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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九 初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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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布帘还未完全滑落,只听一声清亮的呼声从布帘外传来:“请问杜先生在吗?”
杜青一愣,然后发现陆老先生恍若未闻的在小屋一侧一个不起眼角落的楼梯往上而去,阿虎在楼梯口似乎有些犹豫的张望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对着杜青的时候流露了一点担忧。
“阿虎,还不快跟上来。”站在楼梯的中央,因为光线问题陆老先生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既然有人找小青你也就快去吧。还有外面太阳太毒你身体一贯又不好,自己多注意点。”老旧楼梯吱吱呀呀的声响再度传来。
转身穿过门帘,一个书童打扮的半大少年正恭敬的略低着头侧身等候在门外。见到杜青出来上前半步鞠了一躬,递上一张帖子,“杜先生,家主诚邀杜先生在本月十一酉时于城南洛楼赴宴。”
伸手接过这墨青色的帖子,杜青冲少年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那请问贵家家主又是何人?”
少年表情不变依旧谦和有礼的回答道:“小人紧尊家主吩咐只负责送帖,先生如有任何疑问赴宴即知分晓,望杜先生见谅。”言罢姿态标准的行了个揖礼,倒退三步,干干净净的离开了。
杜青收起了笑容,望着少年在刺目的阳光下离去的背影良久沉默着。
今天是皋月初九。一只黑色的鸽子从明亮的天空中飞过。
“哑儿,我今天看到阿虎了,那小子又长高了不少。”杜青捧着那张请帖心不在焉的翻着,上面用非常娟秀的字迹简单明了的写着时间地点,跟那少年所说的一样都没有透露半点可以表明他们家主身份的东西。
正在一旁为杜青削着沙果的哑儿抬头一笑,圆圆的小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可人,她放下手中的沙果然后向杜青比划着。杜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用帖子轻轻拍上了哑儿的头,“小丫头,你也学会欺负老实人了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快速长高的,如果阿虎真去问了怕是又逃不了陆老先生的一顿骂了。”哑儿做了个鬼脸,继续比划着,杜青看了笑着摇头,“你不欺负他都算好的了,他还能欺负你?”
和哑儿玩笑了半天,杜青突然冒出来句:“哑儿啊,要是以后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去陆老先生那里吧,别回宫了,那地方太乱。”
哑儿慌乱不解的望着杜青,粉嘟嘟的小脸一下失了颜色。
“不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杜青制止了哑儿手忙脚乱的道歉,“只是你也知道的,我这里也是一个是非之地啊,如果哪天发生了什么我所无法解决的事情,我至少希望不会牵连到你。”
哑儿努力的表达出她的看法,杜青见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黯然:“如果我都没办法解决,只怕就算是贺迦也……”哑儿的脸上满是困惑,杜青微微一叹,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小孩子就不用想那么多了。”顺手拿起一个沙果咬了一口,“你再不把那个削好,这些可就都会被我吃完了。”
是夜,冰冷的空气在四周流淌,杜青拿着杯温热的茶水在院子中散步。傍晚的时候贺迦的贴身侍卫来告诉他说这三天柏帝都不会到这边来了,要他自己多注意身体。杜青抬头望着天空中笼罩着淡淡光晕的上弦月喃喃自语:“三天……么。”
看着哑儿在店内开心的四处乱转,杜青就肯定了自己今天带哑儿出来做衣服是个非常正确的选择。三面的木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一卷卷的布料,或素或艳,相互映衬起来五彩缤纷让人不知从何挑起。店主笑容可掬的向杜青表明该给哑儿量身长了,杜青冲哑儿招了招手,哑儿便乐呵呵的跑了过来。待哑儿被店里小工带入内室后,杜青才徐徐开口:“店家的东西似乎太过普通了一点,好像和你们晏京第一布料店的称呼不是太合适啊。”
店主略微一抬头,一双眼睛迅速眯成半圆形,“客官说笑了,晏京第一布料店不过是外人所赠虚名,不过如若客官真是想要看点上等货小店也是拿得出来的,只是要请客官移步侧室了。”说话期间店主的眼睛悄悄在杜青身上扫视了一遍,杜青注意到了,微微一笑:“那就劳烦了。”顺手在店主手里塞了一个亮闪闪的金元宝。店主眼中一亮,非常熟练的收起来然后愉快地在杜青前面带路。
看到了这间屋里的存品后杜青才相信了贺迦留下来的侍卫并没有夸张,这间名号简简单单的晏京布料店确实有被称为晏京第一布料店的资格。四四方方的几百坪米的房间里面琳琅满目的堆叠着布匹,据店主称这是他们店内的样房,专供达官贵人家人前来挑选时用的。杜青只是有礼的微笑着听着,心里明白一般所谓的达官贵人是不会亲自来挑选的,多半是他们的家仆丫环前来的。不过这个场面也真够华丽的。众多花样或繁复或简单,手感上佳,色泽舒适的布匹摆在那里,几乎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杜青倒是犹豫了,他不知道该给哑儿选什么样子的好了。略带苦恼的听着店主介绍哪些是幽苏郝连家的丝绸,哪里又摆放着淮安柳家的刺绣作品,还有什么地方放着的是永秸的木府纺织的绢纱……
杜青最终下定了决心,决定遵从只买贵的不选对的这条至理名言开始挥霍他的钱财。他倒是想让哑儿自己来看看,可是那小丫头在家里就跟他比划了半天,主题就是关于他们的身份问题。最后讨论的结果很明显是以杜青的失败而告终。
当店主招来一个小工从库房拿出那匹布来到哑儿面前时,哑儿低下了头,双肩不自觉地颤抖着,再抬起头来时表情显得很自然,只是微微红了的眼眶流露出了一点点破绽。
杜青摸了摸她的头:“喜欢吗?”
哑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交待了一些简单的事项,杜青带着哑儿准备离开布料店。在转身的时候杜青神情恍惚了一瞬间,因为他看见了一位女子,一位很美丽的女子。
很单纯的美丽,亲切自然,但却又显得非常高贵,杜青却从她那温柔的笑容中感觉到了一种坚韧执著。温柔如水的眼眸笔直的注视着杜青,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里面是一片坦然。
杜青俯身和哑儿说了几句话,然后让哑儿先回家去,哑儿很乖巧的向两人行礼离开了。看到哑儿对那个女子行礼,杜青心中更加明了几分。
杜青非常有绅士风度的请这位美丽的女子到不远处一家置有雅间的茶馆喝茶。非常令人遗憾的是这不是一场罗曼蒂克的邂逅,而是一场更加类似于谈判的会面。
“杜青先生,我是左相之女林婉,也是缪国未来的皇后。”女子的眼中温婉坚定。
杜青听到她说的话后没有任何反应,很平静的望着林婉。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右相杜荣在不久前曾经暗示过贺迦被群臣上奏请求立后,虽然贺迦当时就以国家尚未安定为借口回绝了此事,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并未完结。再加上杜荣提到的权贵之争……
林婉见到杜青并不接话,也不恼,微微一笑,明媚而美好,“虽然我很清楚你在柏帝心中的分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从他身边离去。”她缓缓说出这句话,虽然速度缓慢但却吐字清晰没有任何犹豫。
虽然两人立场非常之不同但是杜青还是不由对林婉心生好感,以客观的角度说,一个女人能这样平静温和的何一个男人讨论丈夫所属权的问题是很了不起的,林婉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不屑或是鄙视,纯净的没有一丝杂念,她只是非常认真地要求杜青离开他所爱的人。杜青垂下眼帘,是要求,连请求都不是,虽然现在还没开始出现恐吓逼迫什么的,但是能让她这么自信坦然地坐在这里的到底是什么呢?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抱歉,我想我不能答应你。贺迦,是我的爱人。”
林婉并不惊讶会听到这个答复,但听到杜青的后一句话是情绪还是显现出一丝波动。不是妒嫉或是恼怒,而是某种感叹再加上一点点地悲伤。
杜青仔细观察着她,林婉很快调整过来,并一点也不介意在这个年代杜青这种有些几乎可以算得上放肆的目光,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地不愉快。
“杜先生,既然你和柏帝在一起也有段时日了,你也应该明白现在天下的大局以及我们缪国国内的情势。你应该了解,”林婉盯着杜青的眼睛坚定的说道,“你已经无法在柏帝身边留下去了。”
杜青冷冷清清的听着,然后端起桌上已然放温的茶水抿了一口。杜青的无动于衷似乎令她有些困惑,“你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就是因为目前权贵相争已经愈演愈烈,贺迦基本上已经无法解决了,而如果贺迦想要保存这个国家就必定得娶你为妻,那么你将成为皇后。”杜青冷漠的望着面前的林婉,他对她的好感现在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她的美丽他也完全视若无睹了,他毫不掩饰自己冰冷的恶意,“而你无法容忍有我这样的人存在于贺迦的身边。”
林婉没有躲避杜青眼里的怒火,直视他,很坦然地承认:“没错。想不到你对我国内部严峻的局面了解的如此清晰。就如同你说的,如果没有我背后势力的支持,缪国的前途渺茫。”
“你怎么不更直接点说,你以你背后势力为条件要求贺迦封你为后,如若不然,则联合外敌内乱推翻贺迦的统治然后自家称王呢?”
林婉很平淡地说:“如果战乱真的发生,缪国这两百年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全将会毁灭,生灵涂炭,再建国也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可以的话,我会尽全力保存现有的一切,只要我国内部不再如此支离破碎,佘国和列国也会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左相林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错综复杂的权贵势力又是如何杜青完全不了解,他唯一明白理解并在意的是现在林婉正在说的一点,“我爱柏帝,我爱……贺迦,我希望能成为他的妻子,我相信自己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母仪天下。”林婉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光辉,骄傲与自信,没错,这也是杜青永远无法做到的一点。
但杜青不会因为这而离开贺迦——他所深爱的男人,他也为他自己的爱情而感到骄傲与自信,他相信他们的爱情。
与林婉道别的时候,林婉微笑着说:“如果不是我们都爱着同一个男人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杜青放下他冰冷的面具,“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你想通了……”看到杜青又表现出冷漠的一面,“我说如果,你把这块玉佩拿着随时可以找到我,然后我将,会安全的送你离开缪国。”停顿了片刻,林婉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这是有时间限制的,希望你好好考虑,好好保重自己。”
拿着那块倾泻出凉意的玉佩,杜青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留下一个青色略带飘逸的背影给林婉。
林婉等他走远了,才迟迟吐出一句未对杜青说出口的话:“我不希望你将有一天因我而死。”这句话柔柔的消散在风里。
良久,林婉才在护卫们的催促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