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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真实的感觉,梦境般遥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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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画面静止,都所有尘埃落定,当所有现实俨然成虚幻,我闻到了夏日特有的气息。那是一股混着阳光的绝望气息,是不断吞吐着的血腥和预示着死亡的宣判书。然后我听到了声音,是蝉鸣,声音不远不近,恰好传进了我的耳朵。每到这时,我就会想,我跟蝉多么相似啊。蝉从树根破茧而出的那一刻,便已把一生给了夏天,然后消失,沉眠,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存在于此。明天过后,我也没有了过去,没有了未来。所有真实的感受,对于我,都如梦境一般,遥不可及。
母亲开始切蛋糕,一刀一刀切得很小心,蛋糕在切过的地方塌陷,变形。没有人唱歌,没有人祝福,我们在一片名为沉闷的气氛里,窥视发生已经发生的事。没有好朋友来我家里,也没有电话,不是他们忘了我,而是我忘掉了他们。
无声默片一帧一帧地播放,所有过程都不紧不慢,慢慢碾过我一无所知的十七岁。母亲一脸慈爱地把蛋糕递给我,我看着白色的奶油,口中无味。
"爸妈,我能不能许个愿"我开口说话,窗外的蝉鸣愈发杂乱。
"好啊,森儿,你有什么愿望"母亲停下切蛋糕的手,一脸关怀地看着我。
"明天,能不能让我去学校"
我说后,感觉世界都默然不语。万物都开始掉进漆黑的大洞,没有光线,没有声响,没有触感,一切如梦,一场醒不来的梦。
"森儿,你怎么会突然想上学呢?明明都已经休学一年了。"母亲坐在我旁边。一桌子饭菜几乎没动。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努力在安静与安静的间隙里找寻声音,无奈蝉鸣也没了。
"你不是不知道,你脑子..."母亲还没说完,我却倏地站起来,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在我记忆终结的最后一天,试图主宰明天过后的我曾所向往再度拥有的记忆。
"我知道,我知道我脑子有病,但是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你们永远守着我,不想你们永远同情似的看着我。我想哪怕一次也好,我想有自己的生活,我想有自己的同学朋友,我想要这样的生活,哪怕就只有一年而已。"
我说完跑进了卧室,屋外母亲轻轻的啜泣,父亲一直说"明天就好了明天就好了"安慰着母亲。我感觉眼角有泪,一侧脸,眼泪从眼角滑落,划过脸颊,从嘴角渗进了嘴里。泪是苦涩的,我早就知道。
窗外停歇的蝉鸣又开始鸣响着夏日的旋律,阳光不知疲倦地包裹着斑驳大地。混杂着光的粒子的夏风吹进屋里,我插在窗台上的白色风车,"哧哧"地开始转响。
我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愿意想,但是将要失去过去的恐惧还是不无遗落地钻进我的脑里。我知道无论我怎么伸手,都无法抓住这终将逝去的某物,于是无奈,懊恼,忿恨,不知所措。我就像树上的蝉一样,夏天过后,这天过后,重回树根,成茧化零。
我脑子有病,我知道这句话会伤害父母,但是自暴自弃地说,的确是这样。我得了一种名为记忆方程式的脑类病,这是能夺取我所有过去的记忆的恶魔。它悄无声息地来,一夜之间,我便清零,忘却所有过去的记忆。这个恶魔到来的期限,就是一年,而我在两年前的生日宴会上,被这个恶魔抓住了脚踝,套上了链锁。这天,又该它来夺走这一年的记忆了。我就像一张白纸,我在纸上涂抹的生命,每到这时都被悉数擦除,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我再也辨别不出来,我再也记忆不起来。我重新成为一张白纸,重新涂抹生命,再重新被擦除。轮回,痛苦的轮回。
窗台的白色风车断断续续发出声响,我忽而觉得声音那样近,忽而又觉得如此远。我在亦近亦远亦真亦假的声音里,沉睡了过去。
远方的天空消散了光线,夏日的空气消散了热气,空旷的大街消散了安静。
但是谁也不知道,我在一片温暖迷糊之中,消散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