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亲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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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睡眠中挣脱出来时，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干燥得有血的腥味。胃部像被人用力地攥紧又松开，一阵阵痉挛，令人窒息。
他把被子揉成一团抵在肚子上，想要阻止胃袋的翻腾。可用硬物按压后那份疼痛反而更加显著。极度头晕，胃酸好像顺着食道一路冲进嘴里。翻到床边，他干呕起来。
疼痛、痉挛、恶心、晕眩。
对了…药。
从床上挣扎起来，睡衣因为冷汗牢牢地黏在身上，站立的瞬间感到缺氧。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收纳柜旁，翻出装有药品的塑料袋。
感冒药、退烧药、消毒水…啊，胃药。
把药片从锡纸板里挖出来放在嘴中嚼碎，铝片一般的金属味道弥漫整个口腔。缓慢咽下粉末，甚至能够感到药粉通过食道落入不住痉挛的胃里。
…有效果吗？
心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跪坐在地上等待一会儿，一阵愈加剧烈的疼痛再度袭来。像是钝刀在神经上反复切割，难以忍受。指甲掐进皮肤，向夜光钟望过去，焦距模糊的视野里出现“01:20”的字样。
明天还有录音的工作。
***
一波波剧烈的疼痛袭来，胃部疯狂绞动。他已经没力气再从榻榻米上站起来，连爬带蹭移动到床铺旁，他用力抓住手机。
好像有一把锤子不断地敲击着腹部和头部，视觉与思维都变得模糊。
费力按下经纪人的电话号码，漫长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嘟嘟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梶君？怎么了？”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电话那边热闹嘈杂的声音像钢针一般反复刺向耳膜。
电话断了，他倒在床边。
***
也许是梦吧。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地板咚咚地震动着。有一个人叫着他的名字。似乎有一双手抚过他的额头，又拿一片药放在他的嘴边。他被抱起来放在软绵绵的床上，棉被的气味是自己所熟悉的。
有人在他的腹部放了一只热水袋，热度从皮肤慢慢渗入胃里。
这一定是梦。
***
他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学生吧。个子矮矮的，挂着一串钥匙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已经快要落到地平线的边缘，在自己身前拖出长长的影子。体育课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蹭破了皮，虽然保健室的老师已经做过消毒处理，但是伤口的疼痛还是如影随形。
橙红色的夕阳和手臂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疼痛，构成了他人生最初对寂寞的印象。
***
再度醒转过来，日光温柔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头还有些昏沉，身体毫无力气，胃里空荡荡的，但是有着意外的安定感。
房间里非常安静。
微微撑起身子，发现睡衣已经被换掉了，身上的这件粉红色睡衣不知有多久没翻出来穿过。干燥用的芳香剂的气味在鼻际环绕。
门口突然传来窸窸窣窣掏钥匙的声音，他一惊，余光里自家钥匙明明还好好放在杂物柜上。急忙翻身下床，心脏咚咚加速，站定的同时自家大门被打开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都不是梦。
但是现实中站在自己对面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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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让自己显得圆滚滚的羽绒服，围着软软的围巾遮住口鼻，只留一双眼角微微下垂的发亮的眼睛。
一手提着便利店塑料袋，一手拿着他家备用钥匙的下野紘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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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热腾腾的粥端上矮桌，米饭的香气让人胃口大开。下野摘下隔热手套也坐过来，给自家后辈盛上小半碗，又把暖桌的被子整理一下给他盖好。下野忙忙碌碌的时候，梶只是坐在那儿按着胃部有些放空。
怎么会把经纪人的电话错打给下野さん？
接到自己电话的下野さん怎么会来到家里？
昨夜的剧痛完全消隐，只有胃部轻微的不适让他意识到一切都是现实。给他盖被子时，下野低下的头就在自己眼前，黑发之间露出星点的白色头皮。粥的热气扑上来，在眼睫毛凝成水雾。梶拿起汤匙吃下一口，煮得融稠的米粒在嘴里化开，有不注意就发觉不了的甜。
“昨晚真是吓死我了。”下野将自己的瓷碗拉近，开始盛粥，“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些？还有没有不舒服？”
“…嗯。”
“我已经跟你们家经纪人联系过了，他马上就赶过来。”
“…啊…嗯。”
“先吃点东西吧，胃里空荡荡的话应该会更难受。”
“嗯…”虽然没有胃口，梶依然坚持再度将汤匙送入嘴里，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下野さん…昨天晚上…”
我是错把电话打给你了吗？
下野眯着眼睛尝了一口粥，自言自语“是不是太浓？”，然后才回答起梶的问题：
“啊…昨天晚上跟朋友在外面喝酒的时候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自己突然犯了胃病，电话里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我所在的地方离你家不远，就直接过来了。还好我来得及时，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下野的说法十分简略，从头到尾都没带上描述情感的字眼。可他完全能够想象出在深夜接到急病电话便匆匆赶来的前辈有多焦心。
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有浓重的黑眼圈环绕。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难得安静地坐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吃着下野煮出来的米粥。狭小的房间听得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
嘴里是大米的甜味，暖气熏得人脸上发红。下野见梶已经吃掉碗里的最后一口，起身走到梶家的收纳柜前，拉开柜门拿出放药的塑料袋。
昨天晚上他翻出药后也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地药品，现在都好好地收拾在柜子里。
下野从袋子里取了一盒药摆在梶的面前，又端来一杯水。
“你昨天晚上吃的那种药似乎不太对症，我来了之后重又帮你找了一种。还好应急的药品都还有些，你把这个吃掉，等经纪人来了之后，请他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梶低头道谢，打开药盒，按剂量倒了几粒在手上。下野又收拾起桌面上的碗筷，走进厨房放进水槽里，拧开水龙头。
哗啦啦的流水声伴着下野冲洗碗筷发出的轻微的碰撞声。
胃被柔软的食物填满，好像也不再难受。
梶端起水杯，从心底发出一声轻叹。
***
规整好餐具，拎起背包，下野说着接下来还有工作，便要与梶道别。
略带埋怨地说“你以后要好好注意身体，千万别再发生这种事了，很危险的诶——”下野却同时微笑着露出虎牙，很温柔地拍了拍梶的肩膀。
“那我走了，备用钥匙还是给你放在老地方。”
下野打开门，冲着后辈摇了摇备用钥匙。
坚持将下野送到门口，梶鞠躬道谢：
“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下野さん。”
“没事，那我走了～再联系！”
梶目送下野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才关上家门。
***
就像平常每一次见面与道别时那样。
就像这只是一次深夜得知亲友生病、推掉聚会跨过小半个东京都来照顾他的普通故事。
***
关上门的那一刻，梶突然回想起小学时代那次受伤经历的后续。
到家很久之后，母亲才满脸疲惫地下班回来。然而发现自己手臂上缠着绷带时，母亲吓了一跳，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臂，连声问着怎么回事、伤口深不深，痛不痛。
那时母亲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与下野凝视着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关切的、疼痛的，就像自己也能感觉到相同程度的痛苦。
***
除了谢谢，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下野さん。
下野…さん。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亲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