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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风雨无阻 ...

  •   2005年10月初,湘竹踏上了回国的飞机。怕被人认出惹麻烦,她没有选择京沪或香港中转,而是从奥兰多到纽约,纽约到首尔,首尔再到厦门,整整两天两夜的旅程,她终于知道,一再抗拒的背后,真实的自己原来这样迫切渴盼着回家。

      10月2日上午,大韩航空KE887从仁川机场出发,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段万里归程在最后数百公里处受到了第十九号热带气旋“龙王”的威胁。超强台风“龙王”以它17级的惊人风力向整个台湾海峡布下了倾盆暴雨,风眼还在台湾岛外,旋臂已将整个福建沿海扫成一片狼藉。KE887在南下航程中几经波折,差点备降上海,最后还是侥幸作为高崎机场关闭前的最后一班航班有惊无险地着了陆。

      提心吊胆的乘客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发现狂风豪雨中的移动通讯网已濒临瘫痪,舱门也迟迟不开,咨询机组,空乘只说空管要求所有人暂不下机,却不肯透露原因,疲惫而疑虑的乘客逐渐躁动不安,就在空乘脸色越来越为难的时候,几个眼尖的乘客从舷窗看到了远处雨幕中燃起的大火,更有一列救火车队闪着刺目红光从跑道上急速驶过。

      “失事了!”
      “有飞机失事了!”

      机舱里韩语,英语,汉语等各种语言的“失事”声此起彼伏,本就紧张的乘客们立即激动起来,有人试图解开安全带,空乘手忙脚乱地四处阻止。湘竹却并不着急,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她没通知任何人自己要回来,别人千方百计要和接机亲人联系时,她只需要安静地望着天边那骇人火光中高高翘起的半只机翼。

      忽然胸前微微一震,湘竹拉出红线,只见白纹流动,整颗红珠以她从未见过的频率变换着明暗,握在手里甚至有一丝灼热感。她的心陡然一沉,莫子宁怎么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行程?他在找她,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她下意识就去解安全带,旁边的韩国小伙按住她,指指座位上方依然亮着的安全带灯。

      湘竹很想冲他大喊“我要下机”,可她知道,此刻没人能搞特殊,乔湘竹不行,乔歌不行,就是奥斯卡影后也只能乖乖坐下等待通知。

      她坐下了,红珠却闪得越来越激烈,温度也越升越高,客舱关了大灯,她不得不把珠子紧紧握在手里免得引人注意。整个机场风雨交加,浓黑如夜,飞机里一片昏暗,停机坪上地勤、特警、医生,一队队黑制服白制服冒雨奔跑,航站楼灯火通明,玻璃幕墙后是一群群惊恐万状的乘客和艰难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

      湘竹低头悄悄吻着手心里的红珠,“子宁叔,”她暗自默念,“我很好,我没事,不要着急,保持镇静……”珠子闪得越厉害,她就越是心惊,“狐狸,不要越界,求求你,不要动用不属于你的能力……”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不要给我一个无法承受的结局。

      “前面到底怎么回事?”
      “还让不让我们下飞机了?”
      “我老婆还在外头等我!”

      快到忍耐极限的乘客终于失去了礼貌与风度,南腔北调的辱骂如烽烟四起,湘竹缩在座位里,握着珠子的手瑟瑟发抖。

      “女士,你没事吧?需要帮助吗?”韩国小伙留意到湘竹的异状,流露出对美女真心实意的担忧。湘竹摇摇头,眼泪已不争气地聚成水滴,小伙儿伸手就要按服务铃,湘竹急忙去拉,手心的珠子落下来,红光毕露。

      韩国偶巴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

      湘竹再顾不得许多,当着他面拉开衣领把珠子塞了回去,珠子已经热得发烫,灼痛了她胸口肌肤,就在她隔着衣服按住似要跳出胸口的红珠时,机场上空忽然划过一道刺目白芒,紧接着轰隆巨响,惊雷在离地面极近的地方骇人炸开。

      孩子们的哇哇哭声中,广播又一次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抱歉让您久等,前方班机降落时发生事故,有人员伤亡,目前机上三百多位人员正在紧急疏散,到达大厅有部分通道关闭,多架飞机排队等候地面指示,请大家耐心等候,请大家理解我们的工作,请大家体谅事故飞机上遇难和遇险乘客的不幸……”

      机长的声音低沉而悲痛,骚动的乘客慢慢安静,这不是普通的航班延误,不是航空公司屡教不改的服务问题,这是天降的浩劫,他们躲过死亡魔爪,已经足够好运,不能再抱怨为何自己还在风暴中心。

      台风眼不打雷,没有人知道高崎机场上空一道又一道的揪心巨响是何原因。有人问失事飞机来自哪一家航空公司,空乘说似乎是在香港中转的国际航班,始发地是芝加哥。

      这是在厦门和美东各城市之间最常见的路线,一年前莫子宁就是这样往返奥兰多。

      湘竹闭着眼睛,电闪雷鸣中一遍遍祈祷。

      子宁叔,你听到我说话吗,你说过两颗珠子会彼此感应,你是否能感应我平安无事,唯一难受的只是不能马上见到你的心情?我多么后悔没告诉你我的航班号,我不在那架飞机上,毫发无伤,子宁叔,我错了,我们不是只有一点点距离,一点点时差,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弄丢了我们曾经那么紧密的联系。

      如果你听到,给我回答,我在这里,焦心等待着,恨不能下一秒就向你奔去。

      一个小时后,舱门终于打开,湘竹和所有濒临崩溃的旅客们一起拔足狂奔。高崎机场的到达大厅一片凌乱,黄线隔离起来的紧急救护区里站着坐着躺着轻重不一的伤员,血迹、污渍、破碎的衣物和行李,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其他航班上下来的乘客纷纷从她身边擦碰而过,涌向仅有的几个开放的小门,湘竹站在隔离区外,忽然不再前行。

      因为胸口已感受不到红珠的温度和跃动。

      航站楼外的雷电也骤然停歇。

      他站在黄线里,隔着席地而坐的伤员与她相望,那样远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脸,可那双琥珀眼睛里所有的担忧,痛楚,愤怒,后怕,狂喜,期盼,庆幸,感恩,没有落下一点,全部扑面而来,潮水般顷刻席卷了她。

      湘竹丢下行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过去。

      可惜谁也没想到,钻过黄线的刹那,一个老太太抓住了她,“Help……”

      湘竹只好扶着这个膝盖扭伤还只会讲一个help的韩国老太站起来,老太哈吉吗思密达地喷了一堆韩语,她一筹莫展,还是莫子宁把站都站不稳的老太接了过去,“你出去,我送她去登记处,她应该是和同伴失散了。”

      说完就背起老太太方向娴熟地离开了。

      为了找她,他早把隔离区里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于是,劫后重逢的他们没来得及握一握手,甚至没说一句你还好吗,就被混乱的人群分隔在救援区两端,莫子宁回来时湘竹正利用她的语言优势为伤员们做着翻译,他没再赶她,正是不分青红皂白是人手就需要的关口,两人各自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活计,一直忙到应急小组从市区调集的大批救援人员到来。

      “可以了,不需要我们了。”他拉她钻出黄线,“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开了五年的帕萨特换成了银色Jaguar XJ,湘竹不禁咂舌,“好烧包,女人们会成群结队扑上来的子宁叔。”

      莫子宁捏了捏她沾着尘土的鼻尖,“那就看你了。上车。”

      湘竹上了车还有些愣,这是……这是他该说的话吗……他们难道不是还有很多没澄清的事实,没解决的问题么,一年前那个情难自禁又恩断义绝的奥兰多的早晨,难道不曾真真切切的存在么……

      她偷眼打量他,不是瘦了二十斤,面无人色的莫子宁,不是被她拒绝,一败涂地的莫子宁,衬衣是有些脏,发丝是有些乱,可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笑意若隐若现,鼻梁高挺,侧脸刚劲而饱满,就连眼角细纹都弯出了那么可爱的弧度,悦目,迷人,甚至性感。

      “看够了吗。”他忽然开口。

      湘竹忙低头,用手背挡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音,无声无息的笑容里,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别用手,脏不脏。”他按住她伸向眼睛的手,指指置物柜。湘竹打开柜门,物件儿都和原来一样,纸巾,车证驾驶证,各式小工具,还有她用惯的那面镜子。

      这镜子从桑塔纳转到帕萨特,从帕萨特转到捷豹,十年,竟然还是那一面。

      镜中人却从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变成了二十三岁的妙龄女郎。

      她到他身边,已经整整十三年了。

      面对空难现场,她曾默默对自己说,乔湘竹,天意难测,生死无常,你还抗拒什么,珠子狂热闪动,他在为你燃烧自己的生命,有多少顾虑和恐惧难道不能容后再讲。

      可现在,厦门岛疾风骤雨,南中国海波涌潮泛,他们安全了,却依然看不清方向。她曾那样决绝地说我不爱你了,他曾那样凄厉地说我绝不原谅,他们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她还是没有漠视血缘和伦理的力量。

      路再长,也还是到家了。

      杏花源几乎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玄关的照片墙,客厅的大酒柜,露台的橡皮树,功夫茶具是她买的,棉布围裙是她用过的,他真是个惜物又念旧的家伙。

      “去洗个澡吧。看这一身脏的。”

      湘竹猛省,“我的行李!”

      她的小皮箱还在机场到达大厅……估计早都不知道被人扔到哪里去了……

      幸好证件和卡都随身带着,几件换洗衣物丢了也不要紧。莫子宁习惯性训她,“自己在外面晃了两年,还这么丢三落四?”他推她到她房间,“家里还有几件衣服,你先将就穿,我出去买点菜,晚上台风登陆,在家吃吧。”

      湘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地拉开了衣柜。

      柜子里不是“几件衣服”,是春夏秋冬,内衣外衫,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她读书时穿的衣裳当初并没搬到云海,拍戏三年,赴美两年,她还以为莫子宁早把它们扔了,没想到一件件都还在原地,多年存放,依然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天凉了长袖衣服要晒晒再穿,存了一夏天有潮气……”
      “说话呀!”

      “我在想世道是不是变了,到底你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
      “还有照你这说法我二十六岁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石井海边的明月啊,照亮了多少个葡萄藤下漫步的夜晚。

      一排学生装中有一件雪白的,四层裙摆,每层都镶了精细花边,蓬松得像盛开的白玫瑰的连衣裙。那是她十五岁的生日礼物,那年他带她去北京,他们横穿天.安.门,瞻仰太和殿,在首都剧场看《雷雨》,邂逅了还不是她六姨更不是他妻子的潘若微。

      衣柜最下面有只带锁的小铁盒,没记错的话,钥匙在书桌右边第一个抽屉里——湘竹准确地找到钥匙打开铁盒,一盒子黄澄澄的金饰,十三年前潘若然给她的压箱底,金饰中有四枚样式各异的戒指,她曾变卖换钱要救小钟寻,莫子宁赎了回来,放回原地,一直到现在。

      她猛地转过身打量这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床单,被罩,枕头,窗帘,写字台上的青蛙台灯,门后的桃木衣架,床头柜还摆着他们练舞时的照片,那画面曾在杏花源的照片墙上悬挂了多少年。

      她抖着手拖出床下的收纳箱,小学五年级开始的成绩单,签满家长姓名的周记簿,劳技课她完不成他黑着脸代做的手工,明明藏好的不知他怎么发现的男生们的情书……连五佛乡老妈妈送的毡帽都好好儿地躺在里面,仿佛还带着黄河戈壁粗砺的泥土味道,英武的骑士勒马河岸,为她扎起发辫,戴上帽子,在她身后笑着说,小竹,咱得吃一堑长一智啊,再有下次子宁叔不一定赔得起了。

      可每一次,他的牺牲都比上一次更让她心如刀割。

      还有她从小到大的练功服,舞鞋,护膝,护腕……舞鞋足有十几双,现代舞鞋,芭蕾舞鞋,拉丁舞鞋,爵士舞鞋……泛黄的鞋面,磨损的鞋边,缎带打成秀气的蝴蝶结,缠绕了多少陈年弥厚的甜酸,他教她动作,带她训练,他们的第一次横抱,缠绕,托举,翻转,她像一瓣新芽在他肩上生长,像一朵娇花在他臂弯里绽放,她的童年,他的青春,都定格在了一个又一个恒久美丽的造型里。

      往事排山倒海,回忆汹涌澎湃,她胡乱抓起衣服冲进浴室,热水劈头盖脸洒下,她才敢就着哗哗的流水痛哭失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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