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之樱花雪》不问亦不知

1、樱花雪

　　“晴明，为什么人类会流泪呢？”
　　月夜，只着白色单衣的女子坐在樱花树的枝头，此时樱花正是最繁茂的季节，零零碎碎地飘落，月光凉薄，将一切沁了寒色。
　　端坐于木质长廊上的安倍晴明并未看向女子，只是对月饮酒。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女子必是在笑，如一剪春风，微凉微暖，不可捉摸。很久以后当晴明回想这件事时已经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大概与咒有关吧，只记得女子忽然笑出声来，打碎整个夜的沉寂，然后问：“那晴明你呢，你会不会流泪？”
　　“万物循环自有其因果。”
　　“呵！”微不可闻的轻笑，女子跳下树，樱花纷飞洒落如雪。女子落脚的地方却不是泥土，而是水，女子赤脚立在水面上，随着她向岸边走去，落下的樱花在水面浮动，绯色与墨绿相映，点缀这场寂寞时光。
　　这株樱花开在水中，月光皎皎，水面却没有樱花树的倒影，只有落下树的樱花才能感觉到其真实存在。
　　是的，女子并非人类。她是随着樱花绽放而来的。去年冬日里，一株樱花树幼苗离奇地在院中的小潭中央生长起来。那是正是百鬼夜行之时，晴明的府邸又建在阴阳两界的关口，这棵樱花从一开始就带着深重的戾气。师兄贺茂保宪当时劝他趁其未成气候，连根拔除，那株樱花如今却仍然立在那里。
　　今年三月，樱花开始绽放，直至如今的六月，在外人看来虽然有些异常，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安倍晴明是阴阳师。念是在樱花第一次绽放的时候来临的，一袭白衣，静静立在水上，回眸一笑，便将三千春光染了虚无。
　　“叫我的名字。”女子搂住晴明的脖子坐了下来，墨色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念。”女子名为念，因她由执念而来，然而即使是晴明也无法看清更多，无法了解她究竟是何人的念，是如何的念，“你今天话很多，怎么了。”
　　明明借由那棵怨气深重的樱花从阴间来到人世，在念的身上却看不到一丝戾气，有的只是尘世之外的淡薄，便是笑也是比月光更寂寞的颜色。
　　平日里，念很少说话，只有在第一天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其余的时光里，大半都是沉默的，有时静静坐在树上看天光云影，有时就只是睡觉。
　　晴明也不会觉得冷清，因为已经习惯，反而相比之前不那么孤单，因为念喜欢吹笛，在她的笛声中时光也渐渐停止流淌，仿佛随了那笛声便可看到宇宙最深处的梦境。
　　“晴明。”念轻声叫着晴明的名字，“樱花好像要落尽了。”
　　潭中的樱花一直在开，一直在落，如今终究要到尽头了吗？
　　“我好像要离开了。”
　　“......”
　　“晴明，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阴阳师的名字不都是秘密吗？为什么要告诉来历不明的我。”
　　因为你是能够带我离开孤单的人。晴明的话在胸口徘徊，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开始想起以前的事了，想起将我带到这个世上的人。
　　那是很久以前了，在人类没有诞生之前。神因为寂寞而产生了我。
　　但是，后来神造出了人类，不再寂寞。已经形成的我却无法消失，而是渐渐被遗忘。
　　你知道吗？
　　在你之前我碰到过很多人，可是终究无法逃离孤独的命运，
　　因为他们连自己也无法看清。
　　晴明，你果然不愧是将要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的人呢。
　　对不起，
　　就连死亡也要借由你的手，
　　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谢谢你！”
　　念渐渐化作透明，执念消失的话，她也会消失。
　　咒，是什么呢？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中了寂寞的咒，无法解脱。
　　晴明看着渐渐凋零的樱花树，将手中染了血色的符撕了粉碎。
　　对不起，念。
　　“晴明，结束了吗？”贺茂保宪从隐藏的结界中走了出来。
　　“晴明，你？”贺茂保宪看着眼前的晴明，晴明不会流泪，这是他很早就知道的，不论是因为被称为白狐的儿子而受到孤立，还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父亲死亡，他都没有见过晴明流泪，现在的他也没有流泪，但是却露出他所见过的最悲伤的表情。
　　“晴明，这是我们的责任。就算念她本身没有恶意，她所寄身的樱花迟早也会惹下大麻烦。”
　　阴阳师的责任是平衡阴阳，那株樱花的戾气太深，如果没有在下一次百鬼夜行前除掉的话，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只是当他们动手时却发现对方的实力远高于他们两人，只有施下咒语，经过长时间的加持，才能成功。
　　念的出现是个意外。
　　“念也得到了解脱，不是吗？”
　　“啊，我知道。”晴明抬起头看那一轮明月，“师兄，陪我喝酒吧！”
　　潭中的樱花已经完全失去踪影，仿佛没有出现过。只是那个人的笑却留在心中，无法抹除。
　　晴明一直不喜欢用式神，尽管师父一直称赞他做出的式神很有灵气。但是晴明认为那不过是增加自己的寂寞而已。
　　从那以后，晴明似乎热衷于制作式神，各种各样的，大部分都是女子。
　　但是，贺茂保宪也明白晴明心中的孤独从未改变过，那是曾经他踏入却随着念的离开再也无法触及的领域。
　　“晴明！”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久到无人管理的潭水已经枯涸，那时晴明已经是最受天皇重视的阴阳师，贺茂保宪因为他近日频繁的缺席，不得不登门拜访，“晴明，就算天皇陛下很信任你，你这样频繁的缺席也......”贺茂保宪忽然住了声。
　　那潭水又出现了，上面有一个穿着粉色十二重单衣的式神在跳舞。她有着如同那个人一般倾国的颜色，唯独没有那个人不染尘世的笑容。
　　“晴明大人，这里有鱼。”女子忽然停下了舞步，笑着说。
　　晴明的式神从来没有这么放肆的，因为他是给予他们生命的人，不能也不容许有半点不敬。这个式神，是不同的。
　　“晴明，你还是忘不了她。”
　　樱花已经逝去无踪，徒惹人思念。
　　何为咒，何为念。若以咒语看这世界，是不是就免了这繁华三千的烦恼。
　　爱为咒，恨为咒，无需伤心，无需落寞。
　　因为这是一场注定的劫。
　　不问来由，不问归处。
　　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晴明至今无法明白，自己与念之间是否存在着名为爱的咒。
　　但是，却永远无法忘记她的笑容，那绽放在不属于他的世界的笑容。所以才会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吧，那笑容里有着同他一样的寂寞。
　　“师兄，陪我喝酒吧！”
　　“好！”
　　这是念酿的酒，那时她并不总是呆在树上，偶尔下来的那一次便酿了这种酒，她离开的时候还没有酿好，现在则是物是人非罢了。从没有问过她是如何学会的酿酒，现在想想，他们的对话确实单薄得可怜。
　　因为，是相同的人，害怕孤单，害怕，一旦靠近就是分离。
　　式神在水面上笑，笑声朗朗，不知尘世哀苦。
　　终究，不是她。
　　晴明微笑，如同天上的云，漂泊无根，不知到底要归往何方。
　　他记得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晴明，以后请不要那么孤单。

作者有话说

　　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