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暴之书》楚梦菡

1、1

　　9、
　　“你还我佳佳！还我佳佳！……你这个骗子，吸血鬼，杀人犯……呜……你还我……你还我佳佳啊——”
　　尖锐的女声，扭曲的面容，悲哀至极的恸哭。

　　8、
　　“天哪！你再说一遍，言向阳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好，好，好！我他妈竟然养出了你这么个变态儿子，你给我滚出去，你他妈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粗暴的言语，无情的拳脚，歇斯底里的怒吼。

　　7、
　　“小珏，小珏你告诉妈妈，你刚刚是在开玩笑，好不好？……小珏你说啊！你说啊！说啊！……你让我怎么活？啊？你这个样子……我……我不活啦……呜……”
　　苦涩的哀求，破碎的眼泪，失去希望的委顿。

　　6、
　　“言向阳，我想了一下，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低沉的耳语，温热的气息，令人心凉的漠然。

　　5、
　　“这么点小事都能出差错，这么点小事都能出人命！你这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
　　愤怒的谴责，冰冷的眼神，毫无情面的辱骂。

　　4……
　　“骗子！” “吸血鬼！”

　　3……
　　“骗子！吸血鬼！杀人犯！你还我……” “你这个变态，变态儿子！” “我不活了……”“我们分手吧。” “废物！”

　　2……
　　骗子！废物！吸血鬼！杀人犯！变态！杀人犯！吸血鬼！废物！骗子！
　　“我们分手吧。”

　　1……

　　“滴滴——”
　　绿灯亮起，车流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奔涌出去。
　　言向阳抬眼看着前上方的绿色箭头，面色漠然，被周围的人流推搡着向马路对面走去。如同暴风雨夜海上的一叶小舟，浮浮沉沉，迷失了方向。
　　嘈杂的人语，纷乱的汽车声，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全都像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一般，听起来没有一丝真实感。
　　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样。

　　言向阳闭上双眼，头发早已被冰冷的雨水浇得湿透，紧紧贴在苍白的面容上，乌黑的，隐隐闪着光泽。他长而黑的睫毛上沾了水珠，那水珠越聚越多，顺着脸颊缓缓滑下，落到地上，不知是雨还是……
　　然后，他缓缓蹲了下去，就在马路正中，双手环抱着膝盖，脑袋埋进了手臂之中。
　　周围的人群看着红绿灯上不断减少的倒计时数字，默契而漠然地分成了两股，如同遇到了顽石的溪水一般，分朝两个方向快速流走。

　　没有人理会言向阳。
　　没有人会理会一个骗子，一个杀人犯，一个变态，一个……废物。
　　对，废物。

　　红绿灯跳转了许多回，言向阳依然在马路中间抱着膝盖垂着脑袋蹲着。来往的行人、车辆都自觉地避开他，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问问他，怎么了。

　　雨越下越大，如同豆子一般砸在地上，溅起混杂着泥浆的褐色水花。大颗的雨滴砸在头上，身上，仿佛要钻进皮肤里一般，冰凉之后，是火辣辣的疼痛灼烧感。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终于有人在人流之中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蹲在马路中间的言向阳的肩膀。
　　言向阳抬起头来，眯缝着眼睛，从浓密的，沾染了水珠的睫毛缝隙之间辨认对方的模样。当看清那个直立在黑伞之下，关切地问他怎么了的人的时候，他抿紧了苍白的嘴唇。
　　“沈医生？”对上那双被水渍模糊了的深黑眼睛，撑着伞的姑娘惊讶地长大了嘴巴，面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像是躲避瘟神一般，连忙快步走开了。
　　雨声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一句“真晦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言向阳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他清俊的面容上满是扭曲的笑意，笑声被淹没在雨声、人声和来来往往的车辆嘈杂声中，只能看到那双眯缝起来的乌黑眼睛，还有张大得夸张的嘴巴。
　　原来人在出离愤怒和悲伤的时候，会是笑着的。

　　天色渐暗，言向阳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街角。

　　路灯骤亮，急雨骤停。
　　潮湿的空气中，只余下轻轻一句话：
　　“Fuck the world！”

　　8：30

　　言向阳睁眼，习惯性地将手腕凑到眼前，金属表带上反射出来的强烈白光刺进眼中，激起一阵眩晕头痛。

　　八点半，迟到了。
　　上次的医疗事故案子，八点半开审。可是现在，被告还在家里躺着。

　　“笃——笃——”床头柜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像是一只被封住了嘴巴的怪兽，从嗓子眼里低哑地咆哮。
　　紧接着，怪兽掉到了地上，震动也随之停止。
　　闭眼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言向阳从床上坐起来，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
　　四十通未接来电，两条短信。

　　言向阳扯起嘴角笑笑，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泽，眼角眉梢都是倦意。本想一把将手机扔到一边，再想了想，还是动动拇指，打开了未读短信。
　　第一条是律师发来的：言医生，情况有变，延期开审。
　　第二条则是之前谴责他的主任：小言，病人激增，速来医院！

　　言向阳唇角翘得更高，手指在屏幕上飞速移动：难道您就不怕再来两起医疗事故？
　　手指停在“发送”键上方，半晌没有落下。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的“主任”两个字，齐子夜皱紧了眉头，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言？”那边如释重负，“你可算接电话了！快来医院，现在来就诊的病人都排到医院大门口去了！”
　　“呵。”言向阳低笑一声，“我还要赶着去法庭出席医疗纠纷案子，而且您不是准备建议上头把我给开除了吗？”
　　虽然这样说着，言向阳眼中却渐渐浮起疑惑的神色——自己所在的科室，是神经外科。按理来说，病人再多，也不可能多得像是方主任说的那样排到医院门口去了。可是方主任也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不管怎么说，身为医者，病人至上。
　　言向阳随手拿起枕边的外套，走出门去。

　　“小言！”方主任的声音里夹杂了无奈和急躁，“医疗纠纷的案子已经延期了！我们在那个死亡的女孩子脑子里面找到了一些东西，并不全是你的责任！算我的错，我给你道歉！你快来医院！”
　　“呵。”言向阳又低笑一声，挂掉了电话。
　　“嘭！”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重重的声响。言向阳丝毫不知道，这一去，究竟将面对怎样的灾难。

　　即便是被病人辱骂谴责，即便是被医院冷漠抛弃，即便是淋了雨发了烧，即便是生活中什么事情都不能顺随心意，言向阳还是头也不回地朝着医院赶去。
　　病人在等着，不是吗？

　　十五分钟后，言向阳赶到医院，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整个医院变得像是菜市场一般拥挤不堪，病人分成两队，长长地从院内排到了门口。大部分人正在喷射状呕吐；还有一些人昏迷不醒，被痛哭的家人抱紧；更有甚者，生命迹象已经非常微弱，很多医生护士正在对他们做着紧急抢救措施……
　　绝望、恐怖、伤痛，充斥着整个医院。

　　这是……怎么一回事？
　　言向阳连忙拔腿奔向自己所在的诊室。
　　里面一团糟，整个神经外科所有医生都在今天紧急出诊，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