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裴洛]》沐隐月夕

1、第 1 章

　　夏虫【裴洛】

　　洛风做梦了，梦里紫色的花海漫天漫地，延伸到天的尽头。他躺在花海中，嗅着清甜的花香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做一个遥远的等待。怎么还不来呢，他张开手掌放在眼睛上，透过手指的缝隙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风暖洋洋地吹在身上，蝴蝶翩跹在发丝之间，墨色的发铺开在花草间，肆意烂漫，仿佛一朵垂闲的云。洛风看见自己穿着黑色的外衫在花海中越缩越小，画面旋转着，一格一格，似在述说着一个宁静而撩人的故事。有什么过去了，绕过指尖，倏然不回，洛风想伸手去抓住它，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欠奉，整个人软倒在金色的阳光里，不待回首。忽然心就有点疼，那种微微的扣动心弦的疼弥漫开来，笼罩了全部的思绪，他静静地想，怎么还不来呢。

　　洛风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凌晨四点。他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四合院，夜晚月光正盛，凉凉地打下来，透过窗口铺进来，偌大的梧桐树荫遮盖在房子上，间而有合欢花沁脾的香气淡淡飘进来，一室幽香。洛风揉了揉额头，起身捞过桌案上的铁罐子，罐子里装着一满盒薄荷糖，他掏出一颗含在嘴里，又倒了一杯水喝下去，人顿时清醒不少。门外夏虫伏在梧桐树上悠长地叫着，一长一短一长一短，合音并不利落。洛风坐在月光里，安静地回忆那近在咫尺的惆怅，到底在等谁呢，他抓了抓头发，将杯子放到桌上。

　　玄关处传来金属触碰的金铃声，细微的，短促的，洛风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五点，他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男人小心翼翼地合上门，脱下鞋走过来：“吵醒你了？”

　　“没，做了个梦正好醒了，你去睡吧。”洛风接过男人的黑色外套挂在衣架上。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皱起了眉似是不满：“又做奇怪的梦了？”

　　“你还是先去睡吧，忙了一晚上，一个梦而已，回头再说。”

　　男人轻轻抱了一下他，又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发丝，走进卧室。

　　洛风关上厨房的门，打开冰箱拿了一个鸡蛋开始煎荷包蛋。厨房的隔音很好，他倒不担心会吵到裴元，窗外的夏虫仍然不知疲觉地鸣叫着，他皱了皱眉，走过去把厨房的窗关上，安静了，他想。

　　洛风是从半个月前开始做梦的，一开始只是模糊的一个身影，一片沾了血迹的衣衫，然后是一个紫色的花谷，金红斑斓的阳光，散发着清香的绿叶，再然后，是躺在花海中的他，那样真实的等候，仿佛在用心召唤什么珍宝，带着些微急切的，又安详的，忧伤的，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洛风有些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这时节的凌晨还是带着寒意的，他披了件外套给张钧发了条短信表示自己今天请假。张钧很快回了短信：“好的。洛哥，出什么事了吗？”

　　洛风托着腮，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双眼下的黑眼圈，他低头垂下一片阴影，短短回了一句：没事，不用担心。

　　张钧是洛风的师弟，两人毕业后在一处上班，加上小师妹萧孟，三人有事照应倒是很方便。张钧看了洛风的解释也没有多说，洛风静了下来又成了一个人。

　　窗外的夏虫已经不闹了，慢慢的整个城市喧嚣起来，云雀吱吱喳喳的叫声，自行车的铃铛声，邻居大妈交谈声，世界一下子便的很热闹，也冲淡了洛风那丝绾在心底的寂寥，他起身走到卧室，准备再睡一觉。

　　这一觉不知不觉便睡到了中午，裴元已经起了，正在厨房乒乒乓乓的忙碌午餐，桌上放着热好的牛奶，听见洛风起来，裴元洗了洗手，出来将牛奶递给洛风：“精神不好？喝完牛奶我们谈谈。”

　　洛风微微点了点头，垂下头专心喝牛奶。温热的牛奶带着一丝甜味，应当是加热的时候放了方糖，软软的，甜甜的，很是入口，洛风喝完将杯子递给裴元：“最近铃虫闹得厉害，有些睡不好。”

　　“不是又做了梦吗？”裴元将杯子放进水槽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洛风对面注视着他。

　　“梦见独自在等人……或者东西？”洛风斟酌着语句迟疑道。

　　裴元挑了挑眉。他和洛风认识半年，一直很契合，也不曾听过什么等人的梦，往常洛风倒是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哪天他腻了就自个儿拎个箱子出门周游世界寻找恩师，每次都被裴元人为镇压了。裴元知道洛风一直在等恩师谢流云回来，只是这梦由洛风如此说出来，倒不像是在等谢流云？裴元觉得自己一碰到洛风的事，皱眉的趋势就愈发严重。

　　“可还记得细节？”

　　“记不太清，似是在一片花海中，别的便没有再多了。”洛风自己也有些懊恼，“果然是这两天铃虫闹得太甚，算了你也不要费心了。”

　　裴元沉吟一声，看也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去厨房拿饭菜。

　　当夜，洛风又在夏虫声中做梦了。还是那片花海，那个位子，白皙透明的光洒在苍白的皮肤上，带着一丝凉意，蓝色的道袍铺开在花瓣上，一根青色的小草在脑袋边摇曳，洛风透过瞳孔看到了一片白茫茫，整个世界弥漫着白色的柔光，任何痛楚和不安都消散而去，他被一个黑衣的男子抱在怀中，男子漆黑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他对着男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梦中的他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他说：“好好活着，为了我。”

　　那声音带着长久的喑哑，沙沙的，好似砂子滚过绿叶，洛风想动一动，但是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告诉自己：“罢了，罢了……”这声罢了宛如一个延续了几个世纪的符咒，即使梦醒事，他仍然听到内心有一个声音淌着血低低诉说：“罢了，罢了，这样便好……”现实中的洛风顿时泪流满面。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可是那个人如此真实的悲伤传递到了他的脑海中，好像世界也为之悲恸一般。洛风不禁伸出手捂住了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捂住那些逆流成河的悲伤。

　　窗外的夏虫仍然在不停地鸣嗟，一点也不为房中的人的悲伤而停歇，洛风又醒了，裴元坐在旁边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眼角的泪，裴元背着月光坐着，眉眼沉下一片阴影。洛风看不清他的表情，好像梦里他始终看不清他嘴角的哀伤。他终于低低叫了一声：“裴元。”

　　“嗯，我在，一直在。”裴元搂着他，拍着他的背。

　　“我看见了，我死了，留你一个人在那里。”

　　“只是梦而已，我不会是一个人的，你也是。”裴元掰正他的脸，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只是梦而已……”

　　裴元低低地絮语，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应着，好像要将时光也掐到指缝里，留在他身边。终于结束了吧，那个梦。夏虫叫的有些焦躁了，一长声的喈喈，又忽然静了下来，似乎感受到什么，低低地抽噎着。梦，刻在骨髓里的寂寞和哀伤，在这个夏夜沉入爱抚中，梦里裴元的吻落在现实的洛风唇上，裴元抱着他坐在冰凉的阳光下不曾回头，圈，终于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