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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乍然骤变 ...


  •   父亲打电话给我时,说是已经托到关系,大概有希望可以进本市一所重点中学,或者参加考试进教育局的事业编制。我想,娄兰是一个热爱教育的人,还是进学校吧,进了城继续在一起教书,带着小鱼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还可以照顾年迈的父母。

      但我问父亲是怎么托的关系,托的谁,需要多少钱,他却支支吾吾,说:“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老爹做事,你放心便是。”

      我迫切地想进城,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与不安。这些天眼皮总是跳。或许是因为这山村里的荒凉与偏僻,或者是因为自己作为一个热血青年积压许久的活力,或者……或者是因为叶子告诉我,有人在找娄兰和小鱼儿。

      这天阳光明媚,正在开校会,发完学生期中考试奖状,然后发教师奖品。
      娄兰站在台上,捧着校长发的各式各样的红色奖章与证书,新课改教学比武第一,优秀语文教师奖,语文教学全镇一等奖,优秀论文奖,优秀班主任奖,优秀支教教师奖……
      阳光灿烂,她微笑着,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娉娉婷婷地站在台上,及腰的长发乌黑亮丽扎成一束。

      她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很美。
      我甚至恍恍惚惚,以为时间回到初见她的样子,她扬起白色的裙角,在瀑布下扬起一串串水花,阳光氤氲成一圈圈彩虹的颜色。那情景,过去已经两三年了,却仿佛还在昨天,鲜活地印在我脑海里。

      我知道在这荒凉的山中,她找到了体现她自我价值的乐趣,那么就是教育,每天面对着这山里的善良纯真孩子,春风化雨般向他们传授知识,让他们走出大山,出去看外面的世界。

      小鱼儿在我怀里,兴奋得不得了:“爸爸,看妈妈好棒!妈妈比爸爸棒!”惹得我哈哈大笑,用下巴的胡渣去扎他。

      旁边的阿言用胳膊肘子捅了捅我揶揄道:“东哥,嫂子大奖小奖的这么拿,你就没一点想法?”
      我哈哈一笑:“她拿奖就是我拿奖。这可是我老婆,多优秀!”
      阿言旁边的李灵眉头一扬:“嫂子可是中山大学毕业的,名牌大学呢。哪像我们,三流大学混几年也算是读了大学了。”
      “爸爸,我要睡一会儿。好困。”玩累了的小鱼儿揉揉困倦的眼睛,慢慢在我怀里入睡,阳光暖暖的。这样抱着小小的他,感觉真的很好。

      我承认在对待学生这一方面,娄兰比我耐心,而且客观地说,她本身就很优秀,她满腹的才华,工作又认真。这是旁人羡慕嫉妒不来的。何况我是她老公,以她为骄傲的人。

      这时候,所有学生却叽叽喳喳,只见一辆黑色锃亮崭新的豪华奔驰停在操场上,在学生队伍的后面。
      从里面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休闲装的男人,高高的,修长的腿,挂着一副墨镜,旁边跟着一个助手帮他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一副明星一样的派头。有学生叽叽喳喳地猜,这是不是县城里或者市里面来检查的什么领导。

      我看见他默默取下墨镜,浓黑的眉毛皱了皱,眯着眸子,剑眉星目,站在学生队伍的后面。

      这时候台上的娄兰已经看到了他,笑容却僵了下来。
      她瞬间有些发抖,然后跑到校长面前说了几句话。匆匆茫茫赶回了宿舍。

      我也抱着睡熟了的小鱼儿,跟着跑了回去。
      娄兰见到我,握紧我的手:“振东,他怎么会知道这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语气很是激动,因为我能感觉她的手在颤抖。

      而此时那男人已经跟到我们面前了。

      他的眸子是棕黑色的,眉毛浓黑,深深地皱着,有着混血儿的面貌,他整个人让人感觉有些萎靡、颓唐与阴郁,当然这并不能遮掩他原有的风采。
      都不用猜,我瞬间就知道这人是谁。
      刘枫。

      他见我握着娄兰的手,楞了楞。
      但是还是很快恢复了面色,浓浓的港式男中音:“娄兰,我终于又见到你。”

      娄兰有些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刘枫继续发话:“你还是那么美……”他的眸子里,止不住的流转的伤感。

      我跟他握了握手:“刘先生,久仰大名。”

      他苦笑了笑。

      此次他来的目的,是要带走小鱼儿的。

      原来当年他与伊芙琳结婚后,生了个女儿。而刘枫却一心想着娄兰,念念不忘,日日夜夜买酒寻醉,只剩伊芙琳带着孩子一个人在家。
      刘枫的母亲是个传统的香港老太太,刘家单传,她希望伊芙琳再生一个儿子,诺大一个家业以后可以后继有人。然而这么些年了,伊芙琳的肚子没有动静。

      长年独守空房,丈夫的漠视,婆婆的冷言风语,豪宅里房间无数,却空荡没有回音。每次父母来看她,她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父母,还得强颜欢笑说她在婆家过得多好多好,刘枫有多爱她。

      有一天刘枫喝得醉醺醺回来,发现她搂着女儿安详地躺在床上,女儿还含着一个奶瓶。旁边散落了两个空药瓶。那瓶子上写着阿米替林,是一种抗抑郁药,吃多了会导致中毒死亡。而她和女儿吃了整整两瓶。女儿的牛奶瓶里,也检测出有阿米替林成分。

      他甚至不知道伊芙琳患上抑郁症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吃的阿米替林。伊芙琳的家人找到刘家大吵大闹,最后还将所有投资全部撤走。

      发生这件事情,刘家的财力陡然削弱,这让刘老太太一夜之间瞬时老了十岁。
      伊芙琳和女儿的自杀,刘枫更加崩溃,喝得酩酊大醉,三天三夜都没有醒来,最后进了医院。

      自此以后,刘枫也一直没有再娶妻,为了续香火,刘老太太一直逼他去见各种各样的女孩子。但他总是醉醺醺、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有一天刘老太太匆匆回来,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原来据珠海分部的公司职员说,当年娄兰怀上的孩子是刘枫的,当年邵兵死后,邵老太太还因此在单位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最后伪造了财政问题逼走的娄兰。

      所以,刘老太太给他下了命,还让随从跟着他,必须要把刘家唯一的嫡孙接回来,如果娄兰愿意,把娄兰也接回来,免得他的宝贝儿子继续浑浑噩噩神魂颠倒。

      所以刘枫这才来了。
      他费劲了心思,千方百计,才打听到了这里。

      但是对于刘老太太后半句“把娄兰接回来”,他却心里很酸,伊芙琳死了,他如何有面目去把娄兰也接回来。时光流淌,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如果有时光穿梭机,或者历史可以改写,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他恨不起来他顽固的母亲,他甚至不敢埋怨她。那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

      他从来都是个顺从孝顺的孩子,在美国读书时,母亲在香港遥控着他的一切,身边的随从天天都报告着他的一切动态。甚至连班上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追他,他都躲得远远的,因为远在香港的母亲不喜欢洋女人做儿媳妇儿,而且她一直中意的是娴雅淑女的大家闺秀伊芙琳,家里实力雄厚的独生女,他们的世交家的女儿。

      但是小鱼儿不是他们想接回去就能接回去的。小鱼儿在这里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爸爸,也有妈妈,虽贫寒,但温馨。

      我想,如果去了香港,那样一个坟墓一样的豪宅,那样一个顽固不化的刘老太,还有伊芙琳与她女儿曾经的死,那样古怪冰冷的环境,我实在难以想象小鱼儿的生活。

      刘枫自以为是地否定了我的想法:“我会把小鱼儿送到美国去念书,读寄宿学校。我也是从小学一直念书到大学,一个人在外面。他会有最好的教育,最优越的生活。不比你们蜗居在这贫困的山村吃不好穿不好,受不了好教育……”

      他一直盯着我手里抱着的正在睡觉的小鱼儿。
      小鱼儿真的跟他很像,小小的稚气的脸庞上,浓黑的眉毛,宽厚的嘴唇,鼻梁高挺。他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娄兰,在一旁冷冷地笑,打断了他的话:“小鱼儿不是你,如果是你,不知道还会有几条人命。”

      娄兰心里哀哀地想,算起来,她与刘枫的错,害死了多少人。伊芙琳和她年幼的女儿的死让她年迈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晚年还要心碎,痛失爱女。其实还应该算上邵兵,若不是因为她与刘枫的孩子,邵老太也不会如此恨娄兰,至死为了儿子才肯原谅她,邵兵也不会死。

      如果当初刘枫坚持娶了娄兰,邵兵也许不会死,也许会像一个寻常的男人一样,经历了失恋,然后再谈恋爱,然后与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孩子结婚,生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一家人过着平淡的日子。邵兵一直是个看似粗糙木讷其实细心的男人,他一定会把日子过得很好。

      而我想,那我会在哪里呢?或许根本就不会遇到娄兰?或许会跟苏心结婚?时光,总是悄悄地安排着每一个人的命运,而我们总想着,如果没有发生这个,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我们会在哪里。

      多年以前,娄兰与刘枫曾经商量着要结婚,花前月下的时候,刘枫告诉她,枫叶的花语,是坚毅的爱情。刘枫的父母相爱是在秋天枫叶染红的时候,给孩子取名叫枫。而懦弱的刘枫屈服于现实,娶了怀孕的伊芙琳,然后伊芙琳和女儿还是最终死去。那个曾经将娄兰捧在手心的邵兵,也死了。

      娄兰一直觉得,枫叶的花语,是坚毅的爱情,这是对生活多么可笑的讽刺。而那个在刘枫嘴里顽固不化的老太太,曾经经历了那么美好的爱情,怎么会最后变成一个古怪偏执的灭绝师太式老太太。
      这,就是时光的力量。时光的力量,足可以改变一切。

      “如果是你,不知道还会有几条人命”这句话,让刘枫棕黑的眸子一下刺痛了,很受伤的样子,那种颓唐衰落的感觉瞬间越来越凝重,阴郁地沉默了许久。

      “他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我的骨肉流离在外,我母亲需要他,我们刘家需要他。”他瞬间收起了刚才那种颓废,戴上了墨镜,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是我的儿子。”娄兰目光决绝地对他的背影说,“哪怕再苦,他都从小跟在我身边,我抱着他给邵兵送的葬礼,我抱着他离开珠海踏上湖南的汽车,他发烧到三十九度都是我陪着他,而你从来都不在。他是我的儿子,就算是上法庭,他也只会判给我。”

      刘枫凝滞了一下,脚步停顿了下来,丢下一句话:“好,那么法庭见。”

      小鱼儿这时候悠悠醒来,他看刘枫的背影,揉揉眼睛,对我说:“爸爸,刚才那个叔叔是谁?穿得真帅。”
      我没有回答他。

      等刘枫走远。娄兰这才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她的双手撑着头,乌黑的长发从肩上泻落下来,她在轻轻地啜泣着。
      小鱼儿叽叽喳喳地跟娄兰说:“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刚刚那个叔叔欺负你吗?还是,爸爸欺负你吗?”

      他转念一想又说:“爸爸怎么会欺负妈妈呢,一定是刚才那个坏叔叔欺负妈妈,下次见到他宝宝一定要把他揍一顿!”
      我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肩,一直手抱着小鱼儿,没有做声。

      自从我们在一起到婚后这两年,她的脸上都是微笑着,从未见过她如此难过。
      我只想让她感受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我陪在她身边。

      阳光白花花的,有些白得刺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乍然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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