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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修改版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
欲结绸缨,翻惊摇落,两处鸳鸯各自凉!
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出回肠…………
楔子
云青水澹间,白莲已零落,一人痴痴站在水边,全然不觉身后已有人来。
“……水然,你终究是来晚了……”当太上老君发现那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听见他如此说后微微一颤时,叹气道:“白莲已弃了真身幻化而去。”
那人沉默良久,终于也是一声长叹,回过头来。
“星君……”狭长凤眼波光冷冷,似有万言千语,却终化成一声浅浅疑问:“这是吾之劫数,亦或是月来之劫数?”
“这……”
“……不久之前,我才终于等得他肯张口吐露爱语,他说月来决不离弃水然,决不孑然而去……”他喃喃低语几欲无声,却又在凄苦愁绪后隐隐浮动戾色。
太上老君见状猛地一惊:“水然,你执念勿要太甚,月来本是王母在瑶池亲手栽下的白莲一株,无欲无心,却不料当初因你……而幻化成人形,缘起便是冤孽,注定无果,你又何必强求一个无望之结局?”
水然默默看了他半晌,忽然,笑纹复显温柔似水,却将那星君看得越发心惊。
“星君,你说,父王这次背信弃义,我却该如何是好?”星君只见他凤眼之中杀气深深利若尖刀,唇边却是笑意不减,心惊之余还未及回话,却听他淡淡又道:“若说心狠手辣,倒没听过有人能赢了我。”
那清逸绝美的脸上,笑意缓缓变冷寒澈至骨。
“星君,我无意做不忠不孝之人,只是……我只要月来一人,若不得,便是追到那阿修罗道,我也要攫住那一抹幽魂。”说话间一把剑柄雕花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然悄无声息地逼近星君喉头。
太上老君只瞧过那剑一眼,终于脸色大变。
“——‘潇湘’怎会在你手中?!”
“赤松子赠我的,不可么?”
他眼见星君脸色惨白如纸,唇边笑纹越发深刻。
潇湘秘藏,乃琼崖赤松子贴身随侍神器,轻可杀仙灭神,重则动摇天地,这样一把剑,赤松子却为何会……
星君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到那赤松子已失踪三十余年,现下连个问处都没有了……“水然,潇湘不可妄出呀!”
那厢水然闻言幽深黑眸之中锐光一闪,笑道:“说的也是,难得出世一遭,怎么也得让这宝剑舒展一回。”说到这里,他话声一变,笑语盈盈却满腹杀机,“那南天门等着阻挡于我的将士们,怕是不会走运了。”
“水然你——”
“星君,你乃我父王母后之心腹,今日就让你看看,我如何令这天庭天翻地覆一回,你也好回去复命!”
“——谁阻我去人间寻找月来,便乖乖做我剑下亡魂吧!!”说罢,冷哼一声,他转身便要离去!
“水然!你真要一意孤行?!”
水然回首轻轻一笑,手中潇湘平举齐眉,寒冽之声却似来自地府的幽冥之音:“若是谁以为我说的皆是些玩笑话,便来问我手中的这把潇湘剑吧!”
说完拂袖,足下一点,修长的白色身影恍若惊鸿般掠空不见,徒留太上老君原地怔立长叹:“冤孽,冤孽啊…………”
他已可预见,水然这一去,天地必定会是一番腥风血雨了!
……莫非一个情字,当真无物能比?冥冥云雨水烟之间,人影缈缈,却已无人作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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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二十四年后 *
暮春,池塘水绿风微暖。
徒依窗儿,问燕子来时,绿水桥边路,曾画楼、见个人人否?
风尘仆仆解押犯人回京,展昭刚回到自己房间,还未及换下一身脏了的衣物,房门便被某人一脚踹了开去——“猫儿,陪我去喝酒!” 这人一跳进来,原本简单的居室刹那间便也似亮上了许多。
只见他一身白袍宽袖锦带,身材修长,眉若剑飞眼似凝光,笑睨间一派豪爽,眼波流动却又暗藏锋锐狠劲,只是此时见着展昭,早已笑得眯起,哪里还有什么煞气。
展昭见了此人却无奈苦笑,转头向门口笑脸盈盈之人抱拳行礼道:“白兄,你倒是消息灵通,怎知我今日回京?”
原来这人便是那名动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
“哦,”白玉堂这时撇撇嘴,心想总不能对你说我日日暗中候在开封府吧,于是随口道:“公孙先生告诉我的。”
展昭闻言却一挑眉,不置一词,径直转身换上干净衣物。
他此刻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暖意。
公孙先生方才一直在与他询问事宜,半步未曾离开,又怎能去告诉白玉堂他回京的消息?
白玉堂……其实还是个脸皮薄的人。
他这边想着,虽没说出口,只是白玉堂何等精明,刚才话一出口便已暗自叫糟,再看展昭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脸上不由一窘,啐道:“死猫!你到底陪不陪我喝酒?”
朗朗一笑,展昭拱手道:“展某舍命陪君子!”
白玉堂瞪他一眼:“走啦!酸什么文呀?二娘已在昭阳楼备了上好的女儿红,你不急我还馋哩!”
他急性子的索性拉了展昭的手就往外冲去。
唉,酒又跑不掉……
摇摇头,展昭懒得陪了他疯去,招呼白玉堂慢下脚步,一行二人,闲适的出了开封府向昭阳楼而去。
“猫儿,你有多久没沾酒了?”
白玉堂踮起脚尖,一面问着展昭,一面望向远处昭阳楼高耸华丽的飞檐,肚子里的酒虫叫得越发欢畅。二娘的极品女儿红,他可是等了整整一月有余!虽然平日也可去喝,只是没这猫陪着,喝着也没意思。
耳边听见展昭淡淡答道:“我不嗜酒。”
“是啊是啊!”白玉堂白了他一眼:“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有人心甘情愿拿上好的女儿红给你糟蹋!”
“白兄……”
白兄?又瞪他一眼,白玉堂气鼓鼓的加快了脚步。
说来也怪,那昭阳楼的二娘,也不见过猫儿给过她什么恩惠,却把他供得神佛一般,酒楼里什么极品的东西全少不了那死猫一份,反倒他这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竟然要每次搭着猫儿才能沾沾好处。
——比如说,女儿红。
“我说猫儿,二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反正死猫多是讨些妇人喜欢。
“白兄?”展昭哭笑不得,不知他哪来这天外一笔?
“怎么?你不觉得?我可是说真的,她若是对你没企图那倒奇了,哼,不只她,这昭阳楼本来就有些古里古怪的!”白玉堂这话说得忿忿不平,让人听罢觉得他这一去不是为了喝酒,倒是想闹事。
“白……“展昭刚叫个白字,却见对面凶光一闪,猛然想起许久以前有人曾说过……
“不如,这酒,我们就不喝了吧,玉堂?”险险换了称呼。
白玉堂却心头突的一跳,转头,展昭正对他温文而笑,那云淡风轻似的一声“玉堂”,听来再自然不过,却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很沉,却甜。
“咳!”咳一声,他不自然的将脸转了回去。
双颊覆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心中却是异常高兴。
“这酒是为你接风而备,怎能不喝?再说整个京城就属二娘的酒最好,不去她那里去哪儿?”说着一把扣住展昭的手腕:“猫儿,你可别想逃,乖乖与我走吧!”
……这老鼠,刚刚还口口声声说别人的酒楼有古怪,现下却又迫不及待了!展昭心底虽然暗笑,却还是任由白玉堂拉拉扯扯,一路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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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记出塞、黄云堆雪。
马上离愁三万里,望昭阳、宫殿孤鸿没,弦解语,恨难说。
昭阳楼的二娘是个寡妇,无名无姓,两年前一身风尘只身入京,开了这家酒楼。
别人打听她来历,只知丈夫战死宋辽沙场,她入京投奔亲戚未果,只好以此为营生。
只是一个孤身妇人,又哪里来的钱财请名师建起这么一栋雕梁画栋羞煞宫匠的高楼?旁人问时,她只笑而不答。
这昭阳楼的二娘,端是神秘。
京中便有好事才子猜,楼匾上这“昭阳”二字必定有其故事,而且影射老板娘来历。
二娘却笑道:“哪有故事,不过是念一故人。”
……只是不知,故人何在?
“二娘,酒可摆好了?”
刚踏进酒楼便大声一呼,白玉堂也不顾手上拉着展昭,几个大步跨上楼梯,径直就往二楼奔去。也怪他性子太急,一头撞上软玉温香。
“哎哟,五爷,你这是急什么呀?差点儿洒了我这天下第一泉的水!”妇人小心翼翼护着手中之物,抬起头嗔怪道。
她一抬头,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好一位回笑百媚的靓丽少妇!
爱君芙蓉婵娟之艳色,色可餐兮难再得。
怜君冰玉清迥之明心,情不极兮意已深。
这样一位娇弱美丽的少妇,竟是一家龙蛇混杂的酒楼之主?
若不是逢遇重大变故,谁又会忍心让这样一个生生该被疼惜的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且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她不足三十便立稳了这京城一隅,比些男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确是令展昭既佩且叹。
“二娘。”
他拱手行礼,换来佳人惊喜一瞥。
“展大人!您可回来了!”见着熟悉挺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面前,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二娘不由笑逐言开,走上前去就势福了一福。
白玉堂却哼了一声:“二娘,我们可是来喝酒的,怎么老站在这里磨牙?”
睨了鼓着双颊的白玉堂一眼,二娘笑道:“五爷,我跟展大人多日不见,寒暄寒暄也是情理之中,你多大一个人,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吃哪门子的酸醋呀?”
“哈哈……”
二娘特意放大的声音一落,楼上楼下皆是一片笑声。
白玉堂脸色涨得通红:“死、死猫有什么醋好吃?!”
“唉,你们哥俩儿,出生入死,哪一次不是共进共退?咱大宋子民谁不知道你白五爷和展大人是铁打的交情,偶尔因为被兄弟冷落冒点儿酸水也是情有可原,我不过说几句而已,你又何必介怀?”
她娇笑着倚近展昭,做出耳语的样子,偏偏声音却大得让众人都听得清:“展大人,你这五弟,脸皮可是薄得紧哪!”
“你!”白玉堂一瞪眼,大声反驳:“我才不是他五弟!”说罢气呼呼的奔了雅间去。
“五爷,东厢最里的一间,可不要走错了。”
展昭摇头,无奈笑道:“二娘,你又何必每次都戏弄玉堂?”
二娘咯咯一笑,眨眨眼睛:“这只火爆脾气的小白鼠,打从认识就不知给我这昭阳楼捅了多少娄子,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除了能在言语上占点儿便宜外,又能做些什么?展大人您就见谅我这小小的消遣吧!”
消遣?只怕要是被玉堂听到,他恐怕会把这昭阳楼给拆了!
——只是拆之前,势必会先卷走楼里的好酒!
想到这里,展昭失笑。
“展大人,我这要去招呼西厢一位客人,您先请往东厢,待会儿我定亲自招待。”
“二娘客气。”
二娘又福了一福,捧好手中瓷瓶,娇柔婀娜的向二楼西厢走去,到了一扇门前,她轻扣门扉:“这位爷,您要的天下第一泉。”
……天下第一泉?
身处酒楼之中,不要酒却要水,而且还是天下第一的泉水——何人竟会有如此古怪的要求?
更奇的是,二娘竟然办得到?
展昭平静的眸光中隐去一道波澜,驻足凝目良久,他才转身向东厢而去。
玉堂说得对,
这昭阳楼,
确是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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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月阁,展昭与白玉堂方才小酌几杯,门被推开,二娘托着一盘做工精致的下酒小菜走了进来。她笑盈盈的将菜品布置妥当,转头对白玉堂软声细语道:“五爷,甭气了,我拿这些小菜给你赔罪可好?”
“我没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说着这话,牙根却是一阵发痒。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脸上其实是一副我不生气才怪的表情。
扑的一声,展昭险些被酒呛到,他努力压下笑意,打个圆场:“既然不气,就与二娘喝一杯吧?”
算是尽释前嫌。
“五爷?”二娘讨好的敬上一杯,白玉堂顿了一下,终是喝了。
“真好,我就知五爷你不是个小气的人!”
白玉堂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他的确不是小气,只是……面对昭阳楼二娘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子,白玉堂始终放不下心中的警惕。
她来历太悬,背景不明,尤其是,她对猫儿实在太好,好得过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她的那份警戒感,并不是平生第一次。
……多年前,他也有过同样的危机感…………
那个人…………
……大概也因如此,所以虽眼馋昭阳楼的好酒,却无法对它的主人抱有真正的好感。
白玉堂无意识转动手中酒杯,醇香的女儿红在杯中漾起一层又一层波痕,视线随着波痕由里向外扩散,掠过杯缘,对上了对面淡泊宁静的笑颜。
展昭,钦赐御前四品带刀,江湖尊称南侠,无数的荣誉压在他的身上,他却总是一如既往的,淡笑的看待世间。
是命中注定的么?
他这一辈子的与他纠缠?
多年前,他为何会一时冲动离开陷空岛,来和这只猫儿一较长短?
又为何,会在日后近千个日日夜夜为他牵肠挂肚,分忧解难?
——想他堂堂锦毛鼠,竟然为了一只御猫担惊受怕,想到就气闷!
……可是,偏偏,就是放不下……
死猫,我白五爷可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哼,臭猫!”
展昭与二娘同时一怔,不知白玉堂为何突然出口伤人。
“玉堂?”
“少废话,喝酒!”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狠狠瞪他一眼,白玉堂开始皱着鼻子一个劲猛灌。
“五爷,你这哪是喝酒呀!分明是糟蹋……”
展昭突然伸手,示意二娘停下话。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玉酒杯,笑道:“玉堂,你不是说今日是为我接风吗?怎么你倒丢下我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
白玉堂闻言一呆,片刻,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你个猫儿!今天可总算是开窍了,怎么,愿意陪我不醉无归了?来,我现在就敬你一杯!”
展昭淡笑道:“我说过,展某今日舍命陪君子。”
“好!二娘,你也来!”
“我?五爷,你这是……”
“不给我面子?”
“……是,是,陪你还不成?”真是,半大的孩子……二娘苦笑举杯。
清净的月阁,就这么闹了起来。
几个时辰后,天已见黑,月阁的厢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三人走了出来。
“哈哈,今天真是痛快!猫儿,想不到你的酒量这么好!”
白玉堂摇摇晃晃由展昭扶着,将头埋在他臂膀上,语意含糊的咕哝着:“下、下次,我一定要跟你再、再拼过……”
“展大人,你看这……”二娘无奈看着白玉堂醉醺醺的样子,心中嗫怪他怎么会喝得不知分寸。
“无妨,我先带他回开封府……”展昭说着,已经扶着他走到了楼梯口。
这时白玉堂突然一把推开他,横眉竖眼的大叫:“回开封府?我才不要!你这死猫,一回去定会一头扎到那些案子里去!一天到晚东奔西跑,而且还总不叫上我!”
“你还真以为自己叫御猫就有九条命呀?我跟你说,往日要不是有你白爷爷我罩着你,你都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你!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单枪匹马的……”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白玉堂身子往后一软,引起两声惊呼:
“玉堂!”
“五爷!”
碰的一下,他倒在了一人身上。
“谁?”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这人好高,比他和猫儿都高出近半个头!
“你、你站在我身后做什么?”
说的是醉话,白玉堂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清明:这个男人,居然能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而不被察觉……
下一刻,男子的反应却令他大吃一惊,不仅是他,连展昭和二娘也呆立当地。
那人一见白玉堂,竟是一脸震惊,他双目发红,一把握住白玉堂的双肩,力道大到像是要活生生将他捏碎一般—— “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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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瑶池仙境,已是入暮。
仙人迤俪而来,抬首,但见六曲阑杆偎碧树,湖心亭中一行人,原是王母銮驾月下赏莲。
“娘娘。”芙蓉施施然拜下。
王母慈爱一笑,招她上前,一手轻抬润玉般的下颌,却见佳人一脸郁郁哀怨。
眉心倏的一皱:“怎么?水然待你不好?”
“不是!公子……公子待妾身极好。”芙蓉低下头,不让王母见着她轻蹙娥眉。
水然待她确是很好,衣食照料,温言软语,从未对她高声说过话儿。只是,他那风流不羁的性子……却是伤足了她的心!
空悲想,冰丝写怨更多情,骚人恨,枉赋芳兰幽芷。春思远,谁叹赏、国香风味?依着自己这国色天香的美貌,被娘娘赐下后不过三天,却也已是红颜旧去,眼睁睁的看那瑶池水然又揽新人!
心口,一痛。
水然呀水然,你阅尽天上美色,遍采群芳,却为何,不见你驻足,真正看我们一眼?
你爱了太多人,半点不留心。
眼见你惜香怜玉,却不知,你心中真正所想为何?
你真是多情吗?
还是……
从来情意全无?
思即此,眼中已是晶莹欲滴。
芙蓉悄悄抬手,想以水袖拭去眼角湿润——手,被王母拦下。
“可怜的孩子……”王母亲手为她擦去泪花,怜惜的将她搂紧怀中:“委屈你了。”
“……呜,娘娘……”再也抑制不住,芙蓉痛哭出声,转瞬之间,美人已是梨花带雨,好一副惹人可怜的模样。
一旁陪侍的太上老君见状心也恻然,只是思及这戏码瑶池几千年来也不是演罢一次两次,便不说话,只是摇头。
这瑶池的玉公子水然,表面多情,天性薄情,像水,照得出所有人的影子,却是幻是假,风过,所有映在上面的东西便都模糊了,散去了,忘却了……
冷淡的紧。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就是栽在他那表里不一的陷阱之中,陷了进去,翻不了身!
“星君,”忽然,王母转头向他幽幽的道:“哀家这孩儿……该是管教的时候了。”
“……娘娘,公子其实也不是出于恶意,只是他生性便是……”
“星君,你忘了?水然一出生便有上天警讯,这孩子……此生注定有劫数!”
“哀家心疼那孩儿,自小就由着他胡闹,虽说他心性生来冰冷,但是哀家的放纵却也是助纣为虐,帮着他坏了瑶池清净,现在想来,确是不该。”
“娘娘的意思是……?”
“观音大士说得对,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哀家用神力帮他拖着挡着劫数,又有何用?”
“命中注定的事,何止人力,神力也不可违!”
“
你明日去大士那里取来九天莲子,哀家要亲手将其植于瑶池。”
“娘娘!瑶池不可有白莲,这是公子出生时的警讯呀!”
“哀家……心意已决!”
语毕,王母目光越发坚定,硬生生地衬出太上老君黯然神色,以及芙蓉已然停下哭泣、却变得苍白无比的脸色……
水然呀水然,不是母后不疼你,只因这都是你的命呀!
你是应天命而殒?还是冲破九天获得新生?
一切……便都看你自己了……
*** *** *** *** *** *** *** *** *** *** *** *** *** **
“呸呸呸呸呸!!”
偌大的开封府,四下一片死寂,只有白玉堂一个人在那里大吐……茶水。
“白……白少侠,你是说那人……”公孙策使劲皱着眉,踌躇半晌,方才小心翼翼问出口:“轻、轻薄了你……?”
他话方落,碰的一声巨响,衙内当差的人皆是一惊,却没有人敢进到堂后一探究竟。
白玉堂脸色铁青,一掌劈碎了檀木圆桌,眼神凌厉令公孙策当场僵立。
“玉堂!”展昭皱眉,“勿要迁怒。”
迁怒?!白玉堂忿忿不平的怒吼:“死猫,受辱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怒!”说罢,又灌下一大口茶水,咕噜咕噜的在嘴里涮过,呸的一声吐出窗外。
他爷爷的!
他白玉堂活了二十几年,倒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占了便宜去!!
那男人也不知是打那里冒出来的,一把抱住他叫着个他没听过的名字倒也罢了,谁知那人竟然还……强行亲了他的嘴!
混帐!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像窑子里的姑娘被搂着抱着亲亲小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他!锦毛鼠白玉堂!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被另一个男人轻薄了去?!
想到就呕!
“你……当时没挣脱吗?”公孙策小心翼翼的又问。
“那个男人力气大得像十头牛,我哪里挣得脱!”翻一个白眼,白玉堂继续他的涮口大业。
哼,当时要不是猫儿眼疾手快的一剑挑来,只怕他的肩胛骨早已经被那人激动之下捏得粉碎!只不过……那人倒也机敏,竟能在猫儿的剑下全身而退,甚至连根头发丝都没断掉——功夫委实诡异可怕!
“……那人似乎不是京城人士。”沉默良久的展昭忽然开口。
抬起眸子,与望过来的白玉堂对个正着。
一丝细微的光芒掠过眼底。
白玉堂一怔,不太确定自己看见了什么,他愣愣的瞪着面无表情的展昭,开始发呆。
“这人绝不简单。”
展昭继续说道,他站起身,转过头,不再看白玉堂。
“……玉堂,你真不认识他么?”
白玉堂哇哇大叫:“鬼才会认识那种变态!”
“可是,”背对白玉堂,展昭的声音听来飘渺不真切:“他叫你……月来……”
心口突然一震!
挺拔的身躯猛的一晃倾倒!
“猫儿!”
顾不得手中的茶盏,白玉堂随手一丢,扑上前去挽住他的跌势。
伴随瓷器碎开的声音是一串惊叫——
“展护卫!”
“展大人!”
“大人!”
“猫儿你怎么了?!”
心急的揽住他的肩膀,白玉堂也顾不了礼数,将展昭整个人拥进怀中,一手抬起他的脸,发现他蹙着眉心,竟是一脸病态的苍白。
“猫儿!你别吓我呀,猫儿!”
莫非是方才在昭阳楼和那个男人过招时受了伤?!
怎么会?那时自己明明见着猫儿没事……好!要真是这样,那臭小子,五爷我更饶不了你!!
展昭此时只觉背脊冷汗直流。
他开不了口说话。
刚才突如其来的心脏抽搐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白玉堂紧抱住他,让他的头靠着自己胸口。
展昭紧皱双眉,右手攀上白玉堂抱着他的臂膀,咬牙摇头道:“我……没事……”
“这样叫没事?你少嘴硬了!死猫!”
展昭苦笑,白玉堂这一声大吼可是震得他耳膜发痛哩。“不用担心,玉堂……”心痛已经平复许多,呼吸也渐渐顺畅。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映入白玉堂眼中,如月华尽收,盈盈醉人心魂。
这一笑,笑酥了白玉堂的焦虑和慌乱,只余下怔然。片刻之后他才猛然惊醒:“没……没事就好!我扶你起来吧!”
说完,白玉堂才脸孔微红,将展昭扶了起来。
“展护卫这是怎么了?”包拯心有余悸,发现展昭依然面色惨白,仍是焦急。
“大人,我没事。”
“真的?”包拯扭头询问的看白玉堂一眼,后者轻哼。
“既然猫儿说没事,那就没事了!”白玉堂斜眼睨着展昭,心里再加上两字:才怪!
他一手搭上展昭肩膀,正要开口奚落教训他几句,开封府衙外突然响起骚乱声——“什么人?!竟敢夜闯开封府!”
手下倏的一空——
“猫儿!!”气得跺脚,白玉堂却又不得不迅速跟上已然飘出数尺之外的展昭。
才好一点儿!逞什么能?!
“死猫,你给我停——是你?!”
赫然所见的是,开封府大门外,数十火把中,一人白衣胜雪,绝代风华迷人眼。
来人展颜一笑,像是没看见白玉堂咬牙切齿的模样,只是柔声道:“月来,我又寻着你了。”
“鬼才是月来!”
白玉堂这次气得不轻,眼前这男人,害得他成了京城今日最大的笑话不说,而且还……
偷瞥一眼身旁并立的展昭……俊逸英气的脸上依然苍白。
——而且还有可能伤到了猫儿!
决不轻饶!!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淡淡一笑,那注视着白玉堂的双眼似弥漫轻愁,男人轻拂衣衫,道: “——吾乃瑶池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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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万叶千声皆是恨。
“吾乃瑶池水然。”
话毕,他踏近几步,想握住什么一般,向白玉堂伸出双手,等待着。
眉尾一挑,画影锃的声响,寒光出鞘!
剑尖直指那空空等着的怀抱。
白玉堂厉声喝道:“退后!”
水然倏的皱起眉,感觉胸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我找了你……整整二十年……
月来。
多少次,风里来,雨里去,我从江南追到漠北,从东海寻到塞外,就只是为了一个与你仅仅是相似的背影!
而如今,好不容易相见,你却是用你的剑来迎我么?
不顾我为你奔波劳累,不管我为你牵肠心碎,你就用你那满腔怒火和一身杀气来拥抱我么?
原以为……你会如我一般,对这久别的重逢欣喜若狂……
水然想着,心下黯然。
那厢,白玉堂却是接着冷嗤:“我管你瑶池还是水池,总之,惹了你白五爷你就别想好过!说!你来目的为何?!”
凶狠生硬的口气令水然双眉皱得更紧,只是心念转过,他强打精神的笑道:“我是来接你的。”
什么?
白玉堂瞪着那张微笑的绝色容颜,心里愈呕,真想在上面划上几道:“接你个头!”
“白五爷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别说得好象我跟你是老相好一样,我可吃不消!”
水然闻言脸色蓦的一变——素不相识?吃不消?!
月来,我如此爱你,你竟然……就算是因转世也不可原谅!
他沉声道:“你我本来就是恋人!”
平地一声惊雷!
这一声,不但震得四下众人目瞪口呆,更激起白玉堂一身杀气。
只见白玉堂脸色刷白,手中画影一颤,竟是被气得发抖。他猛的一个箭步,怒喝:“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冷笑,开始时一直温文柔和的面具终于被拿下,水然一脸寒霜,眼中又爱又气又恨!
——我寻你如此之久,对你念念不忘,你却将我抛到九霄云外?当初海誓山盟,两不相忘,你不但没做到,反而对我兵戈相向?!
月来呀月来,你让我情何以堪!
“你不知我说什么?想往日,我对你百般迁就,嘘寒问暖,爱深眷浓,更不要说你许诺与我不离不弃——这才多久?!不过短短二十余年,你就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水然一面说着一面继续走近,脸色阴沉,眸光如火,放在身侧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象是要扑上去掐住白玉堂狠狠摇晃一样。
突然,他停下脚步。
离白玉堂不过三步之遥,清楚的看见那张朝思慕想的容颜上是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戒备和怒气,心中一痛。
他的月来,应该偎依在他身边,对他温柔似水的笑着的!
他的月来,应该用那双清澈明亮的眼,对他脉脉含情的看着的!
他的月来,应该是这世上对他最信赖最爱的!
他的月来——不会用这种厌恶的表情面对他!!
……是了,一定是因为在人间的原故,月来一定是因为被人间的浊气污染得太深才会这样!
他的白莲,是不能植于俗世的!
“……如此一来,我就该尽快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污秽的人世,让你能想起以往的一切!”
心念一动,手亦动——而且更快!
两人之间是三步的距离,但对画影而言,水然距离不过二尺!
双指如剑,风一动,指尖直逼三尺青锋!
“什么……?!”
眼前一花,白玉堂只觉他身形方动,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已于顷刻之间压迫而至,手中画影顿时被那罡风迫得嗡嗡地响了起来。更甚者,手上沉重得似是真与什么短兵相接了一般,画影剑身猛的弯曲,锃的一声,他一个拿捏不住,宝剑竟被高高弹飞!
怎么会?!
白玉堂大惊失色,想退却已是不及,水然快如疾风的手指已直点要害而来,闪入眼中的是那快得不似人类的身形和脸上奇特的笑意。
身形未停,手指飞点,不想伤他,于是封了他身上几处要穴。
“月来,乖乖跟我走吧!”
水然微微一笑,就想伸手揽住他——
蓦地,一声清啸划破被水然怪异得不可思议的身手所凝固的空气,三尺青锋,宛若蛟龙出世,方始惊鸿一瞥,便几乎要刺进了喉咙,爆发的剑气切得人肌肤生痛——好狠!好快!!
这突然出现在水然与白玉堂之间,完全不留余力的一剑——杀气迸现!
剑快,人更快!
水然足下一点,轻易便旋身避过,手腕反转点上剑身,真气直贯而入,长剑猛的一震,去势却未慢下,堪堪划破衣袖。
“你?!”未料到自己也会被刺中,水然面色一整,手中真气再次集合,这次不用手指,改用手掌去接剑锋。“撒手!”
剑果真滑开,只是——
一只手,宛如灵蛇,竟在剑滑落的瞬间趁隙斜飞而入,直切水然手腕!
“退!”来人一喝,本该落下的宝剑也倏的飞扬——原来方才只是声东击西!唰唰几式剑气绵绵不绝,凌厉的剑势破空而至,逼得他真的腾空飘出十步以外。
身形在空中一扭,仿佛翩鸿降世,水然飘逸的身影轻巧停落。
倏的眸光如电!
看见的是横剑护于白玉堂身前的一抹蓝影,英挺的眉下双目湛然,朗若晨星!
“你是……”
“展昭!”
展昭?那个御猫?!
嘿的一笑,他道:“原来人间皇帝还是有些眼力,找了这么只武功高强的猫!”
“不敢,展昭只不过是稍微精通抓一些鼠辈而已,担不起谬赞!”
秀眉一挑,水然不怒反笑。
他一手挑起自己那只被展昭划破的衣袖——未见血,意既是连皮肉之伤都没有,可是这带给是水然的冲击却依然很大。
他瞥一眼,又转头向展昭道:“这可是不是谬赞,你可知,你是这数千年来唯一能伤到我的凡人!”
展昭猛的皱起眉。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的话,怎么如此离奇?千年?凡人?当真是古怪得紧!
“猫儿!”这时身后传来白玉堂焦急的叫喊。
展昭听见手一拂,迅速解开他身上的穴道,一抬头,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
“玉堂,你没事吧?”难道是水然下手太重伤了他?
“笨猫!!”白玉堂气呼呼的表情让展昭一头雾水。
“你这个笨蛋!刚才在里面痛成那个样子,现在居然敢催动真气!你是木头脑子还是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呀?”
“我又没受伤……”
“我管你有没有受伤,我只知道你刚才那个样子妄用内力肯定危险!”
“……玉堂,你是要我袖手旁观么?”
“我……”对着收紧的眉心和那双清澈双眸中的不悦,白玉堂瞬间失声。
静默片刻,他突然抬手揉开那个人打了结的眉:“算我欠你个人情!”随后转身,直指水然:“你!”
自始自终不动声色的听完两人的对话,水然面无表情的淡应:“我怎样?”
“我不管你之前说的那些荒谬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冲着我来的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这便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不可牵扯他人!”
展昭神色一动,立刻猜到白玉堂想说什么,心下一急:这个叫做水然的男子,身手非凡,功力深不可测,玉堂怎可一人去应对?!
他失声叫道:“玉堂……”
白玉堂猛的一振臂,以眼神断了他的话。
展昭一窒,怔立原地。
白玉堂这才转头向水然续道:“尤其是开封府的人,你不可以碰!”
“……”
“怎样?”
水然将白玉堂坚决的表情纳入眼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发酵。
他这是什么意思?
怕他挑上官府还是……怕他伤了展昭?
“呵……”
不知不觉,唇边的笑意竟越来越冷……
“我不答应。”
“什么?!”白玉堂怒道:“为何?你想牵连无辜?”
“……我只知,展昭,非杀不可!”
“混帐!!”怒目圆睁。
说时迟那时快!白玉堂双掌一扬,竟空手攻了过去!
水然一声冷哼:“自投罗网!”
他又举起两根手指,只是这一次,却能见到那双手指上隐隐发出蓝光—— 一道仿佛世上最无坚不摧的剑气,吞吐着蓝殷殷的火舌,跃跃欲动!
展昭看得分明,心下一惊:“玉堂!!”话未落,人已点地而起,直奔白玉堂。
——就等你来!水然眼底凶光一闪,双指催动——
“住手!”
凭空一声娇叱,一道白绫从天而降,死死缠住水然手腕。随着白绫,一位空灵人儿也缓缓落下。
——居然是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妙龄女子!
“水然,你太莽撞了。”
女子素手一抖,收回白绫。
她慢步踱近三人,步子不紧不慢,声音听来也是娇柔,偏偏全身散发出的高贵之气却令展昭和白玉堂心中一凛。
水然不满地看着阻止他的人走到身边:“芙蓉!你要以下犯上么?”
“……我一向是帮你的。”被叫做芙蓉的女子,没有看他,反而淡淡的看了白玉堂一眼。“只是,水然,你今天已经做过头了。”
“我只想带月来走!”
“何必?月来有自己的意志,他愿不愿意跟你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强求又有何用?”
“可是……”
“我若是你,今日便也罢了!”
“……”默然不语,水然只是死死盯住白玉堂和展昭不放。良久,他垂了眼,似是听进了芙蓉的话。但是过了会儿,他又低声道:“……不过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却不知这一句,是对白玉堂还是展昭?
“……走吧!”喟然一叹,芙蓉轻瞥过展昭一眼——然后,又一眼……
娥眉轻颦!
“怎么?”水然没放过她那丝轻微的异样。
“……无事。”
顺着她的视线,水然也再看了展昭一眼。看着那个沉稳的年轻人,心里突然说不出的怪异。
“你不是说走吗?”一拂袖,今日是暂且收兵了。
“嗯。”
芙蓉应了声,转身离开的同时,将那个名字悄悄在心底念了一遍:“……展……昭……”
片刻,这一男一女身影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中。
星空之下,经历一场突如其来又奇特的打斗的展昭和白玉堂,对望一眼,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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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楼上,一帘淡月。
楼内一间雅致厢房,一灯如豆,灯下,二娘正提笔急书。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她甫停笔。
将信折上,以朱砂封缄,她又将信笺放回桌上。
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一刹那,她扭头朝向窗外:
“速回关外,交付陛下。”
说罢,门扉一开一闭,人已离去。
门内死一般寂静。
突然,房内灯火跳动几下,光线突的暗了许多,似是风过。
偏偏,檐下风铃,却一动未动。
……桌上,
已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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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拂晓时分,残月未落,孤零零的挂在西天。
月下一道身影只身而立,任凭清冷的晨风撩动他的发他的白衣,岿然不动。
仰头,冷月映入轻愁的眼,冰凉凉的更让这具在院中站了一夜的身子冷到了骨子里。
又一阵风过,他猛的皱下眉……
忽然,身后吱呀一声门响,他一夜守着的人已然走出。
耳尖的听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在跨出门口后突然迟疑的一顿,想是疑惑自己所见,微微一笑,他回过头去……
展昭倏的张大了眼睛:“玉堂?!”
他一大清早等在他门前做什么?
“猫儿起这么早,该不是急着去捉老鼠吧?”白玉堂一手搓着鼻子,嘿嘿的露出一贯坏笑。
“……老鼠自己懂得送上门,用得着我去捉?”
展昭几步走近,瞥一眼白玉堂笑嘻嘻的脸,目光立刻转向他那身湿漉漉沾满露水的白衫……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
他……到底来了多久?
“今日有案子吗?”
“……暂时没有,不过待会儿要同包大人进宫面圣。”
面圣?哼,那个白痴皇帝,一天到晚就知道把猫儿呼来唤去,他哪一次把猫儿找去不是丢些危险之极的任务?偏偏这只笨猫,有求必应!啧!
白玉堂忍不住对天翻个大大的白眼。
展昭将他不满的表情看进眼里,大概也猜得住他想了些什么,心中暗笑,却也不动声色,只作不经意的问道:“玉堂这么早来,有事?”
“嗯……唔……”支吾半晌,“我来找你喝酒的!”
“喝酒?”展昭抬头望一眼还未发白的天色,疑惑万分:“现在?”
“我、我我有说是现在吗?!”白玉堂气呼呼的大叫,一只手也在展昭肩上狠狠的戳:“笨猫,我是说晌午,晌午!”
“昭阳楼?”
“是啦!”白玉堂没好气的应道,心里又有些高兴:他还未说他便知是昭阳楼,这个……是心有灵犀吧?
展昭却半天不语。
白玉堂见状吊起眉毛,恶狠狠的道:“怎么?我请你喝酒,你还要考虑?”
展昭缓缓摇头,静静凝视白玉堂,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像是要看透白玉堂的心一样,视线直直射入他眼底。
在那样的注视下,白玉堂猛的收了声音,心中莫名紧张——他……他的心思还是瞒不住猫儿么……
“……”静默,良久,展昭甫道:“好,我一定到。”
松了口气,白玉堂生怕他反悔一样,再三叮嘱:“你说的一定,可不许偷跑!小心你白爷爷一气之下闹得开封府天翻地覆,到时候你可后果自负!记住了!”
展昭听罢连连摇头,有时真觉得白玉堂这说风便是雨的性子煞是缠人,他不由微微苦笑了。
……只是,
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那份看似无奈的苦笑之后,
竟也有一丝隐隐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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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何在?
一帘淡月,
仿佛照颜色。
轻挽窗幔,窗外一弯清月缓缓西落,收起了重重夜幕。
身后突然拥上一个怀抱。
身子不着意的僵了僵,始回眸一声娇笑——“皇上……”
软语之中多是欲迎还拒的娇羞。
……心底,
却是真真切切的厌恶……
“爱妃怎么独自一人起了?”
仁宗轻轻抚弄那一头如云乌丝,对怀中这进宫不到三月的妙人儿有着说不出的喜爱。
第一次见着的她,是在由各省官员送进宫来的众多佳丽之中,她一身娇娇弱弱,犹为安静,一个人坐在僻静之处,不言也不语。
待他招她上前说话,多番抒导,那文静的丽人,仍是欲笑还颦。
这反倒让他更是怜爱,当下取其姓氏,封为叶妃,入主扶摇宫。
三个月来,他想方设法,方才换得了佳人芳心,对她更是有求必应,三千宠爱。现下,看着怀中爱妃巧笑嫣然,心里是说不出的得意。
他忍不住又拥紧了那柔弱无骨的身子,轻香白皙娇嫩的肌肤。
叶妃娇滴滴的挡了他,嗔道:“皇上,您不是要临朝吗?还不走?”
“爱妃这是赶朕?”
“皇上当以社稷为重嘛!”叶妃假睨仁宗一眼,说着,亲自帮他打点穿戴衣物。
“呵呵,好好,朕就去,就去!”仁宗心里高兴得紧,只觉得他这爱妃实在懂事明理。
心里突然又想到一事,他拉住叶妃手道:“早朝完后,朕会在御花园召见包拯和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爱妃可有兴趣见上一见?”
刚说完,就觉得手中的柔荑突然猛的僵直,仁宗一怔,却因叶妃低着头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爱妃?”
“……皇上,包大人乃朝中重臣,觐见皇上定是为国家大事,祖有明训,后宫不得干政,臣妾……”
“诶,朕这次见他们只是为了些小事,和朝事没什么关系的!有何不可?”
“可是……”
“爱妃!你终日在后宫之中,见不得许多世面,朕也不过是想你的日子不要过得那么无趣,见见大臣又何妨?——你呀,就是腼腆得紧!再说了,这次展昭也进宫,让你这个大家闺秀见识一下武林人士的风范,开开眼界,岂不甚好?”
“……既然皇上这么说,臣妾依了便是。”
“好!好!”
仁宗见她终于点头,笑逐言开,打点妥当,欣喜的走了。
他却不知,在他身后,那道目送他离开的视线,随着他的越走越远,也变得愈发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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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南绿树春饶絮,
树头花艳杂娇云,
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去,
晚春盘马踏青苔,
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已是近晚——
依着栏杆,望穿了眼也没瞧见自己想见的那个身影,白玉堂冷哼一声,一口干了杯中酒,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猫儿,让我白五爷从晌午等到现在,算你有种!”
正巧推门而进的二娘,听了这话,嗤嗤的笑了起来。
她上前拿起酒壶,为白玉堂重新添上一盅,笑道:“我说五爷,你在这儿发什么牢骚呢?”
“死猫不守约!”
“唷,五爷,你要真急就去开封府打听打听嘛,兴许人家展大人临时受命来不了呢?”
“……他既然应了我,就一定会来!”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你干嘛还说人家不守约?”
白玉堂赫的站起来,气呼呼的道:“我跟他约的是晌午,他到现在都不到,不是不守约是什么?!”
这这……又笃定人家一定会到又说人家不守约——怎么这么个说话自相矛盾任性不讲理的人?!
二娘摇头笑叹,心里直佩服那位一天到晚和白玉堂朝夕相处的展大人。什么样的心胸才能容得下这只白老鼠成天跳上跳下的胡闹?
展大人……可真不是凡人!
她这一笑,却惹得白玉堂不高兴了:“二娘,你笑得这么奇怪作什么?”
“啊?哦,我这是想,白五爷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呵呵呵……”话未说完,二娘那张貌美如花的脸上便拉出一个弯弯的弧度,随便的,还搭上一只兰花指放在嘴边——够假!
白玉堂一看就黑了半边脸!
认识二娘这么久,他还不清楚那付样子活脱脱就是她每次想方儿作弄他时的标准动作?!
不行,这次他要先下手为强!
“二娘我警告你——”
话未说完,门口突然出现一人,一身蓝衣,眼若深潭,向着房中二人微微一笑——
白玉堂失口叫道:“猫儿!”
却不是展昭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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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早料到白玉堂必定等得急了,展昭一进门便简单的说了姗姗来迟的原因。
“叶妃?”
正气闷的白玉堂,一听展昭是被宫里的叶妃留下用膳聊天,撇着嘴从鼻孔里出气:“喔……那就难怪我们的展大人不推迟了!皇帝老儿的女人,又漂亮又高贵,怎么也比一个江湖草莽和一个……半老徐娘来得好!”
展昭一时啼笑皆非:“玉堂……”
“去!”二娘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一把夺了他手中的酒杯:“吃我的东西喝我的酒,还敢乱说话?我是半老徐娘么?!”
“二娘,你这话可不对,我是吃你的东西也喝你的酒,不过我可是给了银子的呀!你怎说得我好象专程上你这儿白吃白喝来了?”
“哟,五爷,你老人家哪次来我敢收什么银子呀?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咱们昭阳楼秘制的女儿红,对外一瓶就十两,到你手里可是当茶水喝的,我收了你多少?你哪次来我收了你超过二十两的?还不就当送你了!”
白玉堂嗤之以鼻:“那还不是因为你想讨好这只臭猫!”
“玉堂……” 展昭一见不好想劝,那头二娘却吃吃的笑了起来。
“哎呀我的五爷,这话你可算是说对了!要不是看在展大人的面上,你这样的生意我常做下去,岂不是要关门大吉?”
“你!”
“我怎样?”
……混、混帐!给她三分颜色她还真开起染坊来了?!白玉堂一赌气跳将起来,甩手就要走:“不喝了!”
“玉堂!”展昭一把扯住他手,又将他拉回座位:“多大的人,还沉不住气!”
“哎哟,展大人,他那可不是沉不住气,那是一肚子的酸水到处乱溅!”
“你说什么?!”白玉堂碰的一拳擂在桌上,看上去是……恼羞成怒了……
被说中了吧?二娘瘪瘪嘴,翻过眼肚子里暗笑。
一旁看着他们的展昭叹口气,真不懂这两个人是怎么成的冤家?相看两相厌?偏偏有时又贴心得紧,唉……
他转过头睇二娘一眼,摇头道:“二娘,你就少说几句吧。”
二娘不依:“是他先挑起嘴角的呀!”
“玉堂性子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娘一向处事体面,又何必总是让玉堂难看?”
“……好吧,我是得理不饶人了些。”
白玉堂一听,听出她是先低头了,心里虽然乐开,嘴上却是不饶人的道:“你哪里得了理……”
话未说完,便被展昭压住手摇摇头。
……好嘛,看在猫儿的面子上,一人退一步啰!
他勉为其难的住了嘴。
展昭眼见总算息兵的二人却都瘪着嘴,好笑道:“好了好了,说到底最不对的就是我,我要是不迟到也不会引得你们口角,这样吧,今天的酒钱,我付!”
“呵呵,猫儿这可是你打进门的第一句人话哩!”
那之前帮他说情的那些话是什么?废话么?
二娘见白玉堂是笑逐言开,忍不住又白他一眼,回头说什么也不认展昭的决定。
“不成,展大人到了我昭阳楼,可没有给钱的规矩!”
“二娘……”
“展大人你不必推迟,这是我二娘定的规矩,你呀,就安安心心的喝我的酒吧……再说了,多捎只白老鼠也无所谓呀!就当二娘我做件好事!”
说完,变戏法般从桌子底下抓出一个小坛,拍开封泥,一股特别的清香立刻充斥了整个屋子。
“这是……”白玉堂努力凑近瞧,酒坛里清清澈澈的液体竟然映出了他的潘安玉面。“怎的看上去倒像是水……”
“这坛叫‘忘我’!”二娘笑嘻嘻的重新拿出两个杯子,一人满满的斟上一杯。“我特意为两位备的!”
忘我……?
“怎么这么个怪名?”
“呵,五爷,哪里怪了?我不就是想让你们喝得尽兴,喝得~忘我嘛!”
展昭倒是品着这酒,心中百味:“忘我……这世间,谁又能做倒真正的忘我……”
“相爱之人!”
展昭蓦地一震,抬头看向二娘,却见她柔柔一笑,抬手将他杯中的酒又加满。“真正相爱之人,哪个不 ‘忘我’呢?”
展昭怔怔的看着杯中酒,那异常清澈的酒,其中映出的,是他的双眼。
而那双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眼中,映出的,又是哪个人的影……?
“……玉堂……”
“唔?”白玉堂正喝得不亦乐乎。
刚刚才和二娘大吵一架,现下却喝人家的酒喝得畅快之极——这付爽朗直率的性子,也只有他白玉堂才有了!
展昭忍不住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件事物,递给了白玉堂。
“拿着,送你。”
“什么?”狐疑的接过,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刻工精致的玉佩。
玉身祥云环绕,鹤飞蝠兆,当中一个笔力苍劲的“叶”字,底下拉出一条银白镶金的丝穗儿,煞是好看。
“这是今日叶妃叶娘娘所赐,说是可以驱灾避难,百邪不侵……”
白玉堂一听老大的不高兴:“女人送的?你拿来显给谁看呀?‘驱灾避难,百邪不侵’……我还遇神灭神,遇鬼杀鬼呢!”
说完将玉佩往桌上随手一丢,心里嘀咕:什么时候一向心无旁骛的猫儿也成了个信鬼神之人了?
遇神灭神,遇鬼杀鬼?展昭苦笑一声,心想:要真有这效用,那倒是好了。
“玉堂,这块玉无论有效与否,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我需要防什么……”
白玉堂突然停下话。
……莫非,就像他担心猫儿被那男人所害而整夜候在他门外一样,猫儿也是因为担心那人对他……
那个,自称为水然的男人……
的确,那人,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一脸的不食人间烟火,却偏偏又有着一副和外貌极不相称的邪魅性子!昨日他和猫儿就差点儿亏在了他手里!
可是……
猫儿呀猫儿,你担心我做什么?虽然尚不知那人来意,但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他对我绝无伤害之意,你又何必乱操这份心?倒是你自己,白痴都能瞧出他对你的那份杀意,你不想想自己,却……
当真是……关心则乱!
“我看看!”
旁边的二娘这时突然拿起桌上的玉佩,小心的翻看着。
“呀,是上好古玉呢!”
展昭闻言笑问:“二娘识玉?”
“展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妇人懂些什么,皮毛而已,不过……这块玉的确是宝物,怕是买下我百座昭阳楼都绰绰有余了!……展大人,这位赠玉的娘娘还真是大方呢!”
展昭笑而不语,只是深黑的眸中闪过了丝什么……
二娘本来就在细细的察言观色,自然眼尖的捕捉到他那瞬本不会被任何人所察觉的情绪……心中蓦的一沉……
展昭似已有所察觉……
娉岚,你到底做了什么引得他疑心……
此时,手里摩挲得玉久了,微妙的触感又引得她一惊——娉岚!你竟然……
心转如电,拿玉的手上一松,她立刻惊叫了声:“哎呀!”
玉佩咚的一声,好死不死的掉进了那坛子“忘我”里—— 一时间,屋里寂静一片,只有两双眼睛惊诧的望着她!
“这……这……我手没、没拿稳……”二娘笑得好不辛苦,特别是在白玉堂像是随时要扁人的目光之中!
“我这就拿去清理一下,五爷,展大人,海涵,海涵!”
说完,忙不迭的抱起那坛“忘我”,当然,包括还在坛子里未取出的玉佩,慌慌张张的奔出门去。
……竟然……竟然将猫儿送他的玉佩给…………那厢白玉堂黑了张脸,好不难看!
“猫儿,待会儿那女人回来,你可要抓住我!”
展昭一怔,不知何意。
白玉堂恨恨的道:“免得我一时手重,送、她、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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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等到二娘窈袅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东厢,已经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白玉堂手握画影,皮笑肉不笑道:“二娘,去这么久,该不是想着方儿把我的玉佩给掉包了吧?”
“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二娘睨他一眼,转脸却向展昭笑开,殷情的将手中玉佩递上:“展大人,我不但把这玉擦得干干净净,还熏上了桂香,呐,完璧归赵!”
“是完璧归白!”白玉堂手疾眼快,一把捋走二娘手中玉佩,神气活现笑得好不开心!
“还熏了香?二娘,你可真有心!”
“哟,五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呀!这可是展大人的东……”
“他送我了!”
二娘一滞,方才记起这玉佩不久之前确实是易了主!
白玉堂勾起唇角,看着二娘的瘪样直乐。
有意思有意思!猫儿送份礼,居然还外带看那个向来吃得他死死的二娘出糗——今天这酒,还真喝得值了!
“猫儿!今儿就到此为止吧!”他呵呵一笑:“我也乏了,回开封府?”
说着不经意的一弹桌上那看上去价格不扉的青瓷酒杯,叮的一声脆响,唰唰的白了二娘的脸。
倏的,只见柳眉倒竖,纤纤玉掌猛地往桌上一拍——“白、玉、堂……”檀口一张那刀子利的话就要倾巢涌出,偏偏白玉堂动作比她还快!
“猫儿,走了!”一把扯上展昭,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拖着他从二楼直接跳了出去。
这下,二娘可连个臭骂的对象都没了!
呆了半晌,二娘对着空空的东厢终于醒过神。
她怔怔的看着那二人消失的方向,眼中一黯,叹口气,幽幽的道:“真是……我干嘛非要对那讨厌的小白鼠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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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已浓,白玉堂和展昭施展轻功,民舍顶上几个起落,就离了昭阳楼一二里。
他哈哈一笑,回头对展昭道:“今天可真痛快!居然能气得二娘跳脚!嗯,有趣!!不过也悬,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今夜只怕你我的耳朵可要有得受了!哈哈……”
展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搭话。
……玉堂还是小孩心性……真好!
想想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年纪小小便开始江湖闯荡,数年以后,眼睹江湖险恶、人心狡诈,竟然还能保持一份赤子之心,不占一丝人间俗气,不可不谓之难得!
……尽管有时他多的是一肚子坏水外加任性不讲理——就如方才!
“玉堂……”
“啊?”
“可以放开我手了吧?”
白玉堂一呆,停下身形,这才发现原来从刚刚自己就一直死死握着展昭的左手。
怎的……他竟忘了放开…… ……不,不是忘了,而是……不舍得………………
这只手,手心布满茧子,只需碰一下,便能清楚它的主人一定是位剑术高超的剑客。
——因为只有长年苦练剑术之人,只有真正醉心其中之人,才会忍下鲜血淋漓的痛苦,任由那一次次被剑柄磨破的肌肤换上这一层层厚厚坚硬粗糙的外壳!
展昭……无疑更是个中翘楚。
这一点,自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已明白……看他优雅无比的抽出腰间长剑,寒光闪烁间翩然空灵似嫡仙时就——不得不叹!
……其实心里很清楚他的坚强,他风雨压折不弯的脊梁,永远承负着比旁人多上许多的重担;也懂他心中最深处的软弱,那份悲天悯人的心性,注定了他为人奔波为人伤累的痛。
只是他不解的是,为何偏偏这份坚强遇着那份软弱,两种如此矛盾的性格,竟然也可以丝丝融合,然后,造就出一个坚若磐石韧如杨柳不卑不亢心记天下的展昭?
猫儿……
坚的是心,
柔的是情。
……苦的……
却是……爱他之人…………
心头渐渐埋没在一股涩涩的味道之中……
……猫儿,你可知……
展昭本就在白玉堂忽然之间变得奇妙而火热的视线中惴惴不安着,脑海中想着不要与他对视,偏偏视线又不知为何自作主张的……不愿闪躲……
霎时,两人间气氛竟是窒息般的诡秘……
突然,展昭蓦地暗暗倒抽一口凉气——玉堂……玉堂怎么……
他被白玉堂握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与白玉堂指间交叉相缠、暧昧摩挲……
慌忙在那灼热的视线中叫道:“玉……玉堂?!”
白玉堂一震,愣愣的看了脸颊已经开始走红的展昭一会儿,突然像甩烫手山芋一样猛的甩开展昭的手!
他出人意料地哇哇大叫起来:“哇啊啊,猫儿你怎的一直握着我手不放!!”
什么?!这句话该自己说才对吧?
一时之间,展昭哭笑不得。
末了,他苦笑:“是了是了,现下已放开了不是吗?”
往日经验告知于他,若是白玉堂开始明目张胆颠倒黑白时,千万不要尝试与他说理,顺着他话说就好!
“真是,白白吃你五爷豆腐……”咕哝了几句,白玉堂又气呼呼的道:“算了,我不与你这笨猫计较了,明天拿桌好菜向我赔礼就成!”
赔礼?
展昭继续苦笑,却不答话,也算默认。
哪知白玉堂却更是得寸进尺——“当然若是你想拿瓶好酒孝敬一下五爷我呢我也不会介意的,呃呃,最好是二娘的女儿红哦——反正你去拿她又不收钱,不拿白不拿嘛!”
“还有,我这里跟你约好了,明日午时,我准时来开封府等你的酒菜——你可别又被个什么妃呀嫔的绊住了,再让五爷我像今日这么枯等,小心我翻脸哦!”
“怎样?记住没?”
无奈的摇头,展昭笑道:“玉堂你……”
“我怎样?反正我跟你说好了!”
说罢,白玉堂一转身,身形轻逸一闪,已是数尺之外。
远远地他声音又传来:“前面便是开封府,猫儿,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可不许你精神不济的陪我!”
展昭闻言满满笑意再也抑制不住,悄悄溢出嘴角,夜色中轻喃恍不可闻……
“玉堂,你又何必……”
用这种法子逃走……
视线又悄悄落回手上,
那只在冰凉夜风中展开的手,
似乎仍能感觉到之前那股……紧紧包裹住他……仿佛烈炎焚身般的炙热…………
唉,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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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开封府的一日通常便是于忙碌中开始,最后又于忙碌中结束,对这常年不变的惯例,府衙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只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
“哇呀呀,展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今日揭开开封府一天序幕的,竟然是王朝震天响地惊叫!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闯进包拯书房,一眼瞧见随侍在侧的展昭,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了上去:“展大人你可要做主呀!!”
包拯见他如此失态大奇,放下手中卷宗,疑惑道:“王朝,何事如此?”
“是……是……是……阿啾!!”一个喷嚏好死不死打到刚刚走近的公孙策身上。(公孙策:……|||||)
王朝大窘,连声道歉:“抱、抱歉,公孙先生,我不是故……故意……哈啾!!!”
公孙策眼疾手快,飞快以手中羽扇一挡——逃过一劫。他凝目上下打量了王朝一番,见他一股子的喷嚏连天,却丝毫没有风寒之相……“王朝,你着了道?”
王朝慌忙点头。
公孙策哈哈一笑,转过头去看眉峰紧皱的展昭,脸上尽是揶揄之色:“展护卫,这次可要靠你出马了!”
展昭嘴角微微抽动,苦笑一声,便向王朝示意:“说吧,玉堂这次又做了什么?”
王朝一听大惊,他还未开口,怎的展大人就猜得到是白少侠捅了娄子?心下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展大人真乃神人也!这么一想,脸上不禁也显露出来,啥话都写在了上面!
公孙策见状只顾闷笑。
这王朝……他怎的就未发现,这整个开封府内,除了白玉堂之外,又有谁能闹腾得他们想找人相助时第一想到的便是展护卫?平日芝麻绿豆点儿的事他们也是轨规矩矩的按理章来请示包大人,要是哪次瞧见他们火烧屁股般到处找展护卫……可以笃定,十之八九是遭了“鼠患”!
这一点,精明如“御猫”,又怎会不知?
“白……哈啾!白少侠在大牢里审问犯人呢!”
“什么?”展昭眉头收得更紧,心中暗叫不好!他熟知白玉堂好玩的心性,这只调皮捣蛋的老鼠去了牢里,还不知会想些什么方儿作弄嫌犯,可不要是……
耳边却听公孙策道:“就为这个?白少侠多半是为了好玩,你跟他说牢房重地,外人不得擅进,请他出来就是。”
“可、可他不卖这账呀!”
“今儿一大早,我和张龙去牢房例行查看,谁知一进了去,就见几个重犯在牢里哭爹喊娘,满地打滚,白少侠却翘着脚坐在高案上,神气活现地道:‘今日也算你们倒霉,撞上你白五爷心血来潮,说吧,谁要坦白罪行,我就赏他一颗……’……哈啾!”
公孙策一听糊涂了,讶然道:“赏颗什么?”
“哈……哈啾——解药!”
“解药?!”展昭和公孙策同时惊叫,面面相觑。
——白玉堂竟然给嫌犯……下毒?!
展昭头大的揉揉额角,叹气道:“他所下为何种毒?”
“我、我也不知,反正那药厉害,我和张龙进去劝阻白少侠不过半刻功夫,谁知现在也……哈啾!全身发痒,喷嚏连天!”
——如此说来多半就是些闹着玩儿的痒粉、毒粉之类的了?
“展……哈啾!展大人,你就劝劝白少侠吧,刚才小人赶过来时,还听到牢房里那个在押的杭州知府大叫要向皇上参我们开封府一本,说我们动用私刑……”
顿了一下,王朝又忍不住补充一句:“不、不过,除此之外,却真有两个重犯认了罪……”
公孙策此时忍俊不禁,转身向包拯拱手道:“大人,如此看来,白少侠倒不失为办案奇人,看来我们开封府又要多一助力了!”
包拯呵呵而笑,正要点头,门口倏地窜进一个白影,玉树临风,俊美非凡,却偏偏挤兑着自己修长的剑眉,一脸的不乐意:“公孙先生又出馊主意!”
“我只不过是想试试手中这些劳什子的功效,你以为我真喜欢和那些恶心的家伙浪费口舌呀?”
展昭听了他这番话只觉额角更痛!
“玉堂……”
他这么一唤,还未及说话,白玉堂眉毛一扬,笑开了脸就亲亲热热的靠了上去:“来,乖猫儿,吃一颗!”
一颗朱红丹药猝不及防就被白玉堂一手塞进了他嘴里!
“这是什么?!”
“解药呀,以后要是我用这些毒,已经服过解药的你便无须害怕了!”
“……玉堂,你准备这些做什么?”
“为了以后应付那个什么怪人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武功高深莫测,你我连手也未必胜算在握,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只好准备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了!”
“……他若真如此厉害,你手中那些……派得上用场?”
“嘿,猫儿,你可别小瞧这些东西,这可是我那几个嫂子的心血,除了我的独门解药,没得救!”
语毕,白玉堂扬起脸,俨然已是一付趾高气扬的模样。
“咳、咳!既然如此,白少侠,就请你也给王朝他们一颗吧。”包拯眼见王朝可怜兮兮站在一旁,却又不敢上前向白玉堂讨颗解药,只好替他说声情。
白玉堂这才注意到原来身旁还有一位“受害者”,对了,方才和他一起的还有张龙,想必现在也是……
他从袖中取出瓷瓶,倒了两颗,递给王朝:“记着给张龙一颗!”
“谢白少侠!”
一转头,却见展昭在身后淡笑而立,眼中满是……柔意。
……水漾漾的,看得白玉堂发呆。
“玉堂心细也心软。”
白玉堂不知为何却脸上一红,啐道:“说些什么?!”
展昭也一呆:怎么?夸他也错了么?
“猫儿,你有时间耍嘴皮子倒不如好好想想今午的菜色——可别想蒙混我喔!”
……怎么……还记着呐……
原以为他只是说笑,现下看来……还真得上昭阳楼买瓶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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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煦微暖,昭阳楼。
“我真是羡慕那五爷呢!”
二娘对着未及褪下官衣便匆匆赶来的展昭,盈盈笑道。
将近正午时分,远远的便见展昭急急走来,一问之下,才知他是为了替那只老鼠备桌好菜。
心里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又酸又甜。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着展昭,是她方进京城那天,遇见开封府尹的仪仗路过,一顶方轿,轿旁一人策马而行,红袍着身,乌纱缀顶,简简单单的一个背影,清瘦挺拔,却不知引了多少人的心魂!
后来,那人突然一转头,她就迳直小小的惊叫了声!
她对中土文化知得不多,只知对于男人,上上夸奖不过是“才比子建,貌若潘安”,可是眼前这人,又岂是作古之人可比?
不过她看的,却不是那张俊逸飞扬的面孔。
尽管他温文尔雅,且止不住那抹意气风发的江湖豪侠之气,朗朗的胸怀,仿佛装得下天地,但他算不得最俊。她见过的男人中,容貌胜过他的又岂止一二!
偏偏是那个魂,迷着她陷了进去。
他那魂,透过他双眼,令她看得分明。
那魂如水造,无声无息,可以解人饥渴,安人心绪,也可……使人没顶!
第一眼看清他,深黑深黑的眼,即使隔得那么远,她也能感到那眸子极深处幽幽的光芒,和脸上温暖的笑意不同,是看破尘世般的清澈平静。
静如死水。
一个夹在江湖与官场夹缝中的人,除了静下来,忍着寂寞,又能选择什么?
“有时看着他眼中痛苦、屈辱,甚至是恨着的眼神时,反而会想:总算像个凡人了,很好!”
主子说这话……是有些道理。
但是未料到死水也是会动的。
每次,只要那只猫儿身边窜出只小白鼠时,那双黑曜石样清朗平和的眼便会瞬间的生动起来,笑的怒的,嗔的骂的,突然有了生命!
所以她才记着了那只鼠儿——白玉堂!
活生生一魔星,捣尽天下人的蛋,任性又爱蛮干,偏偏行事不拘一格,可以说是所有死守伦理纲常中规中矩人的梦霾!
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是那只猫儿的…………唉,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
或许这一生这两人,也就只有这般……纠缠下去了吧…………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暮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羡慕那小白鼠,是因为他能让那微雨双眸……云淡天青…………
“展大人,可得替我向白五爷陪个不是呀,昨晚跟他斗嘴,可没恶意……”
“二娘,玉堂也是和你闹着玩儿,你何必放在心上?”展昭笑着打断她之话,接过她手中的酒和用荷叶包好的熟食,便放下一锭银子。
“展大人!我不能——”
“二娘,这顿,是我请玉堂的,还请二娘成全。”
“……好了好了,逼着客人不拿银子,做生意做到我这份儿上,也算稀罕了!得!今儿是你在自家府里请五爷,我不插手!不过下回来我昭阳楼吃饭喝酒的话,老规矩,展大人的银两我还是不会收的!怎样?”
展昭淡淡一笑,应道:“听二娘的便是。”
说罢,有礼的告了辞,提了酒菜离去。
忻长挺拔的身影出了昭阳楼,只走得几步,展昭突然想起自己不声不响的跑出开封府买酒菜,也没知会白玉堂一声,此时他找不着人,大概又在气呼呼的跳脚了吧?
想到此处,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浮起。
“公子!”
脆生生一声叫唤,停了他的脚步。
一个童稚未褪的小男孩儿正笑嘻嘻的仰头看他,小手里捏着封信笺,展昭眼尖的瞄见上面正是自己的名字。
“有人要我交给你的!”
孩子给了信,蹦蹦的跑了。
凝目一看,字迹清秀,似是出自女子手笔,更有阵阵幽香自手中传来。
这香气……
心细若尘如他,有些特别的事物,只要见过闻过一次,便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迅速打开手中书信,寥寥数语,看罢,展昭却是脸色一变!
将信揉在手心,内力微吐,这信便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再不停顿一下,他飞快向开封府的方向赶回去。
送信的小男孩儿并没跑得多远,这时又回头看了看这边,嘴里悄悄念叨:“真是怪,送个信也能给我一片这么好看金灿灿的叶子,好玩好玩!”
他把玩手中的金叶子,一不留神就撞到了路人。
“好痛!”
抬头一看,竟然是个漂亮得不得了的阿姨——当然是没有刚刚叫他送信的那位姐姐好看啦!
“小家伙,想吃鸡腿吗?”
“呃呃?”
“昭阳楼随便一样东西皆是天下美食哦!”
“好,好呀!”哎呀,鸡腿好香,口水都快掉出来了~~
“那你先告诉我!”
“什么?”鸡腿!鸡腿!鸡腿给我啦!
妇人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叫你送信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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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闲来无事不从容,万物静观皆自得,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幻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白玉堂方念到此处,展昭晒然笑道:“玉堂今日好兴致。”白玉堂却不言语,嘿嘿一笑,又是一杯女儿红下肚。
春日里把酒言欢,就着展昭所居院落的小小石桌,一猫一鼠谈笑风生,本就是说不出的畅快,再加上今日也算狠狠敲了这死猫一笔,他心里自然有些得意。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来给这猫听!
酒过三巡,展昭突然道:“玉堂,今晚你就住我这里吧!”
扑——
美酒被一口喷出,白玉堂呛得满脸通红,趴在桌上狂咳不已,几欲背过气去!
这死猫!吃错药还是掉了魂?怎么忽然冒这么一句出来?!白玉堂擦去呛出的泪水,一手挥开展昭慌忙替他顺气的手,破口大骂:“臭猫!想害死你白五爷也不用这种方法吧!”
“玉堂……”
“你说!怎么突然冒出这念头的?”
“……玉堂,我是替你着想。”
“啊?”白玉堂一脸茫然的抬起头,却看见展昭远远超过关切的眼神……猫儿在担忧?担忧什么?“猫儿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古古怪怪!”
展昭摇头叹笑,澄澈若镜的双眼却蒙上一层阴郁:“玉堂,你真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么?”
“……”
“昨夜你假意与我分别后,又悄悄潜进开封府,你以为我没发觉?玉堂,我知你是担心于我,可是你的作法,却让我神伤。”
“每夜站在我门外就能防得了那人攻击?长此以往,只怕强敌未至你就先累得倒了!玉堂,我们相交多年,多少艰险没有遇过,这一次,你却准备独自一人承担么?”
说到这里,展昭伸手取过酒壶,为听得有些怔忪的白玉堂重新斟了一杯。
“多年前,有个人曾对展某说过:这世上有展昭,便有白玉堂!展某感怀之余,片刻不敢忘!……玉堂,你可有忘?”
……白玉堂埋了头,心中恨恨的道:还敢说呢!平时也不知道是谁总喜欢一个人独担重负,这时却来说我?!
虽然这么想,他却还是点头道:“好好好,猫儿你说得是,我应了就是!”
也好,就近一些,反而好看得更紧,防得更密!
展昭见他点头,这才微微笑了。
一个时辰前,送到他手上的那封信中只有寥寥七个字,却看得他心惊胆战!
——“白玉堂近日有难”!
……该是那个叫水然的男子要行动了吧?
也是,无声无息两天,想必已是布好天罗地网,就等动手了。
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他是绝不能放任玉堂独自一人的,只凭玉堂一人的实力,只有成为坫上鱼肉的份,若是加上他……或许还能周旋一时……总之,不能让玉堂一人孤身犯险!
“喂,猫儿,你这留我,是不是长住呀?”
展昭正想得出神,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淡淡一笑,道:“你一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都在京城,没有个落脚的地方是不方便,长住倒也无妨!等会儿为你在这院内收拾出间房便是!”
“那好!呆会儿我就去取些日常的东西来!”
“取?到哪儿取?”
“朱槿轩!我平日歇息就在那儿,日常衣物也收在头牌清秋房里!”
……朱槿轩……?
那不是……京城有名的喝花酒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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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说猫儿,只不过是要你陪我拿几件衣物而已,帮个忙嘛,你冷着张脸干什么?”
“到了。”冷冷两个字。
“啊?”抬头一看,“朱槿轩”三个镶金大字的牌匾高高挂于头顶,真的到了。
白玉堂搓搓鼻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偷瞄眼面无表情的展昭,心里直喊纳闷。
只不过是要他陪着来一趟,犯得着生这么大气么?是啦是啦,猫儿一向从不涉足风尘之地,可也不用如此反应过度吧?!
“玉堂,”展昭转头向他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也好!你等会儿!”
白玉堂几步跨进大门,片刻,只听得里面“五爷”“五爷”的娇唤一声接着一声,光是那软软柔柔的声音,便有说不出地诱惑风情。
白玉堂对这些女子的吸引力,也可见一斑。
展昭微微苦笑。
他背了身,将那莺红酒绿之景之声摈于脑后。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
这看似繁华似锦的朱槿轩,又不知有着多少悲欢离合,惹了多少人心碎……
蓦地,身后一个女人拉高的尖叫撕破长空,展昭回头一探,却是朱槿轩的老鸨一摇一晃地跑出门来。
“展大人!哟!真是展大人呐!”
明明是小脚一双,却跑得似草上飞!展昭看得目瞪口呆。
“展大人!你可真是稀客呀!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朱槿轩?”
老鸨一把拉扯住他衣袖,抓得死紧,一边说一边将他往门里拖。
展昭大窘,慌忙挣脱:“我不……”
“唉,展大人您害什么臊呀?男人嘛,哪能没个消遣的时候?我这可不是自夸,我们朱槿轩的姑娘,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有品!要文要艺,那是信手拈来!您眼光高,我就替您找位红牌,那个才艺双绝呀,保管您销魂!来吧来吧!开封府赫赫有名的展大人,我们轩里的姑娘们可也是想着盼着要见见的!哦呵呵呵,翩翩,接客!!”
“哎~~~来了!”
一位红衣姑娘应声而出,绽开了笑脸迎上,待定睛一看,发现妈妈叫迎的竟然是展昭后,眸中猛的一亮!
展昭却红了一张关公脸,猛的退了一大步,硬生生将想贴上他身的翩翩姑娘隔在一步之外。
“咳,姑娘,你们误会了,展某只是来等一个朋友!”
翩翩闻言噗的声笑开,谑道:“哟!这倒新鲜了!来我们这儿的,向来都是‘陪’朋友,怎么展大人你却是在外面干等呀?你这朋友,还真不懂人情事理!”
“谁说我不懂人情事理了?!”
突的插进个人声来,却是白玉堂拎着两个包袱走出,恰巧听见翩翩这么一句。
“五爷?!”翩翩一怔:“怎么?展大人等的人就是……”
“不可以吗?”
白玉堂一挑眉,大大咧咧的走到展昭身边,将其中一个包袱丢给了展昭。
“你们呀,少打猫儿的主意!”
“五爷这话好生没有道理!展大人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丰神俊朗,我们喜他爱他又有何不可?”
白玉堂瞥一眼展昭,见他此时脸色更红,心中嘿嘿偷笑,口上却不得不为他再辩上两句。
“你们这些丫头,活生生的鬼精,不掏空男人身上最后一块儿铜板是不会罢休的!猫儿一向廉洁,就开封府那么点儿饷银,哪够塞你们的牙缝!”
老鸨呵呵打趣道:“不是有五爷您吗?您既是展大人的朋友,担待些不就是了?我们知道您出手一向大方!”
“少打我主意!我一月花在你们这儿的银子莫非还少了?不知足!”白玉堂拉着展昭:“猫儿,不跟她们胡扯了,我们走!”
“真走呀?”翩翩是真舍不得,一双勾人的桃花媚眼儿水汪汪地瞅着展昭,眨一下都舍不得。
“还煮的哩!”白玉堂哼了声,不再理这一老一少满脸不舍的女子,拉着展昭走远了。
转过街角,终于离那风尘远了些,白玉堂这才大笑了起来。他拍着展昭的肩膀,笑道:“猫儿,今儿可是长见识了吧?”
“……我们以后少上昭阳楼吧。”
白玉堂听他忽然天外飞来一笔,一怔:“呃?”
“昭阳楼价贵,每次又多是你请,我想你该省些了。”
“噢?”
“朱槿轩的姑娘们,不是随便一点儿银子就能打发的吧。“
“啊?!”
展昭不再多语,迳顾走了。
白玉堂傻傻的琢磨了半天,也没闹懂他是什么意思。
“搞什么,死猫今日是怎么了……”暗啐一声,他也悻悻的跟了上去。
——今日,长见识的怕是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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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
展昭难得瞪起眼睛,望着床上翘起单腿躺得舒舒服服的白玉堂,一脸哭笑不得。
“这是我的床!你房间在隔壁!”
“是是,我知道!”
白玉堂呵呵应着,身下却一点动静也无。
他此刻心里正憋着气,心想你这死猫下午回来后就不再与我多说话,只顾忙自己的事,把我往旁边一撂,理也不理!当你爷爷我不在么?
真是!他今天又没得罪过他,怎么这死猫却突然起了几年都没有过的脾气?
哼!无缘无故惹你白五爷,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你!
展昭揉揉额角,头痛万分。
“玉堂,回自己的房间睡吧。”
“可是我觉得你的床比较软和!”
“……那我去你房间睡……”
“诶——千万不要!我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
那怎的反倒可以如此自在的躺在别人床上?!
气结。
展昭静默半晌,突然一撩软被,用力将白玉堂推进去些,自己则和衣躺在了床铺靠外。
快刀斩乱麻,他阖上眼,打算对身边之人来个相应不理。
可是……
片刻后,他猛的睁开眼狠狠一瞪——
白玉堂嘿嘿干笑数声,很无辜的在那晶亮的目光注视下放下手中正把玩的乌亮发丝——当然,是展昭的发。
叹口气,展昭转过头,轻指弹灭烛火,屋内立刻暗了下来,只剩月光幽幽冷冷的照在窗棱。
“睡吧。”
白玉堂瘪瘪嘴,知道他已让步,心里欢喜,这才乖乖躺了下去。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流灯吹息。
夜色深沉,宁静无波的空气中,耳畔传来的是展昭悠长的呼吸声……还有阵阵沉稳的气息……
“猫儿。”
展昭猛的皱起眉,但是立刻又舒展开来,他闭目不应,仿佛熟睡一般。
白玉堂也不气馁,自顾自的说下去:“很久没听你连着叫我‘白玉堂’了呢!”
“喂,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才认识的时候,你还气呼呼的叫过我白老鼠呢!”
……你还不是一直叫我死猫死猫的……
“我那时呀,真是气你气得不得了!想想看,明明都是一般大的江湖人,为什么你进了官场就叫‘御猫’?岂不是摆明了作践我们五鼠么?”
明明是你自己太小气……愈加之罪,何患无词?
“特别是你眼顶朝天的臭脾气,看了我就火!”
……我什么时候眼顶朝天过?
“谁知后来,我竟然还被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娘拿条破绳和你绑在一起……”
……喂,人家好歹也是武林前辈!而且还是你娘…………算了。
“嘿嘿,不过与你绑在一起,看你一天到晚被我气得跳脚倒是满有意思的,呵呵,那个好玩呀!”
…………再说……再说我就——
“……猫儿,你老实的说,有后悔与我相遇过吗?”
一根微凉的手指缓缓滑过展昭的鬓角,将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心头猛的一震!
低沉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他只听得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含着一种异常陌生的情愫的声音轻声道——“我没有。”
“……永远也不会有。”
而后,夜便沉静了……
月儿静静滑动,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身边呼吸声已越来越低,绵长而浅……
睡了吧?玉堂……
展昭缓缓睁开眼,轻轻转过头,白玉堂趴在身旁蜷着身子睡得正香甜,淡漠的月光之中,嘴角似乎还有一丝浅极的淡笑……
脑中一片空白。
是否后悔过呢?
和他一起,闯过鬼门关,走过奈何桥,又岂是如此简单的一个词汇便能评说?
后悔吗?
不!
后悔吗?
……是的。
……后悔的是……我竟然……将本该纵情江湖恣意挥洒生命的你……扯进了那些纠缠不清的是是非非……
官场,江湖,我都拖累了你……
……玉堂,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宁愿——
屋顶瓦片突然轻微的哗啦一响——有人?!
精光乍现!
展昭嚯的撑起身,刚想追,身子却突然一软——
玉……玉堂?!
本该睡熟的白玉堂,收回点在他黑甜穴上的手,俊美飞扬的脸上覆了一层薄薄轻愁。
“对不住了,猫儿……”
你……你怎么能……
晕眩剥夺了神智,展昭眼前一黑,软倒在白玉堂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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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凉如水,两条飘逸的白影在苍茫夜色中如流星划过,一前一后,施展的皆是最为上乘的轻功,轻盈得不似凡人。
突然,后一道白影猛的催动内力,大喝一声,腾空一跃,空中霍地青锋闪现,白光如炼,唰唰几剑,逼得前人不得不转身应战——叮的一声,是手指弹在剑锋上的声音。
白玉堂借力一个旋身翻开,自空中一个轻巧折转落地,长剑随之入鞘,一拂袖,冷哼道:“既然引我出来,又何必要逃?!”
“逃?”
那人哈哈一笑,摇摇头,慢慢走近。
月光清朗,这月下之人,长发如丝,面若桃花,眉目丝丝含情,眼中却是冰冷——不是水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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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寂静夜,那堪思忆纷断魂?
水然一步步走近,走近那月下一动不动玉雕似的人。
白玉堂的脸,笼罩在银色月光之中,很美……很冷。澄澈的黑色玉珠冷静的看着向他走过来的男人,空灵灵的,一眨不眨。
他知道这个男人很强,强到足以令他恐惧,可是,他不会怕!
不能怕,也不能退……不能让身后的猫儿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把这个男人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是最好的。至少,在周旋的同时,可以让猫儿远离风暴圈……
水然终于停下脚步,近得要贴上白玉堂的身子,他抬起手,轻轻抚上那张年轻俊俏的脸。
白玉堂没有反抗。
反正打不过,何必浪费气力。
“月来……”
白玉堂的脸是美丽的,也是帅气的,可是最夺人眼的,却是那双眼中的骄傲和尊严。爱笑爱闹的白玉堂,外表不羁,骨子里,却是一付和展昭一样铁铮铮的脊梁!
水然疑惑的看着他,无情的眼中似乎也出现了一道裂缝……他的月来,会有如此倨傲的表情吗?
……多少年,没有好好看过他的样子了……
是否……还有那记忆中淡淡的莲香?是否还含着那双眼中脉脉的柔光?是否……还是那朵清癯高洁的莲花……
“月来……”
你变了——三个字,在喉咙里滚了无数遍,终究没有吐出。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现在才隐隐发觉,连纯洁如雪的白莲,也会有堕落红尘的一天么…………
“我以为……追出来的会是展昭。”
“我不会让他这么做!”
“可是,你阻止他,自己却跟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不跟来,你岂不还是要去找他?”
“……你来了,我也未必会放过他。”
“你不能放过他,也就是不能放过我;你若害他,就是害我;你杀他,便等于杀我!”
水然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字一句的白玉堂,他口口声声,说得竟然是那样理所当然!
展昭之于他,到底是什么?!亲情?友情?千杯不谢的知己?携手为伴的兄弟?亦或是已经……把他等同了自己?所以,他的笑便是自己的笑,他的痛便是自己的痛?!
……这种情……与爱又有何区别?
“你爱他…………”
白玉堂闻言微微一颤,不着痕迹,也没说话,却还是让轻抚着他脸的水然感觉到了。
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所包含的涵义开始变得复杂……
摩挲着肌肤的手也越发冰凉。
“你在逼我,月来。”
白玉堂讥诮的翘起嘴角,抬眼睇他:“我有逼你吗?我有逼你的能力吗?”
水然淡淡的叹了声,放下了手。
“你有。”
“虽然你不知我来历,也不信我口口声声说的那些你我的缘系,但是几次的相见后你却清楚——我舍不得你!就算你再绝情再伤害于我,我即使愤怒……也无法真正对你下狠手。你知道我疼惜你,所以也清楚若是你以自己为盾死死护住展昭,我便再也奈何他不得。”
“可是这……却不是你最狠之处。”
“你最狠的是,让我清楚的明白你对展昭的感情,让我知道,如果某天我真的伤了展昭,你便会追随他而去……你笃定了我不敢,是吧,我的小月儿?”
白玉堂静静的瞧着他,眼中清冷,一言不发。
“你把所有的可能都算到了。月来,见你的这几次,只有你这冰雪聪明的机敏才让我仿佛看到了以前的你。”
说着,水然笑着又要抬手触碰他。
白玉堂毫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之前一直冷冷冰冰未作反抗的他,现下却突然动起手来,水然一时不禁愕然。
黑玉似剔透的眸子瞅着水然,白玉堂拧了眉,清脆脆的声音意外低沉:“我叫白玉堂!”
水然一怔。
“不管你口中老是叫的什么月来,小月儿,总之,我是——白、玉、堂!”
那骄傲不可一世的口气,仿佛这三个字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
“叫我,也不要叫错名字!”
水然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
好一个骄傲的人儿!或许,得不着那朵记忆中心兹念兹的白莲,却意外的得了只气质非凡的小白鼠!月来,你变了,却无论怎么变,都能让我甘心拜倒于你面前……
如同这场大笑来的突然,笑声的停止也是顷刻间的事。突兀的,水然停下笑,只剩下唇边一丝诡异的笑痕。
眼中一片邪魅的光华……
“你真是可人儿……可是,月来,你机关算尽,却还是算掉了一样。”
白玉堂眉梢一跳,刚要翻脸,水然眼疾手快的紧紧禁锢住他——用他的怀抱。
压下他的挣扎,将那两只修长的手臂扳到他身后用右手抓牢,水然空出左手勾住他颈项,白玉堂颈间柔顺的发丝缠在他手上,冰凉凉的煞是舒服。
“放开我!”白玉堂气得大叫。
水然不理,他缓缓低下头,慢慢靠近,近到能感觉到白玉堂急促愤怒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那心跳就贴着他胸口,一丝稍显温情的笑容浮上。
说出口的话却令白玉堂如遭雷噬!
“你说,要是我能让你忘了展昭,你想会怎样?”
“你……你说什么……?”白玉堂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开始不稳。
“如果你忘了展昭,我对他做什么,你都不会有感觉了,对吧?”
“……”
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白玉堂看着水然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颤:他该不是想……
“让一个人重生忘记过去有很多种方法,而我要用的,是最适合你的一种方法。”水然怜爱的注视着他,用注视永生永世的爱人的眼神。
“你不会感到痛苦的……”
喃喃的话语消失在胶着的唇间……
轰的一声,白玉堂脑中被炸成一片空白!被他吻不是第一次,被如此深刻贪婪的汲取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放……唔……放开……”
间歇的只能在缝隙中呻吟而出……
将他的头向自己压得更紧,强硬的唇舌一刻不停的掠夺、掠夺、掠夺!!夺走他口中呼吸的空气,夺走他香甜的津液,夺走他的神智,此刻,他只能在他怀中,想着他一个人!!!
灵巧的舌尖细细玩弄过他口中的每一处,强迫的卷动他的舌,一抬眼,那双气得发红却仍然保持清明的眼却令他一怔。
他以为……他该沉醉了……可那眼中,除了屈辱,还是屈辱。
……我的亲近让你觉得屈辱吗?
冷冷一笑,再俯下,硬生生的像要将他吞下一样——白玉堂突然明显的抽了一口冷气,更加猛烈的挣扎起来!
这次水然倒是很干脆的放了手。
“咳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白玉堂脸色涨得通红,他奋力掐住自己的脖子,想阻止那颗药滑下喉咙,却发现为时已晚,他不禁对着水然怒目而视,心下惊慌不已。
水然淡淡的,却是心满意足的笑着。
“只不过是一颗莲子,无须担心。”
“莲……子……?”
混、混帐!莲子怎么能让人……腿发软……
“我说过,要你忘了展昭,我说到做到。”
不……决不忘……猫儿……猫儿…………!!
水然轻柔的将站立不稳的他重新揽回怀中,亲密的话一声声回荡在耳边——“你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到那时,我再慢慢的告诉你以前的事,前世的事,你我的事……忘了展昭吧,我会陪着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永远不要离开我了…………玉堂……”
再无反应,此刻的白玉堂,已经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残月明,长天净,静夜之中,只有呜咽的风声,冷眼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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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失踪的第二天,展昭出现在昭阳楼。
“什么?送去陷空岛?”二娘捏着手里的信,一脸惊疑。
“展大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么?为何是托我替你将此信送去陷空岛?”
“抱歉,二娘,事态紧急,我能够想到托付的人只有你。”
“那开封府的众人……”
“展某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展某……展某近日要出趟远门,怕此一去后无人能保护包大人,只好投书一封请四鼠前来相助,还请二娘帮忙。”
“……五爷呢?他不可为展大人分忧么?”
二娘如此一问,只是想到便说,却不料展昭脸色瞬间竟是苍白。
“他……近日暂且抽不出身。”
“……哦。”二娘越发觉得奇怪,但看着他的神情,却也不便多问,笑笑应承了:“展大人放心,我店里常去江南置办货物,托封信不是难事,我办好就是。”
“那就多谢二娘。”
展昭托剑作个揖,转身脚下不停的走了。
二娘看着那挺拔的背影远去,不知为何,今天少了另一道白色的身影,她只觉得展昭那一身蓝竟是无比的孤寂……
手中的信倏地被握得死紧……
“莫不是……白玉堂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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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握巨阙,展昭缓缓走在山道间,山上云雾蔼蔼,一片朦胧,山下却是春风十里,荞麦青青。
半山腰上,他停下脚步,出神的凝望远处似梦似幻的云雾,山风猎猎,吹得他蓝色长衣翻飞,乌丝撩动,修长的人,却是动也不动。
从城里到此处,他走了三个多时辰。
……从玉堂失踪到现在,却已经超过二十个时辰了……
玉堂,你在哪里……
你不在的第一天,我无法立刻前去找你,只因我要先处理好开封府的一切……我不能慌乱,必须冷静……玉堂,你不会怪我来迟的吧……
出神的想着,却耳尖的听出风中另一道不属于他的衣袂翻动声。
微微一笑,他转身面对身后之人:“你终于来了。”
那笑容,进不了眼里,即使在脸上,也是漂浮得紧。
芙蓉暗暗一叹,缓步上前。
“原来你这一天漫无目的的乱走,就是为了找我吗?”
“……姑娘既肯送信提醒于我,想必也会见我。”
“你怎知我在此?”
“展某不知,展某只知姑娘必在展某左右。”
芙蓉突然猛的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是奇怪,像是在确认什么,只是在望进那双深黑邃远的眸中后,她蹙了娥眉,缓缓摇头:“……未料到,一世之隔,你竟然连一双秋水轻愁的眼睛都变了……”
现在的这双眼里,只有如山坚定的意志与覆于其上的温润外衣。
轻愁……?
那愤世嫉俗的产物,今生又岂会入了这暖玉润泽般的人?
“展昭,你想找到白玉堂吗?”
“当然!”
“即使这有可能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死且不怕,又怕什么万劫不复?”
芙蓉抿唇一笑,止不住眼中的赞赏:“好气魄!”
“……你其实早就笃定了我会帮你,对么?”
“姑娘冰雪聪明,你三番五次相助,展某自然能够领会。”
“你可知我为何要相助于你?”
“这……”展昭迟疑了一下,默然不语。
为何?
他怎知。
这玲珑剔透样的人,心思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猜中?唯一促使他走下这步险棋的,只是那一面之缘下无意中所见的她隐藏于眼中的,对他深深的痛惜——虽是惊鸿一瞥,却是深刻之极。
“白玉堂很聪明。”
展昭一怔,不解她语。
“他聪明得几乎能够制住水然,可惜,只是几乎。”
“你可知,机关算尽之人,其实也是世上最蠢的人。正是那棋差一着,他才会落入了那个人的手里。”
展昭蓦地一震,抢上一步,惊道:“玉堂他……”
芙蓉知他心意,缓缓摇头道:“他现下无事。”
展昭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但是立刻,芙蓉的下句话却又将他的心提了起来。
“可是以后,却不知他会变得怎样?”
展昭紧紧握住手中巨阙,沉声道:“姑娘,请带我去见玉堂!”
“见他?我会的,只是不是现在。”
“姑娘!”
芙蓉绝俗的脸上浮出一个朦胧的笑容,她明亮的眼,此刻就如这山一般,云雾缭绕,掩去了风华,只有一小簇忽明忽暗的光,在那双秋湖中静静闪烁。
良久,面对努力压抑焦急情绪的展昭,芙蓉轻声叹息。
虽叹,笑容却未减。她转过身,面对愈发湿润模糊的山涧,轻缓的声音似从天际飘来:“展昭,你想听一个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