸣已歇,似也与那琴声幽思一齐上穷碧落下黄泉,问这红尘俗世,为何眷恋。
“真让你说中了……”金翎儿仰望此山,满怀惆怅地低声道:“原来水然真的来了凤凰山。”
今日自开封府出来,意柳便带着她与芙蓉直奔凤凰山而来。刚行到半山上,便听见幽幽一曲《凤求凰》,其中酸楚凄凉,哪里还有当初相如一曲偕文君的深挚缠绵热烈奔放,缠绵虽缠绵,却是满腹愁思,心酸独自凉。
金翎儿听了许久,忽然想起当初赤松子在那琼崖之上也曾抚琴低唱,唱罢,泪如雨下,那听起来心酸酸的琴韵,竟与水然此时所弹,一般无二。
情字何时不伤人?只是身在其中,甘之如饴,便再难计较。痛了罢,苦了罢,笑过也是刻骨铭心一世爱恋……她渐渐听得痴了,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一身墨衣寂寞的人儿对她凄凄一笑,轻道,乖翎儿,我去了………………
……泪珠不知何时缓缓滑下,金翎儿抱住意柳手臂,痴痴抚摩他手中的潇湘剑,喃喃道:“意柳,意柳,为何非得如此?为何定要如此?!”
“翎儿……此乃你兄长此生最大的心愿,你忍心他不能得偿所愿么?”
“我……我……”
“我宁愿他心满意足而去,也不想他抱憾终身。”
“……”
意柳见她咬唇不语,泪却是掉得更凶了,便叹了口气,转头对芙蓉道:“你将她看好吧,不到结束,不可让她上山来。”
金翎儿闻言一惊,正要反驳,却被意柳抢先一步施法挟住,芙蓉走了过来。气愤间耳边听到芙蓉的哭音:“妹妹,好妹妹,就当是姐姐的私心好了,你就委屈片刻吧……”
“不!”金翎儿对着已走远的意柳惨叫一声:“意柳,意柳!你若真如此做,我定会恨你一辈子!!”意柳回过头看她一眼,却看不清表情,只觉得他似乎有过叹息,往山顶行去的步子却再未停下。
金翎儿眼前一黑,险险被芙蓉扶住,银牙已欲咬碎…………
琼崖哥哥,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的,为何,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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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泉呜咽,意柳从林间拾了小路缓缓步上山顶,途中所见所闻,却都已被那琴声涤得幽怨哀鸣。等到走上山顶,却见崖边水然一身白衣盘坐石上,衣袂迎风而舞,手下抚琴不停,口中低吟亦续……
“自古多是有情痴,却不知,真心可托否?”意柳缓缓道,“……水然,我已来了。”
崖边人手下蓦地一停,琴弦铮的一声,人却不语。
……本就是等着这一刻的,可真到了这当口,却是万种千般思绪涌上心头纠缠不清…………
意柳等了半晌,始终未曾等到他只言片语,心中一黯,叹道:“水然,你还是未曾真正看破。”
“原以为你故意施法惊动天庭乃是因你看破情劫,终有了回头的念头,此时看来,却不过是你出于一时意气而举。一个痴字,你当真堪不破么?”
“……”
“……此乃你命中注定之劫数,你应知道吧?当初陛下欲除去月来,本是想让你逃离此劫,却不料适得其反,惹来天庭一场血祸。你任性如此,从不考虑他人,事后细细想来就不觉得惭愧么?”
“意柳,你莫不是在天庭说教说惯了,怎么尽说些废话?”水然缓缓抬起头,却见他唇边含笑,眉眼含冰。“我这人生来自私,自然不会考虑他人,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多此一问?再说我此生只考虑一件事,便是如何重得月来真心,其他的,不想也罢。”
“……那些苦苦等着你的真心之人,也不想?”
却见那水然忽然长身而起将手中长琴随意抛下山崖,想是撞上了崖边山石,碎裂之声即刻传来,阵阵回响,声声不歇。月下水然满面寒霜,冷冷睇着意柳。
意柳苦笑一声,摇头道:“你果是无情之人,那把焦尾琴随你数百年之久,你也能眼都不眨的舍得。莫怪赤松子说世上无人敢求你还与一片真心…………”
“……那又怎样。你今日来,便只是为了对我说教么?”水然乍听赤松子之名,心头猛的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冷道:“好了,闲话休提,办正事吧。”
意柳默默看他一会儿。
“既是如此……”他抬臂平举潇湘宝剑,轻道,“那便开始吧……”
他指尖一压,潇湘便自龙吟,嗡嗡声响后云拢风卷,却是星月无光天地变色!水然脸色忽地一变:“这把不是潇湘!”
意柳点头,道:“好眼光,此剑确不是潇湘,不过徒具其形而已。”
“好个徒具其形!此剑虽不是潇湘,却有令天地变色的本事,意柳,你为了今日一战,倒是费了不少心思呀!”
意柳眼见水然微微冷笑,定定凝目片刻,突地正色道:“你这话却说错了。此剑非我心血,乃赤松子百年前便为你备下的!”语音一顿,就在那水然突闻此言蓦地一愕之时突然飞身而起,呲呲破空而响,银光匝空,潇湘剑已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刺而去!
水然身形挺直未动,只用衣袂飞挡,双指隔空一弹:“去!”
叮的一声,意柳手中宝剑一扬几欲飞脱出手!
他心头倏然一惊!虽早知自己实非水然对手,却未料到今日仅仅一招就险些要败下!当下牙关一咬,足下轻点又飘出两丈有余,还未落地,便听得风中响起水然清冽肃然之音——“当令者旺!生我者休!我生者相!克我者囚!我克者死——”
他回头一看,却见紫云缭绕间水然脚踏五行,身姿翩然萧飒,右手自空中一招,断喝————“——汜水!”只听一声雷电巨响啪嚓一道白光飞闪,似要将这夜空一劈两半!!水然伸手一引,那白光便似长了眼睛一般飞入水然手心!却见水然顺那白光飞扑之势旋身而起,等到再面向意柳之时,手中“荥——”的一声,乍看如一汪秋水,定睛一瞧,却是一柄寒气森森的宝剑!
意柳见识广博,这时见得此剑却仍是忍不住惊呼一声:“汜水剑?!”
——潇湘汜水,天下无双。
这两把剑虽皆称无双剑,只是数千年前汜水剑便已被毁,后来赤松子造出潇湘,这才顶下了无双剑的名号。如今见得那本已该毁之剑重出于世,他焉能不惊!
此次前来与水然一决高下,他所有把握便全寄于手中这把“潇湘”,此时见了汜水出世,心陡然一沉,刹那便如死灰!心中暗暗苦笑,心想:赤松子啊赤松子,你说潇湘终会毁于你手,这话却真说对了。如今汜水出世,你却要我如何?你千算万算,可曾算到这一点?
那厢水然持剑傲然而立,他举剑一指,汜水剑光蓦地一闪,天地四方霎时失色!
“意柳,你是第一个见着汜水之人,今日也算我待你不薄了吧!”他冷冷道:“算来你也是赤松子之旧友,我给你个全尸便是!”
汜水生出的凛冽剑风刮得人脸上生疼,意柳面无表情,心中却在想,无论如何,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完成当日允诺,否则岂不是对不起故人?刚想到此处,他手中潇湘忽然自汜水凌轹剑风中一声龙吟,剑身缓缓泛出赤红之色。意柳心下一喜:这是你回应我么?!
“……意柳,你手中似乎有把奇剑呀!”
意柳抬头一看,却见水然瞪着他手中潇湘,神色有些怪异。只因这时潇湘突生异变,气势愈发变强,片刻之后,竟然有与汜水平分秋色之感,水然惊奇之余,自然也困惑不解。据他所知,世上是无任何宝剑可与他手中这把因缘巧合而得的汜水相提并论的。
意柳此时心情却与水然正好相反,他心中大定,当下微微笑道:“无双剑既称无双,自然世上只此一把。不料今日却有两把无双剑出世,似乎果真免不了要一分高下了。”
水然注视他片刻,悠悠道:“看来你如今胸有成竹,既然如此,不必多言,来吧!”横剑一指,杀机乍起!
……赤松子,今日能否得愿,便看这一击了!
意柳心中一横,口念生字诀,潇湘即刻脱手而出,如长虹贯日。水然却冷笑一声:“以气驭剑?”当下将汜水弹向空中:“迎上!”汜水应声而出,直扑潇湘而去,只听霹雳雳一串炸响,双剑霎时于空中相击之后,潇湘猛的被击得抛起!——高下立分!
只一招便分出胜负,若是常人此时必定会以为胜券在握,水然此刻却脸色一变,心道潇湘怎会如此无用?!这使他临机一动,忽然于千钧一发间记起那意柳公子最擅长的便是——幻术!
衣袖猛的一挥,化出一张屏障护住周身,几乎便是同时,意柳飘逸的身形忽然现于三步之外,手中银光一闪,却又是一把潇湘!
水然此时心底暗暗冷哼,心道这意柳倒也聪明,知道与自己硬拼不过,便用幻术造把假的潇湘来混淆视听,随后再寻个空当用真潇湘攻过来,此一计暗渡陈仓,用得高明!只是,却用错了地方!
他刚想到此处,那厢意柳仿佛未发觉他所设屏障一般依然举剑刺了过来!呲的一声裂帛,出乎意料之外,潇湘竟突破他所设屏障唳声而入!水然脸色一变,猝不及防下两掌一合,将潇湘稳稳夹住,剑尖距他心口不到两厘!!
“你——”
一语未喝毕,却见意柳一咬牙根,大喝一声:“赤松子!”潇湘剑身猛的一震,水然虎口便被尽数震裂,血润得手下一滑,那剑尖噗的一声,终是稳稳插进了水然心口!
水然当下惊住——什么宝剑,竟能破了他的法术?!愕然之后,缓缓抬眼向意柳看去,却见他双眸中竟是既悲又痛。
水然目光一冷,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此时见得意柳如此,心道莫不是你以为你赢定了,却来同情于我么?当下也不管那心口所中之剑,轻轻一声冷哼,森森唤道:“汜水。”钲的一声回应,汜水呼啸而至,直直插向意柳背后!
——竟是同归于尽之法!
“不——!!”一声惊呼,远远一个人影便向意柳身上扑来。
意柳闻得那声,回眼一瞥,心头猛地抽紧:“翎儿?!”想阻止她,却又不能抽手!
芙蓉赶到之时恰恰看见金翎儿扑进汜水与意柳之间——她一声惊呼尚未叫出,突然又见得眼前白光一闪,那把汜水叮的被弹飞半空!
金翎儿抱住意柳腰身动弹不得,似有些吓得呆了,其余三人却定定地将视线落于潇湘之上。
原来方才是自潇湘身上发出的一道罡风将那汜水弹得飞了起来,这一幕,除了一心救人的金翎儿,其余三人全瞧得清清楚楚……
这一阵罡风之后,潇湘渐渐褪去方才赤红之色。由水然伤口流出之血,一点点蜿蜒而下,缓缓渗入剑身之中……
意柳这时抬头去看水然,却见他一脸茫然。是在奇怪为何心口中剑却无痛感?或是疑惑…………
……意柳缓缓合上眼,低声道:“我要拔了……”不等水然反应,手上猛的一个用力——剑被拔出时并无应有的鲜血四溅,只有稀稀落落几点血滴溅落地上……随之几声裂响,潇湘剑身在一道奇异的光华之中缓缓碎开,化作粉状,散在空中,静静飘落………………便是此时,一声轻叹缓缓传入众人耳中…………
……生亦无悔,死亦无怨……………………………………
一阵夜风掠过,那极轻极轻的一叹,也在这风中渐渐的散了、远了……消逝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
金翎儿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激动的一把抓向空中那些四散的粉末,大声哭喊道:“哥哥!哥哥——琼崖哥哥!!”
意柳丢下剑柄一把将她搂住,言语不多,只重复着:“翎儿,不哭,不哭……”话虽如此,他自己却禁不住渐渐的泪湿了……
金翎儿再也受不住,哇的一声,抱住意柳双臂号啕大哭起来,直哭到哀哀欲绝肝肠寸断!
水然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从那一声熟悉的轻叹……到金翎儿哭着要兄长……再到芙蓉饮泣,走到他身边,轻轻对他说,公子,那潇湘剑上附的是……赤松子…………
风云自此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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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我要走了。
去哪里?我可不可以与你一起去?
月来……你现在不能去。
……你走是为了他吗?
是。
我好羡慕,你有自己喜爱的人,可以为他做这么多。
傻瓜,你以后也会有自己喜爱之人的。
真的?!
真的。
那太好了!我一直都好想试试,能让你如此投入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滋味!
……月来,我走之后,好好待他…………
……我不欢喜他,怎么待他好?
就当是代替我,好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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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子他……百年前就算出你逃不了此劫……”意柳一手拥着金翎儿,一手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口里慢慢道来,却是在与水然说话。
“他想为你化此劫难,可是他也算出,你日后终会流落凡间,而且唯一的化解之法乃禁术,天庭不会允许,于是为了不引得天庭疑心,他便索性放弃仙班,先你一步去了人间,之后在人间苦等十余年,终于寻得了白玉堂……”抬眼一瞧,却见水然面有疑色,当下淡淡一笑:“有何奇怪?他既然算得出你之命道,又怎会算不出月来之命?……他知道白玉堂便是月来转世后心系之人,便附在那白玉堂身上。因为日后白玉堂终有一天会遇上转世后的月来,而流落凡间的你,终有一天也会寻到月来,如此一来,便也等于他寻到了你,到那时,他便可为你化解劫难了。……唉,这一切本在他掌握之中,唯一未料到的便是那日为救白玉堂他被迫现身,却不料引来了这丫头……”意柳笑笑,摸摸金翎儿发鬓。
“……化解之法是…………”
“他代替你,魂飞魄散了。”
“……”
“你命中情劫乃天劫,若不拿条命去换,是化解不了的。”
一旁芙蓉含泪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走到远处嘤嘤哭了起来……
水然却听意柳继续道:“那日我找到白玉堂,帮赤松子附到了潇湘剑身上,而潇湘魂魄……则依自己心愿留在了白玉堂身畔。随后我便来找你。此间经过,便是如此。”
意柳说到这里,对他叹道:“水然,赤松子作了如此多为你化去天劫,你若还是看不开,一心要陷在那无缘无份之情中,怎么对得起他?”
……怎么对得起他…………………………
……想起初次与他谈起月来,他淡淡说……水中月,都是空。
如今想来,他是说的我,或是说他自己…………………水中月是空……何物水中不是空?你明知我乃薄情之人又何必————
情难自禁。
……是了。
原来你往日所说,今日想来,竟然句句都是答案………………只是你要我看破,你自己呢,是否看破?
往日那个坐在我与月来身边,温和微笑的真君,是否真如外表一般洒脱?
那与我把酒言欢,夜醉宵梦的好友,是否真的畅快无忧?
如今我若问你……你却不会答了…………永远不会答了…………………………
“…………我哪里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意柳一怔,却是水然冷冷对他道:“他所作所为皆是自愿,我又未曾求过他什么,怎会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金翎儿全身一震,从意柳怀中探出头来,她本已哭得红肿不堪的杏眼,此时也分不出是惊讶多些还是嫌恶多些,直直瞪着水然,仿佛想从他脸上看穿一个洞来!
许久,她恨声道:“畜生!你到底有没有心!”目中精光一凛,陡然生威!
水然淡淡一笑,忽然又变回了往日那面上总是和煦如风的水然。
“我本无心。曾有痴心一颗,如今亦随往日情淡渐行渐远,与无心又有何异?”
“你——”
“今日一番胡闹,也算勉强占了些便宜。既然天劫已化解,我也不怕什么天兵天将了,日后要找麻烦尽管掷贴就是,奉陪到底!”说罢他眉梢一挑,又想起一事:“对了,今日之事全是你兄长自愿,金翎儿,日后可别借口此事寻我麻烦,否则,”瞟一眼意柳,“可别怪我不给意柳公子留情面。言尽于此,告辞。”
单袖一拂,招回汜水,转身便走!
“混帐——”
“翎儿!”意柳用力锢住她,低声道:“不要闹。”
“为何不闹?!这般忘恩负义的……”
“他心里一样不好受。”
“……”
“水然他……并不是喜爱作假,只是习惯用别种情绪掩饰自己………………”
“……谁说的?”
“赤松子。”
金翎儿怔怔的看着他,又转过头去看向那渐渐走远的身影,半晌,终于默然不语。
“意柳公子……”芙蓉缓缓踱近,歉声道:“抱歉,方才我未能拦下金翎儿……”
“这等小事便也罢了。”意柳淡淡道:“你还是快些赶上他,如今,他身边只剩你一人可贴心了。”
“我……”嚅喏一阵,她咬下嘴唇,一言不发而去。
意柳望着她向前方追去的身影,叹了他今日最后一声,将怀中爱侣紧紧揽住。
“翎儿……我还是做了你不许我做之事,你真会恨我一辈子么?”
金翎儿摇摇头,抱住他道:“我若恨你一辈子,那自己岂不是也要苦一辈子?”
“翎儿……”
“意柳,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有三件事决不后悔。一是认了赤松子为兄长,二是耗费百年修行为玉堂哥哥续命,三便是与你为伴,不离不弃。”
“……将我放于最后?”
“嗯,最后,也最重。”金翎儿伸手摸着头上那枚翠玉流光钗,这钗,她永远都不会取下。“……我们日后不要再去寻玉堂哥哥他们了。”
“为何?”
“他们该过自己的日子,我们这些只不过是于尘世中匆匆而过之客,何必多去叨扰?”
“……”
“我只要,哪天他们在闲暇时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叫做金翎儿的小丫头便好……”
“翎儿,怎的又哭了…………”
又劝又哄后又渐起轻笑,这时恍然发觉,原来与那些欲爱难求之人比起,自己竟是这般幸运…………
“——公子!”
芙蓉好容易赶上水然,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是……去哪里……”
“……来我来处……去我去处…………”
芙蓉呆了片刻,小心翼翼走到身然身畔,凝目看去,心神猛地一震!
“芙蓉,你说,月来现下会在做什么呢?”
“……芙蓉愚昧,芙蓉不知。”
水然也不再说,继续往前走去。
芙蓉默默跟在身后,心中却想……方才那月色之下粼粼闪烁的一道波光………可真是泪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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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与白玉堂正走在回开封府的路上。头上洒落一片星辉,街道清净,檐下灯笼于风中时动时静,只有他二人的影子在那些摇曳的灯笼微光下拉得老长……
白玉堂牵着展昭之手仍未放开,只是抬头望向西天,道:“寅正了。”
展昭嗯了一声,忽然想到:“……今日都未去昭阳楼看看,不知二娘怎样?”
白玉堂看他一眼,心道能怎样?那帮人虽然可恶,不过应不会冒然对自己人痛下杀手,性命应该无碍吧。他一面想着,一面察言观色,看到展昭面有憾色,心中微微一动。
“猫儿,我且问你,你究竟是何时对二娘起疑的?”
“……昭阳楼出现的那日。”
“何时确认其中有诈的呢?”
展昭看他一眼,迟疑片刻,轻轻道:“就是……于昭阳楼中送你玉佩那次……”他见白玉堂蓦地瞪起眼,苦笑几声,连道:“那次是我不对,利用了你。我只是觉得那玉佩有古怪,便灵机一动拿来试探二娘,未曾料到她竟真的将玉佩去了手脚……”
“去了手脚?”
“在玉佩之上做手脚之人乃叶娉岚,想那二娘应是看了出来,这才找了个幌子将玉佩拿去处理一番。”展昭想到这里,心里微感惋惜。本来自那次后,他便已明白这二娘其实是真心真意对他二人好,只是后来曾托她带书一封,却是石沉大海久无消息,如此看来,虽然她有心维护他二人,但若超出此范围涉及到开封府或朝廷之事,她即使有心也是无力。
正自出神,忽然手上一紧,却是白玉堂微怒睇视于他。
“玉堂?”
“哼!”白玉堂心中气愤!
一来气这死猫竟敢利用于他,二来却气这猫心中有些想法也不拿出来与自己商量,当真对他视若无睹、瞧他不起么?!气愤之余,忿忿道:“竟将你爷爷我看作不入眼之流,你这死猫,说!究竟还瞒了我些什么事?!”
他这话听来却是酸不溜丢,展昭心中奇道我又未曾作过什么令你吃味儿之事,怎的口气如此难听?当下横他一眼,也不作答,甩手就走。
只是他少经情事,却不知情人间最怕的便是发觉对方瞒了自己事,一旦知晓,心中着慌可不是平常言语能形容。
“你——”白玉堂气结,正想追上去逼问,忽然见那展昭猛的一退将他拉入街旁小巷。
头上几声风响,他二人小心探出头去,却见几道人影从屋顶飞掠而去。那方人影刚走,远远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抓刺客——!!”
展白二人听出那是王朝马汉之声,心中一凛,当下双双施展轻功亦从屋顶紧追数道黑影而去!
那几人轻功倒也不弱,他二人追出三条大街也急赶不上。展昭脸上一沉,不暇思量,就抓了一片屋瓦,捏成了无数碎片打去。只听得濮濮几声,有两名黑衣人低叫一声滚下屋顶。想是被碎片击中!
“哪里去!”白玉堂亦大喝一声,一式“聚火燎天”,画影铿地破空而出化出数十道剑影,却见剑光猛地一闪,霎时将那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两边都“噫”的一声,只是那屋顶上剩下的几名黑衣人惊诧之余不约而同双双掏出长刀,左右相合往白玉堂面前一挡,却听“喀嚓”一声,两把长刀尽数被画影所断,且画影去势未衰,哧的顺道卸下一名黑衣人右臂,那人惨叫一声,冲身后四人叫了声:“快走!”
白玉堂一个纵跃落到展昭身旁,正奇怪画影怎的突然如此厉害,却听得那黑衣人如此一喝,他与展昭齐齐望去,却见那最远四人竟是秦彪兄弟!
——原来是劫牢,莫怪惊动了开封府上下!
白玉堂冷哼一声:“想走?只怕走不了了!”蓦地抖出一个剑花,疾攻而上!
忽听咤喝两声,原来是落下屋顶的二人持刀攻了上来,白玉堂理也不理,却是展昭自他身后补上空当,抽出巨阙一格,绞得双刀弹开!
那边画影去得如电闪裂空!那三名黑衣人见了不禁心惊肉跳,却还是咬紧牙根硬着头皮举刀甩掌迎上,趁着最后空隙对秦彪四人又是一喝:“快走!”
秦彪四人面上难看,却还是一跺脚,转身飞奔而去!
这四人今日逃掉,他日必定后患无穷!
白玉堂被他们挡住,眼见追击不及,当下怒上心头,喝骂道:“竟敢坏你爷爷的好事!!”骂罢寒光一抹,剑影翻腾,出手快极!那三人登时只见眼前一片寒光突现涌现,剑势绵绵不断,却似有如一轮皓月,涌出江心,而浪花四起,将江心的月影,荡得破了又圆,圆了又破的模样!
他三人眼前一花,又听得一声叫好——“好一式‘月涌江流’!”却是展昭一剑荡开另两人时赞的一声!
“玉堂!要活口!”
“知道啦!你当我不解事么?”白玉堂虽是白过他一眼,手上却未慢下,一剑接一剑逼得那三人步步后退,他本来剑术就是一流,此时手中画影又如神助,招招使出功效皆能平增数倍,因而虽是以一敌三,却是游刃有余潇洒之极!
那三人面上神色一变,分神一瞧不远处另两个兄弟一样被展昭步步紧逼,心知败局已定,当下心中一横——“吾主隆恩!”
展白二人一怔,却见这五人同时自腰间抽出一颗银色弹丸。展昭脸色一变:“霹雳火!玉堂,撤!!”
霹雳火乃江湖上最为霸道的火器,一颗炸响方圆十丈内万物不存!这时若是五颗一起炸开————说时迟那时快!凭空一道白影忽然闪入战局之中,只见他屈指为爪在那五人喉头捏着小鸡似的一收,眨眼间五名黑衣人哼都不及便纷纷倒下!落出手的几枚霹雳火也被那白影化出翩翩数道手影,尽数接入掌中——
不过一瞬之事!
白玉堂与展昭皆在那欲退未退之时,谁知眼前陡然生变,不过眨眼间危机便已不在。展昭怔愣片刻回过神来,惊道:“水兄?”
来人正是水然。
他将那五颗火器随手一碾,全作了黑粉落于脚下,笑道:“好险。”
白玉堂赶上去一探那五人鼻息,皆已断气,当下向他怒道:“你这人帮忙就帮吧,怎的每次都不留活口?!”
水然却微微向他笑道解释:“这几人早就喂过毒,留下活口又怎样,不出两三个时辰,一样会毒发身亡。”
白玉堂见他面上虽笑,眼中却是冰冷,本来与这人就是水火不容,此时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
“玉堂,”展昭一把扯住他,又看向水然,“我们下去说话。”白玉堂冷哼一声,心道他和这人可没什么好说的!
心中虽如此想,却还是任由展昭拉着跃下屋顶,落地时一瞧,却见芙蓉带了名女子早已站在檐下了。
白玉堂本只是粗粗扫了那女子一眼,谁知这一扫之后,他整人猛地僵住!
展昭觉察他之异常,顺他视线望去,却也是呆住。
讶异片刻,倏地回过头去看水然,却见他笑得温柔。
“水兄,这是……”
“此乃离别之礼。”水然早料到他们势必惊异,不过为了日后不至于音信全断,他不得不在展昭身旁插上这么一个眼线。“当日多管闲事救了她,如今却不好处置了,只好托付展兄你们决断。”
“我们?”展昭吃了一惊,回头又看看白玉堂:“……这个,让玉堂决定就好了。不过,水兄方才说‘离别之礼’……你们要走?”
“……嗯。”
“怎的如此突然?”
“突然?……不,并不突然。”其实远在第一次见着他与白玉堂情眷意深的模样,那时便很清楚,离别乃命中注定迟早之事…………
“……展兄,我能与单独说句话么?”
白玉堂听到这句话后猛的回过神来,瞪向水然,却不说话。
展昭沉吟片刻,看了看白玉堂。白玉堂面无表情,冷冷瞥了水然一眼,一声不吭径直往远些的地方走去。
芙蓉扯了扯那名女子,两人也慢慢走开。
片刻之后,便只剩他二人默然以对。
这个时候他倒也大方……水然冷冷看着白玉堂走远,想起自己竟然是输在一个凡人手下,仍是隐隐不甘。更何况现下他这大方,便像是同情手下败将般的施舍,水然一向心高气傲,又怎会觉得舒服?
暗暗哼了一声,心道我这世拿你没辙,往后生生世世可别落在我手里,否则,便自求多福吧。
正想到这里,耳边忽然一响,却是以往赤松子对他说的那些看破执念之言…………怔了一怔,却是苦笑:原来就算你不在了,却还是能时时提点于我……
“水兄?”他不是有话要说么,怎么却独自发起呆来了?
水然静默片刻,抬头向他低声缓缓道:“……赤松子……已去了…………”
展昭怔愣片刻,不解他意,茫然以对。
水然见此情境心中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细细又从头至尾打量过展昭,寻了半天,却哪里能寻得前世分毫的影子?那一抹幽魂,这一世,终是用了个最干净利落的法子与他一刀两断……
“……你可是觉得我扰着你了……?”
展昭闻言一怔,见水然喃喃说着话,却不像是在对他说。
“……寻你如此之久,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你却让我如何甘心?莫不是……也要我如赤松子一般,痴痴地做些傻事么…………”只说到这里,却猛一用力,将那柔韧身子拉进怀里狠狠搂住!
感觉怀中身子猛地僵直,“别慌……我只抱抱就好………………”毕竟往后数十年,他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今生我若能早些寻到你,你是否愿为我展露心怀?或是一如既往,冰冷以待?
往生我若不曾爱过你,是否可免锥心刺骨之痛?或是难逃夙命,仍会为情所苦?
……罢了……罢了,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愁肠欲断,连理分枝鸾失伴,又是一场离散…………散便散了,却怕日后那无尽思绪中尽是往日情深无望,酸楚难以下咽………………
“……告诉那白玉堂,好些待潇湘。”
便如抱住时般的出乎意料,推开也是措手不及。
展昭被一把推开未曾回过神来,却见水然已经背过身去迈开了步子:“芙蓉,走!”芙蓉闻声一应,匆匆从展昭身边擦过,跟着水然渐渐行远,将其余三人抛于身后……
终是一次也不曾回头。
走得远了,“公子,您……真舍得么?”
“……”水然并不回话,却是想起赤松子那轻轻一叹……生亦无悔,死亦无怨…………赤松子,我是作不到你这般无私的……不过……得放手时且放手,这一点,你却是教会我了…………
“公子?”
“……芙蓉,你说,月来日后生生世世,莫非都轮回不到我身上么?”
芙蓉闻言猛地呆住,却见水然缓缓回过头来,笑中尽是轻松。她愣住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轻轻道:“这个……芙蓉不知。芙蓉只知,无论轮回到公子身上与否,芙蓉皆会一如既往,好好服侍公子的。”
凤眼微微一眯,却是笑意。
“走吧。”
迟暮月色之下,两道身影最终缓缓消失于那寂寂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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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默默看着他们背影,略略惆怅,说不得为何,只是一种如释重负后又若有所失的茫然…………记起昨夜用计骗过水然得以脱身,如今想来,应是伤他不浅。
……倒真是可怜之人。
肩上猛的一紧,扭头一瞧,却是白玉堂。
只见他一脸阴沉,还未及问句“怎么了”,便被扯了过去狠狠吻住!
………………
好酸!
展昭这时忽然想笑。
方才见他如此大方的应了水然之求,还以为这小白鼠肚量大了许多,却不料不过给别人抱了一抱,便还是打破了他一屋的醋坛子!
不过心里虽然好气又好笑,说到底,却有些甜滋滋的。这时又想日后若是也有别人对玉堂如此又抱又搂,说不得自己也会周身泛酸。想到这一层面,便也不想计较什么,体谅的任由那老鼠肆意轻薄了。
白玉堂此时却忽然停下,瞪着他奇怪笑道:“怪了,往日这事你总是要推个半天,今日一旁还多了个人看,你怎的反倒乖巧许多……哇!”他一个痛叫,捂着肚子抬起头,却见展昭对他冷笑数声。
当下后悔个半死!
早知就不提醒他有旁人,这下可好,偷香不成了!
旁边那女子却抿嘴一笑,柔声道:“展大人您无需着恼,五爷这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奴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展昭面上却还是一窘:“我……”
恰是此时,身后嘈杂声响了起来,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开封府追出来的衙役终于寻了过来。
瞪一眼白玉堂:“做完正事再与你计较!”
“好,好!”白玉堂苦笑一声,心想这下回去可有得受了。转身又向那女子一伸手:“走吧……清秋。”
那边展昭吩咐了王朝等人将打斗现场收拾妥当,回过头来,见白玉堂将清秋带了过来,张口正要说话,却被白玉堂一手捂住。
只听他微微苦道:“猫儿,别说,别说。”展昭见此情境沉默片刻,也不多言,便偕他先带清秋回开封府。
谁知一踏进府里,却见公孙策早已候在门口。
“公孙先生?!”
公孙策嗯了声,随后向他们苦笑道:“宫里方才传来消息,叶贵妃……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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鳷鹊楼高天似水,碧瓦寒生银粟。对影三人聊痛饮,一洗闲愁千斛,斗转参移,翻然归去,万里骑黄鹄。一川霜晓,叫云吹断横玉。
——定远将军一案,最终还是落成了无头公案。
卯末辰始,早市已摆出,熙熙攘攘一条长街一如往日繁华热闹,白玉堂与展昭自人群中缓缓行去。走到一处钗玉摊子旁,白玉堂瞥过一眼,忽然呵呵一笑。
展昭凝目望去:“玉堂?”
“无事。……我们还是快些吧,也不知那昭阳楼如今还在不在?”
展昭笑了一声,道:“多大一座酒楼,怎会一夜之间就不在了呢?你倒是想得稀奇。”
昨夜宫里来的消息,叶娉岚自缢,留下绝笔书信一封,说不堪宫廷倾轧寂寞,宁愿化作清风一缕而去。
也不知所言是真是假。
皇上悲痛欲绝,庞太师也陪着哀哀痛哭,却不知他心里其实乐成了什么样子。
这官场之事果真叵测,展昭对此除了苦笑带过,别无他法。
他心里此时另有一个疙瘩。
那便是昭阳楼的二娘。
叶凌风四人被押开封府本是极其机密之事,昨夜被人劫牢,府中上下第一怀疑的便是那庞太师。只是后来听当差的牢头说曾帮四人拿过一块玉佩到昭阳楼抵去酒债,当下如醍醐灌顶,恍然明白过来。
今日一早便与白玉堂往昭阳楼一行,为的就是要一查究竟。
等到行到昭阳楼门口,耳边却听白玉堂说道:“猫儿,若是等下你不好说话,打个眼色就是,我替你办。”展昭看他一眼,却摇摇头。
他回头仰望顶上“昭阳楼”三个金字,看过半晌,倏地脸色一正,一撩衣摆,神色严整的走了进去!
白玉堂微微一怔,赶紧跟在后面!
展昭一踏进楼内,便对那掌柜的道:“劳烦请老板娘出来一见。”
“展大人?”那掌柜的却是一惊,随即笑开:“您还真来了?”
“什么真来假来?怎么?我们来是奇怪之事么?”却是白玉堂插口斥道。
“不敢不敢!”掌柜的赶紧赔礼:“五爷,展大人,是这样。今儿一早老板娘就打过招呼,说您二位今日一准会来,等到来了,便招呼你们上去东厢月阁,她在那儿恭候大驾!”
展白二人闻言皆是一惊,心道这二娘竟然还敢呆在城内,倒是稳得住!白玉堂瞪那掌柜一眼:“不早说!”说罢一扯展昭,两人便匆匆赶上二楼。
步上那二楼行到平日畅饮无数次的月阁门外,白玉堂却踌躇一下,回头去看展昭。
展昭沉声道:“开吧。”
白玉堂便一咬牙根,呼的一脚将门踹开。
门里蓦地一声轻笑:“哎哟,五爷,你这开门的法子倒是不客气!”
他二人进到屋内,却见二娘丝毫不为巨响所动,只微微含笑而立。
“五爷,此门乃筠雅轩所出檀木所制,往后可也是你名下之物,你现下这般不知珍惜,当心日后修葺时才心疼银子。”
她这话说得白玉堂一怔,傻傻的一头雾水道:“什么意思?”
展昭却不管那么多,定定看着二娘,缓缓道:“二娘,展昭今日前来有事请教。”
“展大人但说无妨。”
“昨夜劫牢之事……”
“我不得不作。”二娘见展昭脸色一变,心中也是一黯。
世事无常,虽然早知今日结局乃命中注定,心底却还是酸酸的欲流出泪来。不过她终究还是忍了,脸上微笑丝毫未变,道:“展大人,你我各侍其主,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其中苦楚,你这官府中人应是最清楚的。”
说到这里,她又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叠纸契交到白玉堂手中:“此乃地契与酿造秘方。”
白玉堂一怔,却听她笑道:“五爷,日后这昭阳楼便是你的了,你最爱喝的女儿红,想要多少都有。”
他脸上大变:“二娘你——”
“我在汴京是待不下去了,可是若是因我这一去而关了酒楼,我又万分不舍得。毕竟……这楼里记下了我太多的欢喜往事……”
展昭静默片刻,却问:“……二娘何时动身?”
“展大人认为呢?”
“越早越好。”
“既是如此,那我即刻动身好了。”
“……我会请开封府派人一路护送二娘出关。”
白玉堂闻言一震,看向展昭。展昭面上目中虽皆无动摇,但白玉堂心知他现下定然异常痛苦为难。
与二娘虽是一番交心,但她毕竟是辽国奸细,如今手中虽无真凭实据全靠臆测,但猫儿身为官府中人,自然清楚决不能让外来奸细再待在大宋国境内。所谓护送,不如说监视更恰当些。
说这死猫不通人情吧,这次之事若是再有些明据,只怕猫儿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二娘捉拿归案;可是一思及他心中矛盾苦处,便又替他万分的心疼。
想到这里,白玉堂心中难受,当下一个用力,紧紧握住展昭手臂大声说道:“二娘!多余之言我也不讲了,你走之时,我与猫儿一定亲自送行便是!”
二娘闻言先是一呆,过了半晌,点点泪花泛出眼角,她点点头,再不言语。
展白二人亦是静静伫立,默默看那楼外清风缓送。浮云日明,素光练静,旧来好事浑如梦………………
………………………………………
“公孙先生,所谓‘木旺 、火相 、水休、 金囚、 土死’又怎解?”
“此乃春季之相…………”
……展昭自书房外走过时,闻声不禁好奇一探,原来是清秋在向公孙策讨教五行之术。
抬头一看东天,星稀月落,却是卯时未到。
他是出去巡夜回得晚了,却不料这里有位女子竟是好学不殆,天未亮便开始用功,倒是辛苦了公孙先生。
当下笑罢,也不打扰,径直往北院行去。
那日送了二娘,回来路上问起玉堂,你明知水然留下她是为了作眼线,却为何仍肯收留?玉堂无奈道,我欠她不少,好歹给她个容身之处吧。
说得也是。
其实清秋留在开封府内也是件好事,自她来后,府中便不时会添些好菜,缝缝补补之事也不再困扰众人,要她不必如此辛苦,她却说实在是想为大家做些事。这时又向公孙先生讨教学问,怕是日后还想为府内分担更多。
……是为报恩?或为赎罪?还是……
——“猫儿!上来!”
“……”
展昭瞪着眼前突然垂下的一只手,抬头一看,却是白玉堂半身挂在檐上,对他嘻嘻而笑。
正想到他,他便出现,真是冤魂不散!
给他一个白眼,展昭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你这死猫——”白玉堂啐的一声,一个跃下抱住他腰便又飞身回了屋顶。
两手合拢之时心微微一颤:又瘦了…………
“白玉堂!”展昭怒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开!“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想你陪我看日出。”
“看……”看个鬼!
“不许走!”白玉堂一把揽住他腰压在屋瓦上,故意恶狠狠的道:“你这死猫,这几日老是忙得脚不着地,你说,你可曾陪我超过小半个时辰?”
“你又不小了,何必非要我陪?”
“猫儿!”白玉堂此时却脸色一正,喝道:“你知我计较的不是这个!”
展昭浑身一震,瞪着白玉堂,半天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一叹,缓缓合上眼。
白玉堂搂着他身子,在他耳边慢慢地说道:“你这笨猫,忘了那日二娘走时说的话么?她说她最爱看的便是我俩心意相通之时,无论嬉笑怒骂,却都是最真的性情…………你说,在我面前,你用得着如此辛苦的装着瞒着么?”
“我……”
“……过客如浮云,去后不复返。”白玉堂苦笑一声,“我这几日又何尝不感叹?”
不过几日,往日那些烦人琐事忽然间全都不见,本该轻松,却不料心中却是空空荡荡之后,又多了些挂念。
那日在房间内醒来后,忽然发现身边再没有那些个嘈杂的神仙,只有猫儿在一旁暖暖的笑着,便想:终于安宁了。
但也是那时想。
现在却想,那傻丫头会不会正缠着她夫君憨憨的闹着呢?
人心皆是肉长,孰能无情?自从十多日前一别后再未见过金翎儿他们,他便知道,今生已无再见的可能,要说不觉可惜,那便是矫情了。
展昭忽然轻轻念道:“……命中过客,有缘得见,无缘便散,分分合合,何必执念?”
白玉堂安静听完,随即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展昭斜他一眼,突然噗的一声笑起。
这尘世之中,谁人不是过客?说是过客,却是燕过留痕,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只是好在身旁这小白鼠并非过客,烦则烦矣,却是甘之如饴………………
想到此处,忆起往日种种,喜则同笑悲则同哭,同生共死、两相并肩,竟都是些苦尽甘来之感。大概这一世之中便只有这一人,心可为他掰两半,一半是苦,一半是甜,一生任他纠缠……
思绪行到这里,当下克制不住,转头冲他温柔无奈笑道:“……你这煞星……却是上天注定我命中长驻之人么…………”
这一笑,却如断红霁雨,净晨空…………
白玉堂看着这一抹温暖笑意渐渐的痴了…………忽然想到……我与猫儿,其实皆是对方一生里长驻之人吧………………
“怎么?”展昭见他神色古怪,不禁疑问。
白玉堂却轻轻一笑,摇过头,缓缓将他扣住,邪邪道:“……就是你不许我长驻,我也定不会放过你哩!”
“啊?”
俯身而下,也不顾那猫稍后会怒,便将那一朵温柔笑靥……牢牢……吻住………………
…………多情还知否,此时愿作,杨柳千丝,伴惹春风,心真意切,皆付心流…………………………
远远炊烟渐起,云收雾敛,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终于,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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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到哪里去了呢?
——当然是附在画影之上,他本就是剑魂。
出现在叶娉岚身后的男人是谁?
——耶律天宏,所以大家可以联系惘局三部曲的部分情节自行想象,比如:假死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