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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番外二 朝花夕拾 ...

  •   2012年7月,长天集团太子爷乔致松在浅水湾乔家大宅迎娶相恋多年的女友。

      作为新郎官的姐姐,湘竹理应出席,顾及乔远恒的脸面,她还是选择了回避,只在婚礼次日的傍晚,湘竹,莫子宁,乔致松,松少奶奶和潘若然在跑马地山光道的赛马会会所共进晚餐,从1992年湘竹离家到母子三人重聚,转眼竟已是漫漫二十年。

      “阿松,你先送你姐姐回酒店,阿宁留下,我有话说。”

      潘若然以长辈的口气发话,新媳妇不明所以,乔致松不敢不从,湘竹朝莫子宁看去,眼神亦不无顾虑,然而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挽起弟媳和乔致松一起消失在包间门外。

      只剩他和潘若然的时候,包间气温一下降到冰点。

      “坦白说,这顿饭令我难受。”潘若然点起一支烟,吸了两口又摁灭,黯然神伤全不似刚才谈笑风生的模样,“报纸登出来的时候我都不肯相信,我一直认定是小竹一个人胡闹,没想到,没想到你也……”

      “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可是……我也只能说抱歉。”莫子宁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神色平静,“若然,小竹已经嫁给我了,我们的婚姻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你们公开的那份鉴定报告,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我!”潘若然陡然间声色俱厉,“你当这世上就没人见过你们兄弟俩了?你和子亭长得那么像,现在冠冕堂皇说你们不是兄弟!阿宁,我当你踏实可靠才放心把小竹交给你……我若知道有今天……我若知道有今天……”

      潘若然泣不成声,掩面痛哭,莫子宁默然片刻,探身将茶几上的纸巾推过去。

      潘若然抽出一张按了按眼角,抽泣着问,“你们,你们将来打算怎么办?”

      都已经是夫妻了,什么叫将来打算怎么办,莫子宁失笑,“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别人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

      “阿宁你疯了!小竹不懂事你也跟着一起疯?你知不知你们的血缘有多近?!你知不知道……小竹差一点就是你女儿?!……”

      “可她不是。”

      尽管从生日推断,湘竹的确极有可能是他的亲生女儿,然而潘若然永远想不到,早在小竹出生前他就已洞悉一切。那场世纪婚礼他去了,十五岁的少年压着帽檐躲在人群里,远远看着自己心爱的阿姐出嫁。她穿着白纱,腰肢款款,袅娜宛若维港上空流过的云霞,可她肚里,他哥哥的孩子,已长成一枚小小的肉芽儿。

      她怀着莫子亭的骨肉,成了乔远恒的夫人,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却又都无能为力,枉自修行了千年啊,他不过是潘若然倾世风华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牺牲品。

      若他只是个肉眼凡胎,若他在无处可做亲子鉴定的那些年月里藏了一丝犹疑想着小竹或许是我女儿,他还会不会爱上她,还会不会陷在她稚嫩而热烈的眼神里不可自拔。

      终归没有这个如果呵,命运一早就确定他身份,一早就宣布他们只是叔侄,诚然他真心实意待她如己出,付出了一个男人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能给予的最多的父爱,可侄女和女儿,无论如何,终归是不一样的。

      他是那样清楚地记得她从钟寻赛场上提前回来的下午,她说,子宁叔,你知不知道,我舍不得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觉得自己对不起六姨,我们都对不起六姨,你承担的这一切,是苦是痛,都有我的一份,我走了,你一个人,谁来陪你,谁来帮你。她说,我做了个决定,等你知道的时候不要怪我,不要生气,因为这个决定,是你帮我下的,这一次,你要认得我,我就不走。

      于是她没有走,尽管他那么明白那么刻意地将她认成若微,她还是留下来了。他背弃了对若然的承诺,淡忘了对若微的愧疚,他说,丫头,我只是不想太自私,结果却还是自私地把她留下来了。

      那些芙蓉湖畔的吉他声,那些石井月夜的葡萄架啊,她环着他的腰身碎碎念,牵挂他的一粥一饭,心疼他每一道皱纹每一根白发,她那么娇小,那么年轻,却用那样醇厚甚至沉重的感情一点一点暖着他,润着他,她陪他笑,为他哭,感同身受,安抚他所有的迷惘与挣扎。这一切高贵的潘若然给不了,柔弱的潘若微给不了,只有她,忽而自诩淑女忽而又自嘲打不死的小强的她,毫无保留,风雨同舟。若微曾说,阿宁,这世界上你最放不下的不是三姐,不是我,是小竹。

      对若然他惊艳而仰慕,对若微他感动而怜惜,对小竹,他却怎么都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直到《思凡》落幕。

      他以甚于过去任何一部作品的灵感和速度创作《思凡》,思凡就是小竹,小竹就是思凡,从她中元节夜里跳着唱着我俩结交订百年的时候,小狐仙的身段动作便开始在他脑海里成形。《思凡》拯救了他因为若微去世而沉闷沮丧的生活,一度以为要消失殆尽的热情和希望重新调集,创作,排练,筹备,演出,她是他的缪斯女神,落幕时他无比幸福又无比失落,他完成了对她的承诺,也结束了芙蓉湖畔的漫步,葡萄架下的拥抱,他多想再和她一起闻闻相思树的香气,听听南普陀的钟声,他多想再回到只有他们俩的舞台,重温小狐仙送他离开时的眼神,那眼神依依不舍,眷恋难分,他的思凡痴心凝望,错爱三生。

      千禧年的圣诞夜,他差点把车开出跨海大堤。

      莫子宁,你这是怎么了。

      你居然连夜飙车十小时去横店只为和她多待点时间,你居然因为她和杜岩形迹暧昧而跟她冷战,你凭什么,你算什么,你怕了,你怕她脱离你的掌控,所以不惜伤她心也要把她送回钟寻身边。

      原来人心可以这样险恶啊。

      把云池留给她,撮合她和钟寻,是为她好,更是要把她永远拴在身边,钟寻是他的养子,嫁给谁都不如嫁给钟寻来得安全妥帖,他替她安排一切,慈父般的指点背后,藏着那样不可告人的动机。

      他如履薄冰,冷汗连连,可就算这样,抱着她感受她软玉温香的时候,所有的茫然惶恐都立刻冰雪消融,她在怀里,他就很安稳,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想,他环着她飞驰茫茫戈壁,在黄河岸边替她编辫子,她拱着他,嘻嘻笑着说好痒,那一刻两千年的修行都像是如梦方醒。

      他投降了,莫子宁输了,感情战胜了血缘,压倒了理智,他终于举起白旗,承认吧,你爱她,和叔父爱侄女迥然不同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爱情。

      就是怀着这样隐秘的情绪,他买了云海,亲自设计,监工,挂上照片,备好一切家用,然后逼着自己离开,他不能也不敢留下来,太危险了,她像只小猫一样俯卧他身边,呓语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肌肤欺霜赛雪,嗓音慵懒娇媚,他心猿意马得都快起反应了,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定力才抵住如此诱惑,十年共舞,他们有过无数肢体交缠的时刻,却没有一次像那个夏夜,峭壁深渊,惊心动魄。

      原来思凡不是小竹,思凡是他,他才是思凡。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染沉疴,痊愈无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得更严,压得更深,不让小竹发现一丝破绽。他不敢像过去那样时时处处干涉她,反正她也长大了,不再需要一个亦步亦趋的监护人。他勤勤恳恳,忠于职守地扮演着经纪人的角色,陪她在光怪陆离的演艺圈跋山涉水,磕磕碰碰。她和他约定来生做父女,他要有求必应,无条件对她好,他都答应了,怎么会不答应呢,他能做的,也就是如思凡一般,一世一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守她护她,疼她爱她,生命太漫长,画地为牢,没有枷锁,是他自己不肯走,未来的未来,也就是这样了。

      可他没想到她会以那么激烈的方式和钟寻分手,无论钟寻如何哀求挽留都绝不回头,他以为聚少离多淡了两个孩子的感情,却在阴雨连绵的四月午后看到他酩酊大醉,痛不欲生的小丫头。她连眼前人都认不清了,抱着他哭闹,亲他,咬他,一寸寸摧毁着他早已不堪一击的防线,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甚至萌生出一个让他心房剧颤的念头,她真认错了么,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是他么,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分手,真的真的,没有一点是因为他么……

      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刻她的眼神。

      委屈,迷离,倔强,热切,她是受尽折磨的小女孩,风雨暗夜里向他伸出手,是向他,不是向钟寻,他从不曾在她看向钟寻的眼里发现过那样的渴求。

      他是不一样的……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她眼里心里是不一样的,却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他们一路走来独辟蹊径,放眼周遭全无借鉴。哪对叔侄是这样的,她没有父母,他没有小孩,她在他身边学着认识男人,他又何尝不是从她这儿了解女人,他们跌跌撞撞彼此扶持着摸索前行,他都越界了,谁能保证她还在原来的,所谓正确的轨道上?

      他得想想,好好想想……

      可还没等到他想明白,一夜之间,世道全变。

      她被泼上了不计其数的脏水,那样一朵足令百花蒙羞的玫瑰啊,还未开到最盛便迅速枯萎,他心如刀绞,恨入骨髓,却不得不压下所有情绪,全副心思替她善后,等他处理完最紧急的事情马不停蹄赶回家,云海却已没有她。

      不要来找我,你动它,我能感觉到,别逼我把珠子扔进太平洋,那是过去这十一年留给我的最后念想。

      为什么要走,既然还有念想。

      为什么要走,我有什么让你不能面对。

      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以为我是你的树洞你的港湾你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那条回家路,我都埋藏得这样辛苦掩饰得这样完美了,为什么还是躲我。十一年相伴,天大的事子宁叔给你兜着,难道这件事,你最最信任最最仰赖的我,也兜不住了。

      难道除了莫子宁的那颗心,这世上还有另一颗,也悄悄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难道在我孤独,绝望,甜蜜而又悲伤地爱着你的同时,你也一样孤独,绝望,甜蜜而又悲伤地爱着我。

      莫子宁闭上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阿宁,算我求你,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矜持高傲的潘若然此刻已近乎乞怜,“小竹不是你女儿,那也是你亲哥哥的女儿,你就这么……将来到了地下你有什么颜面去见子亭……”

      “地下?”莫子宁淡淡一笑,“天上地下,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说着又站起身,“若然,小竹无论如何是你的骨肉,我向你承诺,从今往后让她一辈子平安幸福,我比她大很多,但我会尽最大所能活得比别人久一些,陪她长一些,争取走在她后面……你不理解不祝福,我不强求,我和小竹走到今天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总有一天,你会相信我们的选择没错。我言尽于此,你多保重。”

      莫子宁向她伸手,她还坐着怔忡,他便半蹲下来,以一种十分谦卑的姿态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摇,放开离去。

      墙上镜面映出他的影子,清雅英俊,高大挺拔,镜中的她却已老态尽显,韶华不再。

      三十年前的少男少女啊,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每一次经过,尖沙咀都比之前更热闹繁华,莫子宁没搭潘家的车,刚进弥顿道就叫停了的士,下车到警署对面买了袋浓香四溢的北角鸡蛋仔,抱在怀里悠然走回酒店。

      在赛马会其实没待多久,进房间也不算晚,屋里却很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洒着薄薄的光。莫子宁走到床边刚放下鸡蛋仔,湘竹便清醒过来,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问他,“妈咪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估计你都猜得到,不管她,以后不会再说了。”他在床沿坐下,摸摸她压得凌乱的头发,“这么早就睡了?进门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你又出去了呢。”

      “嗯,有点累,明天也不想出去了。”湘竹应了一句,娇娇懒懒地,顺着他伸过来的手臂偎进他怀里,不一会儿又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鸡蛋仔,你昨天不还说要吃么。”莫子宁拿过纸袋,“趁热来一个?”

      “不要,拿走……”湘竹嫌恶地推开,“你哪儿买的,味道这么恶心……”

      莫子宁讶然,“原来那家啊。”

      见他不动,湘竹皱着眉头自己动手,裹吧裹吧扔到一边,喘了几口气还觉得难闻,伸手推他,“你拿阳台上去,再闻我都要吐了。”

      莫子宁只得把辛辛苦苦买来孝敬老婆的夜宵放到外面,再回来时怎么看都觉得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试试额头也不热,他便拉起她手腕搁在自己膝上摸脉搏。湘竹蹭了蹭靠到他身上,闭着眼嘟囔,“没事啦,亚健康嘛,睡一觉就好了……”

      “别说话。”他双指搭脉反复摸索,声音也不自觉地绷紧了。

      “怎么了?”湘竹听出异样,不由抬头看着他。

      “这个月迟了吧?”

      “啊?……”

      莫子宁笑着捏上她张大的嘴巴,“我去趟药店,依我看,再过几个月有只小狐狸要出来了。”

      若干周后,北京某妇幼医院。

      “医生,你确定没问题?”

      “没有问题乔女士,一切指标都很正常,恭喜。”

      “这检查全不全面啊?有没有项目更多点的?”

      “乔女士,孕检是有规范的,这些指标足够说明问题,您真的不用担心。”

      “好吧……”

      特需号的服务水平就是高,医生察言观色,反过来询问她,“乔女士是不是有什么顾虑?情绪紧张不利于胎儿发育,您有话直说,我们会尽量帮您解决。”

      “没,没什么顾虑……”见医生明显不信的眼神,湘竹讪笑,“大概是,我先生今年四十六了,我怕年纪太大比较容易出问题……”

      于是医生围绕着莫先生的精子质量给莫太太进行了二十分钟的春风化雨般的分析讲解。

      湘竹捏着化验单落荒而逃,坐在外面等的某人差点被放了鸽子。

      “没办法,我总不能直接跟医生说我老公本来是我亲叔叔但不知怎么搞的DNA鉴定就是鉴定不出来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宝宝染色体会不会异常……”她愁死了,从测出两条杠那天就开始忧心忡忡,“都怪你……”

      莫子宁很无辜,“我已经说了一万次绝对不会有问题,你就是不信,我还能怎么办?”

      “我要星君写保证书,签字画押!还有二十七宿!……”湘竹烦躁起来,“快,你去找星君,我要见他……”

      “同学,我现在已经彻底是个凡人了,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

      “他们不定期下来视察什么的吗,他们平时都在哪儿出没啊……”

      “别指望了,星君这会儿正在深山老林里找继任的心月狐呢,没个百八十年出不来……”

      湘竹都快哭了,“那怎么办……”

      莫子宁走过去从背后拥住她,“急什么,明年小狐狸出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他开始轻轻咬她耳朵,“你喜欢公小狐狸还是母小狐狸?”

      瞧这词用的……

      见湘竹还在皱眉,莫子宁索性自说自话,“我觉得这一只还是母的好,你看,冷家老大是男孩,老二也是男孩,豆蔻家是男孩,数来数去就欧阳欢一个女孩,咱们要是还生男孩,哪里还有优势,好处不能都让欧阳欢一个人占了,是不是……”

      湘竹思考片刻,终于点头,还不忘补充,“万一是男孩你不能嫌。”

      “公狐狸母狐狸,小竹生的就是好狐狸。”成功转移了老婆的注意力,莫子宁难掩得意,沿着她颈侧肌肤一路吻下去,“不过啊,最好是公的母的都有,宝贝,我们要生一窝狐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番外二 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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