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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似是故人 ...

  •   不过一转眼,年底又到了,圣诞、元旦、春节、情人节、元宵,持续两个月的节日季即将来临,特区也比中国其他地方更早地显出假日经济的热度。回想起一年前父母遇害的那一幕,谢婷仍不免心中剧痛,可无论如何,生活还要挣扎微笑着往前过,这南方阴冷冬季里暖洋洋的城市街景,她也依旧心存感激地欣赏和享受。

      半年前云池正式分为云池韶音和云池夏乐两个企业法人,韶音的变化不大,夏乐则从隶属于演出团体的培训班变为一家独立的艺术教育培训机构,为此谢婷利用亡父在教育系统留下的人脉帮云池疏通了许多关系,终于在1998年即将结束时获颁《办学许可证》,对私立教育机构而言,这一纸执照金贵至极,谢婷亲自陪莫子宁跑了趟市教育局,又听说他还要去夏乐新址,反正请了半天的假,索性也跟着去了。

      这还是谢婷头一次拜访位于厦大西门附近思明南路的夏乐新址。落成不久的永福大厦楼高二十层,夏乐占了最上面三层,空间宽敞,布局有致,装修、设施和家具都已到位,几位后勤人员正在做挂牌前最后的扫尾整理。

      两人刚进十八层没多久,物业经理便把莫子宁叫了下去,说物业合同还有些细节待商榷,夏乐行政部要等老板批复,既然大老板亲自来了,何不现场敲定拉倒。莫子宁这一去就是好半天,夏乐的工作人员下班了他还没现身,谢婷手边没有电话又懒得下去找,想着他势必还要上来,不如在楼上等,等着等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婷是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的,睁眼时整个十八层已是浓烟弥漫,高温慑人,两步外无法视物,脚下地砖都烫得踩不住。谢婷不知到底哪里起了火,摸索到大门前,门已变形无法打开,往回看,走廊上三面墙皮都在劈啪声中不断爆裂剥落,谢婷人生地不熟,逃无可逃,只能就近躲进一间办公室,从饮水机里接水浸湿外衣,蒙在脸上等待救援。然而消防车徒然尖啸,云梯升到最高依然够不着失火楼层,另一侧门缝中,黑烟裹着装修材料燃烧放出的呛鼻空气滚滚而入,谢婷顾不上吸入烟尘的可怕后果,终于开始放声呼救。

      “谢婷!谢婷!”门外依稀传来模糊而低沉的呼喝。

      “我在这!”谢婷冲过去手忙脚乱打开门,“阿宁!怎么是你!”

      他明明在楼下,火起却没有出去,反而上楼来找她!

      “我从另一条走廊过来的,跟我走。”莫子宁也像她一样用打湿的外衣捂着口鼻,布料下传来的声音沉闷而坚定,谢婷心里又急又怕又感激,然而火势在身后急追,命悬一线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抓住他的手咬牙往前冲。两人猫腰低姿前进到一扇防火门前,莫子宁来时还能打开的门现在怎么都打不开了,任他怎么踢怎么踹,明明已经摇摇欲坠的门在开出三寸缝隙后硬是不能再移动分毫。

      双亲血案,电梯惊魂,接二连三的灾祸已将谢婷磨练出百倍坚强,可面对步步进逼的火海,这个历经劫难的女孩还是忍不住泪水满眶,“阿宁,对不起……你不该上来……”

      “没什么该不该,我不能让你死。”莫子宁转过来面对她,双手紧握她的肩膀往后用力,“你退后,我们再试一次。”

      男人被热浪烤得通红的脸上,满罩着寒铁似的冷峻,这一幕,深深烙在谢婷此后一生的记忆里,无比清晰。

      “砰”地一声巨响,莫子宁将全身力量凝聚右肩,以近乎同归于尽的姿态舍命一撞,终于将门缝又撞开了几厘米。他来不及说话,拎小鸡般抓过谢婷就往门缝里塞。谢婷连滚带爬挤过防火门,立刻回头去拉他,可那门缝她都差点挤不出来,比她高二十公分的莫子宁要通过谈何容易。谢婷顾不上高温烧灼,双手在几成烙铁的门板上摸索,试图找到卡住的部位,一阵乒乓乱响,莫子宁在门后大吼,“还等什么,快走!”

      “不行!”谢婷以同样的音量吼回去,“你不出来我不走!”

      “笨蛋!火很快会烧到楼下!”莫子宁怒道,谢婷不是不知道这唯一的生存通道随时面临被堵死的危险,可要她放弃不顾生死回来搭救自己的同伴,她更做不到,“你不用说了阿宁,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你先走我还有希望,你不走咱俩都他妈的活不成!”一贯斯文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爆粗口,谢婷被他吼得一呆,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觉得颈后一阵天崩地裂的剧痛,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她的身上,倒地不起的那一瞬,她看到莫子宁大半个身子从防火门里挤了出来……

      听完谢婷断断续续的叙述,湘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莫子宁将受伤的谢婷送到冲至十四层的消防队员手上,竟然不可理喻地又转身上楼了!原因是十八层办公室里还有一箱云池历年积累的重要资料!

      他不是神经病谁是神经病!

      “小竹你别急,楼里有消防队员,阿宁会没事的……”姜离纯一面安慰她,一面不停往熊熊燃烧的永福大厦里张望,纠结成团的眉峰暴露了他不比湘竹轻松的心情。湘竹气急败坏地挥开他的手,十指死死掐着火场隔离线,线里消防员进进出出来回跑动,橙红色的制服灼得她眼睛刺痛,“他们!他们为什么不拉住他!明知道十八层都快烧化了,还由着他发疯!”

      “乔湘竹你冷静点!”姜离纯见她有钻过隔离线往里冲的意思,长臂一伸拦腰抱住她,“你干什么,没看外墙体往下掉吗?!喂,喂阿寻你干什么……”

      姜离纯拉住了湘竹却没拉住钟寻,趁他拦阻湘竹的时候那少年已飞快越过隔离线往大厦前的空地跑,那里离出口更近,更容易看清楼里的情形,可不停坠落的燃烧物也同样威胁着任何一个胆敢闯入的生命。

      “钟寻你回来!”

      湘竹骇极而呼,人被姜离纯困住,唯一能传过去的就剩下愈发凄厉的声音,“钟寻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跑进隔离带的少年脚下一滞,犹豫片刻回过头来,“阿姐我刚才看到上面窗口有人影……”

      湘竹望向暮色下一个个昏暗不清的洞口,抹了把泪回头指着钟寻,“我不管,你给我回来!”

      钟寻钻出隔离线的时候,在失火大楼里待了整整两个半小时的莫子宁也终于从大厦一层已被拆除玻璃转门的大门洞里走了出来。

      湘竹非常不想承认那个从头狼狈到脚还紧抱着箱子不放的疯子就是她印象中永远风度翩翩宠辱不惊的子宁叔,一定是她看错了,一定是的,他在几乎化为灰烬的十八层熔炼了两个半小时,早该被烧得奄奄一息面目全非,他怎么能不需要旁人搀扶,也没有一丝踉跄地走出来,对蜂拥而上的急救医生摆摆手说我没事,那是他吗,那一身的黑灰脏污遮盖下,其实是另一个人吧……

      姜离纯过去了,闻讯赶来的云池高管们都过去了,就连拉着她手的钟寻也着急跟上,湘竹却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当手臂被他拉到平直,她猛地甩开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疯跑。

      她太害怕,恐惧到了极致就成了出离的愤怒。

      “小竹!”

      手腕被人扣住然后轻轻往回一带,带着焦糊味的空气瞬间将她包围。

      “小竹,别闹……”

      她不说话,死命挣扎,逼得莫子宁不得不放开她,看一眼纷纷跟上来的人群,他降低音量,“小竹,对不起,让你……”

      “你说过,我比云池重要。”湘竹冷笑,“我居然信了!我他妈居然信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飙脏话,莫子宁一直陪笑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钟寻一看不妙连忙出来打圆场,“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莫老师我先送阿姐回去。”又跟姜离纯等人使眼色,一帮同样被盛怒的湘竹震到的大男人这才现编了借口,七手八脚拖开莫子宁。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堪堪降下温来,湘竹深吸一口焦糊味淡去后有些寒凉的空气,两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阿姐……”钟寻托住她。

      “我刚才,我刚才说什么了?……”湘竹虚弱地问,一分钟前还高涨的气焰瞬间熄灭。钟寻叹了口气把她揽在怀里,“没什么,你这是爱之深恨之切。”

      爱之深,恨之切?这么混乱可怕的火灾现场,阿寻还有心思开文艺腔,湘竹苦笑着抓住他手臂站起来,“算了,回家再认错吧。”

      为了那一箱资料他都能置生死于度外,夏乐这一场意外将给他带来多大打击,她纵使心里有数,也不敢往深处想,偏偏自己还情绪失控胡言乱语,真不是个孝顺的孩子。湘竹冷静下来,先去找医生确认莫子宁真的安然无恙,再打电话给刘沐虹确认谢婷已经入院,没有生命危险,这才和现场的云池众人告辞。莫子宁正跟物业沟通事故善后事宜,只淡淡跟钟寻说了句先带你阿姐吃晚饭,就没了下文。

      直到夜里十二点,湘竹实在扛不住,爬回自己房间睡着,莫子宁都没有回家。

      早晨起来,昨晚她留在饭桌上的皮蛋瘦肉粥已经见底,冰箱里的春卷少了几个,卫生间一角还扔着他换下来的衣物,可见这家伙到底没在外头熬通宵,湘竹放下心来,洗漱完抱起脏衣服准备塞洗衣机,一抖开浓烈的焦糊味直钻鼻子,再一看衬衣毛衣长裤全都惨不忍睹——什么卷边变形,发黑染色这都是次要的,前胸后背那些大洞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难怪他没扔衣筐直接扔地上,显然所有的衣物都破得不能再穿,湘竹攥着一堆破布心头一紧,贴身T恤都烧成这样,他怎么可能一点没事?

      湘竹顾不上礼貌直接推门闯进他房间,莫子宁果然还没醒,裹着被子睡得正香。湘竹实在不忍心吵醒他,可满心焦虑担忧无可消除,她还是蹑手蹑脚过去,轻推一下他肩膀,“子宁叔,醒醒呀。”

      他没回应。

      加重力道又推了一下,这次不隔着被子了,直接推他脑门。

      他还是没反应,完全不似平时那个睡觉警醒的老狐狸,是太累了吗?不对,额头怎么这么热?

      右手整个儿覆上去试了试温度,湘竹差点被烫得跳起来,“狐狸,你发烧了?!”

      一点回应都没有,湘竹下意识伸手到他鼻下,还好,有呼吸,可是极为微弱,温度也极高,拂过指尖便似火烧一般。湘竹担心他受伤感染,这当口也管不了许多,直接把被子一掀,莫子宁果然只穿了条睡裤,赤.裸的上半身看着匀净光洁,摸上去却又烫又硬,烙铁一样不似人的皮肉,湘竹吓坏了,他上一次发烧还是六年前她刚到厦门的时候,可那时的他至少脑子是清醒的啊!

      “子宁叔,子宁叔!”她急得猛拍他的脸,“你这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醒醒啊,起来我们去医院……”

      莫子宁眼皮微动,喉间发出一声轻微呓语,湘竹凑过去,又什么都听不到。

      “子宁叔,你听到我说话么?你醒醒,拜托,你别睡了,你这样我怎么送你去医院?……”湘竹坐在床边按着自己脑袋,镇静,镇静,虽然从没经历过这种状况,但她总归得做点什么,对,叫120,然后给离纯叔打电话,跟班主任请假……湘竹刚要起身,床上的病猫一声轻哼,她忙又坐回去,“子宁叔你醒了?!”

      琥珀色的眼睛慢慢睁开,高烧中的神智仍未清明,湘竹和他对视,只觉得那双散乱眸光落在自己脸上,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仿佛他看的根本不是自己的侄女,而是个陌生,久远,意料之外,又一直在思念之中的人。

      冬日的清晨,周遭一下子如此安静。

      “你……醒了?”湘竹不确定又不放心,微微俯身,音量也放得很低,“子宁——”

      “叔”还没出口,颈后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下,失去平衡的她骤然跌到他身上,一声本能的惊叫,就这样被他牢牢封锁在唇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似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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