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切从未发生》ogonek

1、第 1 章

　　卡妙今年八十七岁，半个月之前他就躺到了床上不再下来。三天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视力和呼吸功能正在以他可察觉的速度逐渐衰竭。他盯着对面墙上的花花绿绿的贴纸，那些颜色在他眼睛里已经变得灰蒙蒙了。卡妙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或许再过几个小时，自己就不该继续呆在这个充满着生命的世界了。
　　人若要老去，任何医疗技术都是阻挡不住的。他已经八十七岁了，也是时候了。
　　他终生未婚，无儿无女，一生过得平平淡淡，没有遇到过大规模的战斗。的确像你们所想的那样，卡妙曾经是一个圣斗士，而且是最高等级的黄金圣斗士。他的身体曾经充满了力量，而他现在正在无力地老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

　　他们自小便接受着斯巴达式的苦行，像古代人一样生活在圣域里，长到十多岁的时候，便被派遣到世界各地的荒郊野地里，继续过着隐士一般的修炼生活。卡妙选择了西伯利亚，他将在那里成为大地上最强的冰原战士。他一天天朝着冰壁挥拳，在冰层下的海水中游泳。后来他又收了两个孤儿作为弟子，教他们自己之前天天做的事情。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日渐长大，渐渐变得不惧严寒、孔武有力，他对他们产生了近乎自己儿女般的爱。
　　偶尔一个叫米罗的朋友也会跑到这茫茫冰原上，一边抱怨着寒冷的天气，一边给他带来温暖地区的各种小玩意和蔬果。对卡妙来说，米罗唤起了他对儿时圣域生活的回忆。米罗十分喜爱卡妙的两个徒弟，像是另一个和蔼的监护者一样，笑嘻嘻地摸他们的头发。
　　卡妙看着仍然在微笑着的米罗，问他：“你为什么不收徒弟呢？”
　　米罗漫不经心地眺望着白茫茫的冰原，说：“以前收过，死了。”
　　“我很抱歉，”卡妙说，“但是你可以再收一个。”
　　米罗却扭过头来，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卡妙，你知道我们的诞生是为了什么吗？一年——大概一年之后，圣战就会开始，冥王军入侵大地，我们都要为保护大地、保护雅典娜而战斗。只有一年了，我能教一个孩子什么东西……或许对方连小宇宙都不一定能领悟。”
　　“等圣战过去再说吧。”
　　米罗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到圣战之后吗？”
　　卡妙沉默了。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都过于沉重。
　　一个月之后——在卡妙弄清那个问题之前，他就像米罗一样感受到了失去徒弟的滋味。当他发现冰河脸色惨白地倒在海上的冰窟旁时，他立刻明白了刚才在这片海面下发生的事实。他潜入海中，海水压迫着他的胸腔，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近在咫尺。连续寻找了数小时之后，他仍然没有找到艾尔扎克，那个孩子已经被汹涌的海潮带往天国了。
　　卡妙艰难地上岸，看到米罗拿着毯子，静默地等着他。冰河在一旁裹着另一条毯子颤抖。
　　第二天，卡妙赶到了圣域，踏上了通往教皇厅的台阶。
　　教皇艾俄罗斯坐在教皇厅尽头的宝座上，几缕棕色的卷发从三重冠和面具的缝隙间钻出来。在卡妙看来，这身冷漠的装束并不适合他。
　　卡妙单膝跪地：“教皇，白鸟座圣斗士预备员艾尔扎克意外丧生。”
　　艾俄罗斯说：“我记得艾尔扎克是你带的两名预备生之中天分较高的那一个。”
　　卡妙回答：“是的。”
　　“那么你现在只剩下冰河一个学生了吧——”艾俄罗斯疲惫地撑着额头，“卡妙，你辛苦了。一定要把冰河培养成优秀的战士。”
　　“是的，为了雅典娜，为了圣战。”
　　卡妙行礼，走出了教皇厅。
　　在下台阶的时候，他碰到了撒加。卡妙注意到撒加脸上有着微微的愠怒。
　　撒加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尽量显得温和一些：“卡妙，你好。”
　　过了两秒，他又主动解释起了自己刚才不愉快的表情：“加隆刚才想偷偷溜进女神殿——你知道，没有教皇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女神殿。”
　　卡妙觉得这个规定也有道理，雅典娜这时候大概已长成少女了。他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在艾俄罗斯的怀里咯咯地笑。
　　“我能理解，”卡妙微笑着说，“我也没见过雅典娜长大之后的样子啊。”
　　“这不一样，你常年居住在西伯利亚，”撒加也笑了，“等圣战开始后，你就可以见到雅典娜的真容了——对了，为什么今天突然想起回来了呢？”
　　卡妙答道：“我有个徒弟死了，我回来汇报这件事情。”
　　说完，他立刻转身走掉了。他不想看到撒加眼里的悲哀，也不想让撒加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

　　艾尔扎克死后，冰河比之前任何时候训练得都要认真。不久，他就打破冰壁，拿到了白鸟座的圣衣。圣战越来越近，生活的气氛凝重不堪。他们感到仿佛像被日子驱使着慢慢走向一片黑色的深海。米罗仍然来，带来温暖地区的小玩意，聊天的内容仅限于干巴巴的谈笑了。
　　他们无所事事，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到了最后几个星期，黄金圣斗士们全部搬进了圣域，蓄势待发，一有风吹草动就调整至最紧急的状态，全力以赴地保护雅典娜。
　　卡妙看到了雅典娜的样子，她在一个阴天出现在大家面前，猎猎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裾，她的眼神坚定，身上散发出仁爱和威严的小宇宙，她值得代表大地上的爱与正义。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卡妙也看着她，决定即使牺牲生命也要守护大地和女神。
　　代表十二宫的火种每一晚都会点燃，战士们穿着圣衣，警惕地观察着是否有出现的敌人。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月，离圣战的预测日期已过去两个星期了。为了防止冥军突然来袭，他们仍然要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一个月，迪斯马斯克开始发牢骚，圣域中骚动的气氛正在滋长。三个月过去了，这种躁动蔓延到每个人身上。他们几乎都是大地上最强的战士，天生仿佛就带着一股傲气，除了卡妙和米罗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很好的人，就像钻石与钻石互相磕碰那样，也是会彼此留下划痕的。
　　卡妙想，多亏有“圣斗士不许私斗”这条规则的约束，不然在敌人攻打之前，圣斗士自己就已经元气大伤了。同时，他很庆幸有米罗这样一个朋友，经常爬到水瓶宫来跟他东拉西扯，逐渐把他的杀气消磨掉。
　　六个月啊！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了六个月。冥斗士们没有来，也不会来了。
　　本来应该遇到狂风巨浪的人生毫无预兆地拐了个弯，驶向了风平浪静的方向。
　　该说是幸运呢，还是浪费了六个月的青春呢？卡妙正在为他白白度过的六个月生闷气的时候，看到了雅典娜眼睛里流露出的悲哀的歉意。
　　他再也生气不起来了。此时的女神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女孩而已。她并没有什么过错。

　　之后的日子当然很平静。米罗如愿以偿地收了不少徒弟。卡妙也继续收徒弟，而冰河也成长到了能够当老师的程度。于是他们一批批地培养新人，为对抗大地上的邪恶而不断给圣斗士注入新的血液。
　　他们离身体的巅峰状态越来越远，卡妙注意到自己眼睛下的纹路变深的时候，开始考虑水瓶座圣衣的传承问题。当他四十岁的时候，他把圣衣传给了冰河最优秀的一个弟子。
　　他从此不拥有任何圣衣，身份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圣斗士训练员。虽然身体机能不如从前，但他相信自己指导别人感悟小宇宙的能力还是有的。他看着为惩恶除奸不停奔走在世界各地的后辈们，想道：他们青春焕发，实力强大，爱与正义就交给他们好了。
　　他过着日复一日的训练员生活，老朋友米罗还是会来，他们闲聊，回忆着曾经作为黄金圣斗士的日子，回忆他们的战友和徒弟，回忆儿时居住在圣域的日子。
　　安于回忆，是衰老的标志。
　　卡妙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随着岁月流逝的变化，他的头发褪色，皮肤变得皱皱巴巴，视力和听力显著下降。连大地上最强的圣斗士都不能逃离自然界的新陈代谢规律，他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
　　直到他奄奄一息，将要老死在床上。

　　在天国的大门口，卡妙遇到了二十岁的自己。
　　二十岁的卡妙身体冰冷，身上满是伤痕和尘土，可是那双眼睛闪烁着清亮的光彩——那是年轻人才有的眼睛。
　　和自己不同，他在生命的二十年内死过三次，每一次都充满着不可思议的传奇色彩。与冰河同归于尽，以冥斗士的身份复活然后死在阳光下，最后是和其他的十一个战友用生命打开地狱尽头的叹息墙。
　　他的身上有青春特有的死亡的凄美，他在最美好的年华死去，作为圣斗士，他的命运似乎就应该是这样，在短暂的生命里，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华。他是如此不同，八十七岁的卡妙想，他是如此灿烂而美丽，而自己，则是第一次如此渴望在年华正茂时战死沙场……
　　八十七岁的卡妙用浑浊的眼睛看着二十岁的卡妙，淡然一笑，罢了，你已经把我的那份活下去了。
　　然后他们打开了天国的铁门，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并排走在了通往远处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