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淡

24、番外一 - 8

　　“朔蘅……你的剑呢？”
　　出声的正是姜梓嬛，神色间有几分奇妙，视线自那把剑上移开后，便死死定在叶南荪脸上不曾移开。
　　叶南荪一愣，也是没想到姜梓嬛会先抛出这么个问题；自然把鹿呦划到身前，低头拈指抹了一把，笑道：“方才去见泑泽，便没带着佩剑，一是没必要，二也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用处；泑泽说剑身有疵，我便拿来帮他修铸稍许——”叶南荪说到这里一顿，脸上笑容收了几分，皱眉露出几分肃容来，“说来，梓嬛，你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师妹们，天真归天真，也莫要太过骄纵了，无论在不在理，太过咄咄逼人终非明策。”
　　“……我明白。是我疏漏了。”姜梓嬛垂了眼应下，神色没见异常，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那场春雪，那抹身影。
　　她早就明白，早就猜出，却故作糊涂，不愿放手。
　　姜梓嬛又把视线转到叶南荪手中那柄剑上——上好山玄玉，一抹垂流苏。
　　她忽觉自己心里构筑已久之处，轰然坍塌大半，难觅原踪。

　　脚踝处的刺痛一瞬蹿至大脑，她被太阳穴的刺痛激得眼前一暗；一把抓住身边一个七秀弟子的手，人倒是仍旧稳稳站着。
　　叶南荪正背着她站着，正同许儒林和那天策弟子说着什么，半点没注意这边；倒是许儒林，仍旧带着笑，却是微眯了眼看过来；直至那倏尔被抓住手的七秀弟子轻叫出声，叶南荪同众人才注意到这边来。
　　“怎么了？”
　　“没什么，绊了一跤。”姜梓嬛神色平静，微有黯然，众人也只当是有些疲惫，便也没人再追问。
　　姜梓嬛没来由的有些心酸。
　　她在这边垂着眼没出声，径自由叶南荪在那边与天策众人交涉，时不时又同这边的七秀弟子搭几句话；不多时，也算结了这没多大的麻烦事儿。
　　“毕竟是阿寿他下手不知分寸了些，七秀姑娘们生气也是应该的，回头便让阿寿去给那位姑娘道个歉。”许儒林开口算是给那边天策表明了态度，见那被唤作阿寿的年轻弟子张嘴还想说什么，只被拍了拍肩便又教他闭了嘴。
　　“只一个道歉算什么！师妹若真破了相又岂是你们一句道歉便能换回来的？”
　　“明薇，退下！”
　　仍是方才那个七秀弟子，听见了许儒林的回答，气急便是一质问丢出来。姜梓嬛一时没拦住，只得紧跟着呵斥了一句，只是她自己也存了这样的质问心思，自然也没有心情为师妹的不客气同许儒林道歉。
　　叶南荪倒也不好回护，姑娘脸上这么显眼的疤可不是玩笑话，何况是在七秀坊那样的地方，便只得有些为难地看着许儒林，“许兄你看……”
　　“姑娘又何必杞人忧天，藏剑山庄请的大夫还怕处理不好这一道小口子么？再不然，这里可还有万花谷的大夫们。若当真担心那位姑娘的终身大事，大不了便让阿寿这小子一力承担了，我天策府的儿郎，可个个都是有担当的。”
　　“师兄！”
　　“怎么？这么安排，保不齐就是委屈了那位姑娘跟着你吃苦，你小子还有什么怨言？”许儒林倒仍是一副笑眯眯模样，一口保证，一时堵了那七秀弟子的口，招得对方只能拿颇有些不甘和忿忿的眼神瞪他。
　　“既如此，这事情算是解决了。阿寿你便赶紧把嘴巴放甜些，同那姑娘道个歉。”说罢拿长枪杆尾，不轻不重在天策弟子后背敲了一把；许儒林又对上一旁的叶南荪，点头笑笑，“便麻烦叶兄带我师弟走这一遭，牵个线了。”
　　叶南荪闻言微讶，“那许兄……？”
　　“我留下同姜姑娘赔个罪，顺便谈谈事儿。”
　　叶南荪虽有些疑惑许儒林能同姜梓嬛谈些什么，却没多问，只干脆应下了。
　　许儒林往七秀这边跨了两步，笑眯眯说了句，“不如众位姑娘都叶兄一同过去，也好安慰一番。”
　　立时有人应了，剩下几个犹犹豫豫的，也被姜梓嬛一句“都去吧”定了心思。
　　一众人便跟着叶南荪浩浩荡荡离开了，剩下原地许姜二人。

　　待人都走远了，许儒林才转过身笑眯眯同姜梓嬛做了一揖：“在下先代师弟再给姜姑娘和那位秀姑娘赔个罪。”
　　姜梓嬛抬头飞快瞟了一眼，又转开了视线，“应该的。”口气平淡一口应了下来。
　　“姜姑娘还真是不客气。”许儒林在一旁拄着枪，“哈哈”爽朗一笑，姜梓嬛没理他，也没不耐讨问对方到底来者为何——即便一侧脚踝现下愈发火辣灼痛着神经——姜梓嬛忍不住蹙了蹙眉尖，把身体重量挪到另一只脚上。
　　一时两人没说话，许久，许儒林才有些意味深长地弯弯眼角，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大哀莫如心不死，”感觉到姜梓嬛倏地抬头瞪他，许儒林转过头对上她视线，慢悠悠吐出下半句话，“何必委曲求全汲汲于一呢。”
　　姜梓嬛正抖了抖嘴唇，虚弱溢了个“你”字，又教许儒林突然蹲下去的动作惊得吞了回去；慌忙间后退一步踉跄，倒还是许儒林伸手把她扶稳的。
　　“许某告罪，唐突吓到姜姑娘了。”一面说着一面重新俯蹲下来，只微侧着头拿眼角看姜梓嬛，“现下便该轮到姜姑娘看大夫了。”
　　姜梓嬛眼神触到许儒林的，被对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激得一颤，心底幽潭便止不住地一圈圈荡开涟漪。
　　一面为对方体贴细致感到窝心，另一面却是止不住的感到心酸；那铺天盖地的失落和茫然，源于对另一个关切眼神的可望而不可得。

　　姜梓嬛敛下眼，微笑道了声谢，顺从俯身靠上宽阔微热的肩背。
　　心中却是数九寒潭。
　　偏偏，不是你。

　　自幼时而萌的倾慕，度十载有余的韶光；付了心……负了心。
　　自己的长情不及另一人的漫雪白衣。

　　一抹湿意自许儒林颈间转瞬即逝。

　　冲突过了几日便也淡了。
　　那七秀弟子的伤口被好好打理了一番，被吩咐近日注意些吃食，再给了些外抹的膏药，看着郑重其事，倒不免让人咋舌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
　　倒是那切磋的二人，近几日却是熟稔了起来。那唤作阿寿的天策弟子是个性子实在的，那伤了脸的七秀弟子也不似那日出口逼问的哪位咄咄逼人，也是个性子软的，两人几日下来的接触，倒是亲密许多，常有说有笑。
　　叶南荪自是喜闻乐见，除却杂事，便腾出时间替衍渊的鹿呦折腾心思。
　　修铸不似熔铸一把新剑，自然不必如之前那般挖空心思耗费脑力，将剑身仔细审度一番，修补好弯角缺口便也好了。
　　剑庐里空气火热，蒸腾得人大汗淋漓；叶南荪只简单束着发，精赤着上身在锻造台上敲敲打打着，汗液滴落在滚烫的铸造台上，“呲”一下，瞬间便化了水气。
　　鹿呦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然又是焕然一新的模样了。
　　叶南荪抬手轻缓抹过剑脊，嘴角带着笑意——虽然由他来修铸鹿呦，但实际上，这把剑被保养得极好，想必那人是把这把剑放在心头看的很重……想到此处，叶南荪却是微微一顿——不知那人是单纯爱剑，还是这爱惜与这赠剑之人有几分关系。
　　剑身上纂刻下来的字被重新勾画了一番，此刻清晰了不少。叶南荪抚在铭文上，想象着那人是如何一次次以指轻抚剑身，以致原先的铭文都平整了许多。
　　叶南荪持着剑思索了一会儿，转身拐出剑庐内室，进了侧边一间小屋里。
　　这是间用来置放杂物的偏室，里面林林总总堆了许多工具材料之类；小屋远了剑庐内室的滚滚热浪确是凉爽许多，但即便如此，叶南荪在架子上一番翻找仍是引得一身淋漓大汗；随手抹了一把，也未管手上积灰在脸上擦出一道长黑印子，叶南荪掂了掂手上物事，面有喜色下了高梯。
　　那东西被搁在案台上，恰在窗外透了光进来，才叫人看清楚这东西是块木材坯子。叶南荪也不在意灰尘，只拿手拍了拍，脸上笑盈盈，摸得爱不释手——那是块上好黑檀木料子，已被粗粗制为宽肩剑鞘的模样，又似乎因些缘由并未制成而被弃置一隅，如今倒是被叶南荪从犄角旮旯里挖了出来。那坯子原先约莫就被打磨过，雕琢时又被反复把玩，表面已经有了薄薄一层包浆，触之光滑；叶南荪杵着下巴在心底略加琢磨，便拿了鹿呦在上面比划着准备开始动手。
　　眼下显然，叶南荪是要替鹿呦做一柄剑鞘无误；便反倒是此物，比之修铸，耗去叶南荪时日大半。
　　说来，一则是他疏漏，当初只赠了一柄剑，并未制鞘，二则，约莫是泑泽懒得花心思给剑配鞘，难为他这些年都用素布裹着鹿呦背在身后。
　　但想着对方这几年对鹿呦的爱护，心底到底是甜蜜快活的。

　　鹿呦滑嵌进剑鞘时，发出轻微“喀噹”一声。
　　黑檀木为底的剑鞘显得十分沉稳内敛，相比鹿呦剑身，剑鞘似乎要朴素的多；因为鹿呦没有剑格，只有窄窄一方剑肩，因此鞘口也显得细窄；与剑肩衬托呼应一般，鞘口与剑珌处皆包封着澄亮银白的鋈料，绞融寥寥几根同色鋈丝，顺鞘身而下缠裹了几圈，制成了并两指宽的云纹图案，上下两个以作护环；其里又有几丝银白延伸而出，于两匝护环间嵌出一圆，内里雕琢出道家阴阳鱼图案，阳鱼身与阴鱼眼皆由温润白玉嵌成，触感细腻光滑。
　　叶南荪在手里将鹿呦连同剑鞘翻来覆去看了一番，终有种告一段落的满足感；抚触着木质鞘身时，若有所思摩挲许久，最后仍是提了刀具在上面刻了几字；待拂去木屑，上好温养油料，叶南荪重新拿块布料将鹿呦连鞘裹了，方觉万事完满。

　　呦呦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所思佳人，安知我心？

　　至少此刻，叶南荪只是满怀期待与欣喜，去见那个让自己心甘情愿耗费百般心思的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L=……被徒弟说少女心了呢……南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