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开》中间

9、告别

　　天气有些闷热，但缪国上下却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人人都热切期待着，期待着柏帝的大婚。即使仍有佘，列两国造成的压力，即使朝政仍然混乱，但由于“柏帝大婚”这个盛大事件的横空出世，百姓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里来了，于是很多事情就理所当然的被忽略了。
　　整个缪国沉浸在喜庆的红色中，人人喜笑颜开，满怀热情的期待着。空气中充满着喜悦的味道，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平日过节时才拿出来的大红灯笼，那红通通的灯笼接首连尾的形成了一条条的红龙。不但白天显得欢庆气氛十足，到了夜里更是红得美艳绝伦，连天都被这红光给映得红艳艳的。
　　可是红的并不只是这天，在一些更为阴暗的角落，红色的河流也在静静流淌，静静干涸，成为了某种隐秘的褐色。
　　这缪国的天空下，两道鲜红的闪电拉拉扯扯的就这么划过了。一道永远留在了缪国百姓的心中，一道就那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极少数人的眼里。

　　据后世的史书记载，缪国这段由柏帝大婚作为掩障而展开的肃清全国腐朽权贵的事件，在柏帝婚前三个月以霹雳之势展开，大刀阔斧之下，不到三个月，王，刘，徐三大家族权势几乎全被架空。但这三家因为多年深入朝政，关系盘根错节，虽有左相林杭齐与右相杜荣的极力支持，后续的清理以及皇权集中还是持续了五年时间。其间左相林家的势力日益消耗，虽左相之女贵为皇后，但还是没有阻止得了林家式微。这段平内事件，史称赤月之乱。此后缪国皇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缪国日渐强大，在其最强势时即柏帝的曾孙继位时甚至统一了整个西南。缪国直至两百多年后才再度分崩离析。此是后话。

　　李华从杜青院子里一脸青黑出来的时候还在骂个不停。
　　自己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李华一直也明白自己也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料子，所以从来就不多管其他的事情，不管是族里的还是朝廷里的。当然每天耳濡目染的肯定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杜青那么个逼问法儿简直让人受不了。李华想到这里又恨恨的回头瞪了一眼杜青住的院子。要不是父亲吩咐过一定要好好向杜青赔礼道歉他至于受这个罪么。上回是要自己去劝杜青离开缪国，这回又为了上次的事巴巴的跑去道歉，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么，哼，马上林婉就要当皇后了，哪还有杜青猖狂的地方了，也不知道父亲他们怎么想的……

　　杜青靠在椅子背上，面朝着房梁，左手搭在了额头上，啊，头有些发热啊……
　　贺迦在做什么杜青已经差不多可以猜到十之八九了，虽然李华提供的信息并不是很多，但以前那些历史书，宫廷剧也不是白看的。
　　是把婚姻当作交易以及一个幌子吗。左相现在已经站到了贺迦的那边去了，但是等那三大氏族被扳倒以后，左相不久更加如日中天了吗，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林婉当上皇后，既是筹码也是人质，然后林婉会放任外戚干政……么，不……杜青很自然的想起了林婉的那双眼睛，那么坚定执著的眼睛，她曾经说过会尽全力保存现有的一切，那么她必然会支持贺迦到最后，所以……所以她才是最适合站在贺迦身边的人吗？杜青无力的睁开双眼，茫然的望着头顶上那些深褐色的木柱，木头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杜青的问题没有任何答案。

　　杜青此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那么的需要贺迦，需要那个温暖的怀抱告诉自己仍然是他最重要的人，需要那人温柔的亲吻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等戏落幕了，也就没有什么皇后，没有什么距离与隔阂了……但是那个人，那个自己现在这么热切需要的人，怎么还是没有来……

　　贺迦还是没有出现，已经有过了十多天了吧。
　　是有很多事情比自己重要吧，很多很多的事情……要不然怎么自己会感觉到无论怎么等都等不来那个人呢……为什么还是没有来呢……是因为国家，百姓，权势都比自己重要的关系吧……林婉可以帮上他的忙，而自己却完全无法插足那个世界，又或许是贺迦根本就不想让自己进入。杜青忽然就这么轻轻的笑开了，悲伤的笑，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贺迦会说：“我只是不想让你陷入那个肮脏的世界中去，我会一直守护着你。”那么自己现在的心情他为什么就不来守护了呢？
　　杜青只是觉得很悲伤，他没有其他的感觉，不怨也不恨，他在等待，等待贺迦。
　　在没有等来贺迦的解释之前，他不愿意做过多无谓的猜测，但难免的，他肯定会有胡思乱想，杜青只有尽量的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想。

　　哑儿显然是这个屋子里最担心杜青的人，本来圆嘟嘟的小脸蛋在跟着杜青身后发愁的这些日子里瘦了不少，也没有了往日的红润。杜青很是过意不去的看着忙前忙后的哑儿，但即使是过意不去，杜青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依旧显得那么忧郁。

　　哑儿站到杜青面前，皱着眉头，拉扯着杜青的衣服。
　　杜青微微翘了翘嘴角，“乖，我真的没事，我不想出去，呆在屋里挺好。”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自然也就搪塞不了哑儿。哑儿坚持不懈地继续拽着杜青的袖子，摇了半天发现杜青依旧无动于衷，于是小嘴一瘪，眼睛里迅速酝酿满了水汪汪的液体。
　　杜青沉默的看了哑儿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了……你想让我上哪里去呢？”

　　天是忧郁的蓝色，湖也是忧郁的蓝色。
　　极为开阔的水面一眼望不到岸，遥远，绵长，仿佛天地间只此一湖，极远处有山连绵的点缀着天空，墨色深黛。
　　湖面上碧波荡漾，层层起伏，风，吹乱了杜青满头的发，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郁结。
　　这个湖确实是很美。杜青蹲下身子，用指尖轻轻触碰着水面，很是冰冷的凉意，杜青垂了垂眼帘，没有把手指从湖水中拿出来。平视着眼前的湖水，在太阳的光线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焕彩，水的颜色也由于深浅不一而各自成色。杜青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模糊而遥远。
　　静谧的湖，平缓的山，某种隐晦的妖娆。

　　一股厉风从侧面袭来，杜青还来不及完全转过头，余光就看见一个手掌直逼自己的面前，夹杂着酒气。
　　那个手掌并没有碰到杜青的脸，杜青在另一股力量下跌坐在地上。他看的很清楚，一个带着面罩看不清楚面目的劲装男子出手挡下了这一掌，并顺带把杜青推到了一边。而那个手掌的主人正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笑着。
　　杜青困惑的看着那个圆头大耳的和尚，肯定自己确实不认识这个胖和尚。那个和尚冲他笑短暂的仿佛只是杜青的幻觉似的，和尚又专心致志的和那个劲装男子过起招来。那男子毫不客气的拔剑出鞘。杜青倒是认识这个男的，因为他是贺迦的御用贴身侍卫——影三。
　　胖和尚并不一板一眼的过招反而像是有什么图谋似的把影三带着乱转，当影三稍加松懈时又加以狠招逼得他全力以赴。
　　过了不多久，杜青就知道那个胖和尚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了。
　　因为光光贼头贼脑的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嘿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吧。”光光笑嘻嘻的在杜青身边坐下，这回他的发髻梳得还不错，没有散下来，不过道袍还是一往即如的脏兮兮的。
　　杜青调整了一下坐姿，“挺好的，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我痛扁了那个死胖子一顿，谁让他抛下我去混吃混喝的。”光光得意地摇了摇脑袋。
　　杜青露出了然的神情，光光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来：“本来一早想去看你的，但是你那院子的两门神死活不让道爷我进去，没办法，一拖就拖到了现在。要不是你今天出来我还找不着机会跟你讲话呢。那个人还一直跟着你，所以那个死胖子就说要去引开他，我看他啊，就是手痒，估计一早就看上人家功夫不错了。”光光侧着头眨了眨眼，“你心情似乎很糟糕啊 。”
　　“是吗，也许吧，最近……”杜青淡淡的笑着。
　　光光拉长了脸，翻眼吐舌，做了个鬼脸，“你笑得真难看。”
　　杜青没作声。
　　光光耸了耸肩，“好啦，好啦，我也就不闲扯了，长话短说吧——我要走了。”
　　杜青有些惊讶的望着他，“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是说你要离开晏京了吗？”
　　“没错，我和死胖子有些事情要办必须马上离开，我不放心你，所以才来看看你的。”光光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不放心？为什么？”杜青心中有点感动，毕竟他跟光光不过见过一次面，光光这么坦白的关心之情让他觉得温暖之外还有些好奇。
　　“你也知道光你现在的样子都让人看了难受啦，还有担心万一我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光光似乎有些苦恼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双手胡乱的抓着脑袋，于是刚刚还勉强可以称得上过得去的发髻立即变得散乱不堪。“啊……也就是说，现在的晏京太过于混乱了，你说不定会再遇上什么危险的。虽然我有托子非帮忙……但是那个人实在是……”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在意我？”杜青望着光光的双眼，声音很低的问着。
　　光光停下折磨自己头发的举动，坦然地与杜青对视，“我也不知道，但硬要说理由的话就是我认你这个朋友。那天你不是也说过了我是你的朋友的吗？我对自己的朋友好哪里还需要理由。”光光眼中闪亮闪亮的，笑容诚挚。
　　杜青记起自己那天说过的话，缓缓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么单纯而美好的人了，年少的自己是否也曾这样心无罅隙的对待他人呢……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已经忘却了曾经的自己了，呵，自己现在只怕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喏，这个给你。”光光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来，笑得很贼。
　　“这是什么？”杜青接过了这个用青色绢布仔细包裹着的东西，有点好奇，“可以打开看么？”
　　光光坐直了身子，双手抱臂胸前，很骄傲的点了点头。
　　杜青打开来看，是一小团宛若膏脂的物体，轻轻拿手碰了碰，软软滑滑，冰冰凉凉的，呈透明状。杜青有些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
　　光光仰得高高的头一下子低了下来，满脸沮丧：“原来你不知道啊，也是，你又不是江湖中人。这个是，这个是……啊，我忘了叫什么来着，算了，你先好好收着吧，等见了子非让他告诉你，你只要记住这是个很好很好的东西就成了。嘿嘿，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胖和尚那里偷来的。”
　　杜青依言把东西重新裹了起来，然后把东西又朝光光递了过去，“还回去吧。”
　　光光转了转眼珠子，明白了杜青的意思，笑了笑却不接，“嘿嘿，本来说‘偷’只是想强调一下这东西多么珍贵我多么厉害的。其实要不是那死胖子自己愿意，我就算偷到死也投不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不得不从实道来自己的功夫确实比死胖子差上不止一截。
　　杜青温和的笑着，终于收下了那东西，“那你要记得替我谢谢那位和尚呀。”
　　光光挥了挥手，“不用，不用，谢我就可以了。”
　　“那谢谢你了。”杜青笑眯眯的说。
　　光光竟然面上微微一红，“其实也没什么好谢的……”
　　杜青细细打量了光光半天，看着他的脸越变越红，在光光快要着恼的时候，很聪明的转移了话题：“你刚才提到的子非又是什么人？”
　　光光被顺利转移了注意力，“你不认识他么？奇怪了，你不是找他测过字吗？”
　　“咦，原来是那个人呀。”杜青觉得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原来也很小。
　　“是呀，是呀，他帮你测字有没有收很多钱？”光光鬼鬼祟祟的凑过来问。
　　“说起来……好像我忘了给钱……”杜青回忆起来，微微有点尴尬的说道。
　　“啊！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不要钱！就算你忘了他也不会不找你要的呀！”光光双手捶在地上，很激动地说着。
　　杜青吓了一跳，“难道他很喜欢钱么？”他回想了一下，“不过不怎么看得出来呢。”
　　“何止是喜欢，他，他，他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奸商！”光光满脸通红的嚷着，说完这句话，突然缩了缩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没有任何人后才放松下来。
　　“那看来我下次见到他应该主动点把欠他的钱给他。”杜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啊，差点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光光皱着眉头看着杜青，“你到时候一定要照办。”
　　杜青略带疑惑，但看着光光这么认真的样子还是答应了。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危险，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拿着我刚才给你的东西去找子非，他答应过我会帮忙的。他应该还是在那个破烂摊子那里，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去找他。特别是生死攸关之际，你一定要去找他，他会带你离开的。”光光面容沉静到不可思议，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杜青侧头看着身边那片无边无际的湖水，眼中有着淡淡的波涛涌动，“可是，我并不想离开。”
　　“我知道，但是如果到了那一刻，你一定要去找他，离不离开可以再说，但你的命只有一条。你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我想你活着。”
　　湖边的风变的温暖了些，杜青沉默了片刻，拂了拂头发，“唉，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