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I》苏瑞棠

34、百战成歌

　　说到王翦，我首先会想到项少龙。
　　那一日，项少龙带着家眷要离开咸阳，是是非非，他已卷入太多，如今，他只想全身而退，去过自己悠闲安乐的下半生，种田养花钓鱼打猎……偏偏，秦王嬴政不肯放过他，派大将王翦带兵来阻。宫墙内，他们狭路相逢。
　　王翦身负王命，却在这刀光剑影中，不动声色的显示出了江湖义气。将军的宝剑，出鞘必要饮血。但见他举手拔剑，挥手便将剑锋刺向了自己的身体。这动作一气呵成，全了衷君之情，全了朋友之谊。诚如他所言：“王命不能违，我实在别无他法。”
　　顷刻间，这个人物的光彩闪亮到了极致，有气吞山河的豪迈，也有承担重担的胸怀。君子坦荡荡，似乎专为形容他。也就是在这一秒钟，他渐渐与历史上那个名将王翦重叠，合二为一。我也开始明白了王翦那经天纬地的名气从何而来，他就是为的助始皇统一六国而生，是那个时代应劫应命的人！
　　其实在《寻秦记》之前，秦国的将领我喜欢蒙恬，修筑万里长城，这功绩要比他率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收复河套以南大片土地来的震撼人心，何况在此过程中，还传出了一个凄绝缠绵的千古绝唱：孟姜女哭长城。屹立不倒的长城竟倒了，原因是上苍感动于一个女人跋山涉水不辞艰辛的真情。果然是万里长城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
　　英雄梦，那是无论在什么年代，都会有人去做的。只有去做，理想才会实现，社会才会进步，而人类的文明，也是在这梦的延续中得以发展。回望华夏五千年，做过英雄梦的人如恒河沙数，可众人里最伟大的一个，是暴君秦始皇。
　　公元前221年，中国的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秦王嬴政统一六国，称始皇，终于给漫长的战乱纷争烙下了一个休止符。他能够完成这样空前的伟业，与秦国那强大的兵团不无关系，而王翦，正是操作这一兵团的总司令。
　　缔结神话屡建战功
　　在秦国，曾经有一个叫白起的军事家创造过神话，可惜，他不谙政治，不会揣摩君王的心，或许，也是他不想甚至不屑，所以他不得善终。这也是许多武将的悲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不过一个神话的结束，总是为了另一个神话的开始。
　　白起之后，是王翦的时代。
　　始皇十一年，王翦率兵攻打赵阏与，破之，又拔九城，并夺取漳水流域。始皇十八年，王翦再度领兵攻赵，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奋战，终降伏赵王，把赵国的领土变为秦国的一个郡。第二年，荆轲刺秦，图穷匕见，壮士一去兮不复回。秦王震怒，立即派王翦带兵攻打燕国。燕小而势弱，王翦一战就攻陷了燕都蓟城，燕王喜闻风丧胆，败走辽东，因此王翦率秦军凯旋而归。
　　这时，秦王又派王翦之子王贲，远征南方的楚国。王贲家学渊源，也是一位将才，有勇有谋，大破楚军之后，又乘胜驱兵北上攻打魏国，大败魏军从而降伏魏王，将魏国的全土都纳入了秦国版图。如此，秦已经灭了三晋：韩赵魏，而燕国也在败亡的边缘，所以秦王就决定再次派兵扫荡楚国。
　　在秦这一系列的征伐扩张里，王氏父子的功劳实属第一，除韩外，五国皆为他们所灭。我总觉得，越是成名的将领，越是杀戮深重，他们的名动天下，是踩着数不清的尸骨，趟着望不尽的血流。我们崇拜信奉的一切战争都掩着看不见的底色：猩红。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原来这世上，不止有英雄梦，偏偏我们最爱的，是梦中的英雄。
　　引退与东山再起
　　在进军攻打楚国的问题上，王翦与青年将领李信持不同意见，而秦王却相信了李信的话：用二十万大军足可攻楚。那时王翦提出的人数，是六十万，和李信的二十万相差甚远。对这种数量上的悬殊，秦王的结论是王翦已经年老力衰，思考问题必然保守，做事缩首缩尾，不负当年勇；李信则不然，他有着青年人的英发朝气，胆量与魄力，所谓的初生牛犊横扫千军。于是，秦王就弃用王翦，派李信和蒙恬领兵二十万南征楚国。
　　话说这位李信，就是鼎鼎大名的飞将军李广的先祖，他被秦王器重时，正值血气方刚。据史载：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可我总感觉他少了点谋略，对战事没有成竹在胸的把握，就轻言了胜败。难怪他这一生，最大的名气始终来源于诛杀了太子丹！阿丹，印象里电视剧《秦始皇与阿房女》中，赢政就是这样叫身为人质的太子丹的。劲敌是朋友，那样多的故事里，这是唯一的一次看到他们两个。
　　那边王翦一看秦王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就称病引退回故里频阳隐居。大概这里面有失望寒心的情绪在作祟，想他王翦一辈子都在为大秦帝国的开疆拓土努力，可秦王，临了却选择了初出茅庐掂不清分量的李信。是可忍孰不可忍，隐居，说来也是赌气的吧？
　　不料讨伐楚国之战，秦军吃了个大败仗，损兵折将。秦王一接到战报，就发了雷霆大怒，冷静后赶紧亲自跑到频阳，向王翦表示歉意地说：“寡人悔恨当初没有听信贤卿的建议，终于为李信这个低能儿所误，使我秦军无缘无故蒙受耻辱。如今楚国正乘胜向我国进击中，寡人虽明知将军身体欠佳，但仍请将军勉为其难，统兵应战。”
　　王翦先是摆了个姿态拒绝，就像诸葛亮非要刘备三顾茅庐一样，看看诚意深浅，于是秦王低声下气的又恳求了几次，王翦才答应出战，却有一条件，要秦王给他六十万大军。就这样，王翦东山再起，南伐楚国。
　　我读《白起王翦列传》时，面对秦王对王翦的态度，可说是吃了一惊，原来暴君并非不是明君。通常，皇帝会下一纸诏书命臣子还朝，言辞间恳切即可，根本没必要亲自前往去请。请也罢了，还要吃几颗软钉子。对万人之上的君主来说，这样的知错能改甚为难得。毕竟，秦始皇不是后世的唐太宗宋太祖，他没有仁心慈心，否则哪儿来的暴政强权？知人善任，我一向认为当官的可以自己没有本事，却一定要有识人的眼光用人的胸襟，何况是一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所以才是他秦王嬴政，能够带领着中国由数百年的奴隶制改为封建制的中央集权，这是跨时代的一场大变革。
　　故意争利禄
　　还记得王翦出征那天，秦王亲送他到灞水之畔，斟酒为他饯行。灞水，百年后的昭君亦从这里出塞，弹着《平沙落雁》，告别了汉家天下。她这一去，是永生在匈奴的漂泊，柔弱双肩担负起的，是整个民族的和平。元代马致远为她撰写了《汉宫秋》，让那一段错失在深宫里的爱情得以短暂延续，婉转女儿心，痴情女儿意，随着岁月流芳。唯见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而那一天的王翦，身后满是旌旗飘飘，他踏着铮铮鼓点，将要去完成秦王的梦他自己的梦。他这一去，又要粉碎多少山河平静？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定。是多少人的性命啊！封妻荫子的代价，是尸横遍野是血流成河。这该是一首哀嚎的挽歌，悲壮惨烈而凄然艳丽，就像那飘飘旌旗，血红的一面面，展扬在他身后。所以，他一再要求秦王给他赏赐：最上等的良田邸宅。
　　秦王立刻安抚他，“将军可一切放心，只要将军平定楚国，一切田宅利禄都没问题！”王翦却说：“然而据臣所知，以前为陛下苦战沙场的将军，虽然都立下了丰伟的战功，可是却没见他们荣获封侯之赏。现在臣幸得陛下知遇之恩，假如陛下愿赏臣以田宅，就尽量趁这个时机施恩赏赐，以便由臣遗留给子孙。”秦王为此哈哈大笑，心里十分痛快，表示一切的赏赐都没有问题。当你对一个人有所求时，自然会忠心侍他，最可怕的不是欲壑难填，而是如佛般的无欲无求，因为那风平浪静，往往蕴藏着肉眼所看不到的暗潮汹涌。危机就在其中，却难以找到。王翦知道这一层的厉害，秦王也知道。此刻的君臣二人有着心照不宣，也是另一种不为世人理解的表白与信任。
　　王翦拥兵到达函谷关时，又专程派使向秦王请命，请求赶紧施恩赏赐土地。彼时王翦的一个部将，看到了这种情形就提出了忠告，“将军对陛下一再索求的封赏，未免有些过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有些时候，旁观者是不会明白那局中局的意思。所以，王翦的回答对这位部将来说，实在出人意料，他说：“你仅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为人冷酷无情，对臣下常抱怀疑态度。现在陛下授我指挥全国兵马大权，内心一定有些忐忑不安。所以我才故意向陛下争封赏，借以消减陛下对我的怀疑心。”
　　想来，王翦的顾虑是怕自己的下场像那白起，长平一战，四十万赵军被活埋，先胜后败，大起大落一波三折仿佛白起的人生。纵然他创造过神话，也不过是黄土垄中的孤魂野鬼。我会记住白起，也是因为长平的那一战，佯败诱敌，全面彻底的围歼战，是为先秦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结果最辉煌的一笔，其实，这何尝不是世界战争史中极为罕见的一役？然而，白起将军终究不是政客。
　　只是王翦不是白起，他深知明哲保身之法，或许是这种圆滑，让司马迁所不喜。虽然此太史公也极赞美王翦的战功，但他却批评王翦曰：“屈意迎合始皇。”可像秦始皇这样的专制君主，要想在他身边保全身家性命，又怎么能不屈意迎合？若都如司马迁的刚正不阿，人人怕是都受了宫刑。秦皇汉武，某种程度上脾气相通。王翦也非政客，不过是比单纯的武将多了分会转弯的心思，这与似赵高的阿谀媚上截然不同。
　　适时地令楚军产生轻敌之心
　　当楚国知道秦军已改派王翦为大将，立即全国总动员，增强兵力，对秦军展开狂轰乱炸式的猛烈反攻。楚国上下空前的军民一心，众志成城，这样的斗志要比千军万马还可怕，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不能以硬来碰撞的。
　　所以王翦的大军到了楚国以后，并没有迎敌，只是和楚军遥遥对峙，深沟高垒，从不肯轻易出战，用时光来磨损对方的意志，避其锋芒。无论楚军用什么方法来向王翦挑战，秦军都丝毫不为所动。这段期间，王翦又下令让全军充分休息，发给将士优厚的给养，并且与将士共餐，以慰劳他们行军之苦。过了有一些时日，王翦才问部将说：“士兵在营房都做些什么？”部将回答，“都在做各种竞技比赛，比方投掷石头，相互跳远。”王翦一听，不由得发出会心微笑，“好的，这种军队才能作战！”他是要把一只只老虎都饿得半死，再放出笼子，那种杀伤力以一敌十，以一敌百……战士们早就蓄势待发，那样的一战，攻城略地自然不在话下。同时，也是以最少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胜利。
　　再说楚军，一看秦军始终不肯应战，就开始向东方撤退。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楚军的东撤，士气已然锐减，再要凝聚，短时期内是不可能的。应该说，双方比的不仅仅是本身的实力，还有心理的战术。要不演义里怎么鼓吹，诸葛亮可以摆出空城计呢？没有一点生活的元素，罗贯中也不敢瞎编乱造，何况历史上的曹操，确实用过这一计。
　　楚军一动，王翦就认为时机已到，立马下令全军发动总攻势，结果楚军大败崩溃。秦兵追至蕲南，楚将项燕战死。这个项燕，乃后来灭秦的项羽祖上，四世同堂的那种太爷爷吧。如此的循环，不知道是否历史的报复？秦只二世矣，胡亥继位后，王翦王贲病死，蒙恬被杀，诺大的帝国人才凋零，仅王翦之孙王离可为将。楚虽三户能亡秦。王离领兵围困赵王及张耳钜鹿城，被项羽俘杀，也算报了昔日王翦斩杀项燕之仇。
　　那日项燕一死，秦军再无顾忌，瞬息里就席卷了楚国各地都城。一年后，楚王负刍被俘，楚国就如此被秦军灭亡。接着，王翦又继续挥兵南下，征服了南方的百越之王，而这时的王贲与李信，也各自立了赫赫军功，他们已破定燕、齐之地。
　　因多年的征战沙场，不负王命，王翦被封为武成侯。看这三个字，多像商周时的武成王黄飞虎？都是一个朝代开启必不可缺的人物！
　　历史的车轮终于走到了始皇二十六年，秦完成了吞并六国而统一天下的使命，王翦父子和蒙恬一族，也都成为秦始皇功勋彪炳的开国重臣，留名青史声著万代。而在这统一的全局中，王翦最是那统帅秦军团至关重要的宿将。待得百战成歌后，是千秋史笔下的功过，为谁争雄为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