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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记·碧潮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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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从阁楼上醒来,阿嫘婆婆也没有像昨天说的那样赶我走,仿佛我和她已经生活多年,她十分习惯的指使我砍柴洗衣煮饭,直到黄昏时分,我才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
婆婆性子古怪,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相处,内心其实也不过是个脆弱寻常的老人家。这样刁钻的脾气,想必是寡居多年的寂寞所至。我放下挽着的袖子,老老实实地走到老人面前,“婆婆,我干完了。”
阿嫘婆婆依旧静静躺在窗户旁边的摇椅上,并没有答应我,我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她似乎睡着了,我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毯子,重新披回她的身上。
这一日,并没有见过秦知年。
也不知道他吃了没,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心里踌躇着,是否应该去找他。我思索了一阵,蹑手蹑脚的想要走出门去。
“丫头,你想要去哪里?”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阿嫘婆婆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要去找你那个相好了……”
“婆婆,我……”我想要辩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老婆子老了,眼睛不好使了,心可是亮着呢。”阿嫘婆婆声音依旧很低沉,却瞬间穿透了她的心,“你们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罢了罢了……”
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这昏黯的海面,却只是一瞬,顿时风云变色,淅淅沥沥的雨随着倾泻下来。
我朝着窗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灯塔已经熄灭。
婆婆苍老的声音夹杂在潮汐声中,变得飘渺,“外面的年轻人,你躲在外面一整天,还不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通往海边的侧门“吱呀——”一身,秦知年从外面走进来。原来这一整天他一直躲在通往海上的那一条通道尽头,虽然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但那厨房却是天然的屏障,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她。
“年轻人,够聪明的,也够大胆的。”阿嫘婆婆叹了口气,说,“算了,丫头,我也没有福气受你的服侍。”她又转向秦知年,道,“你带这丫头走吧。”
“可是……”我又扫了一眼外面,大雨滂沱,为难地说。
秦知年一把拉起我的手,微笑说,“婆婆,那我们就告辞了。”
我挣开他的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海啸似乎就要来了……”秦知年向我微微一笑,“你当真以为我这一天都在厨房偷吃了……况且,你的手艺又不怎么样。”
“你!”好吧,你说的是实话。
“这岛上三天五天就有海啸,你当这岛上的居民是怎么过日子的?”
“你是说……”
我紧跟着秦知年在雨中跋涉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岛的盆地间竟有一处是风平浪静的,好像被什么天然的屏障隔开了……
这一场海啸似乎以往的都要厉害,似乎要把岛上的房屋都要掀开卷走,“轰隆——”又是一根乔木连根拔起。
“岛上的这天气到真像是个任性的小孩子,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我心中暗叹,这岛上的居民几百年都生活在这里,这样恶劣的环境,真不知道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你还真说对了,我今天在倒是转了一圈,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都说,这不是简单的海啸,而是对纳笙人的诅咒。”秦知年顿了顿,继续说,“你没有发现海啸来得很怪吗,村落那边风雨大作,这里却风平浪静……”
我突然想起什么,“那婆婆……”婆婆的家在海边势必会被海啸所淹没,我简直不敢想下去。
“我和你一起去。”秦知年拉住我的手,开始奔向茫茫的雨雾中。
雨势变得刚才更加大,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混进海里,阿嫘婆婆的房子蒙在雨雾中,似乎摇摇欲坠,我心里一惊,就像要冲进去。
秦知年拦着我,说,“我去。”我甩开他的手,也要跟上去,心里却焦急极了,婆婆,婆婆,你到底在哪里?
婆婆依旧是在窗户边的摇椅中找到的,不知是她睡着还是昏了,如此安详,仿佛外面的狂风暴雨大雨倾盆根本就不存在。
“婆婆,婆婆,醒醒……”我轻轻的拍着婆婆的脸,却始终不见醒来。秦知年一咬牙,“先出去再说!”我帮着搭手,将婆婆放在秦知年的背上,忽地听见她喃喃了一句什么,瞬间粗糙布满深纹的皮肤湿润了。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必世间人都有自己的喜乐悲伤,大家都一样,即使强势刁钻如阿嫘婆婆。
海平面上又一个大浪打来,似乎要将整座房子吞没,我们“噔噔”地跑下楼,忽听得轰隆一声,那个走廊前面的木架子忽然倒下了,我惊恐地回头,那个庞然大物黑压压地逼近,与此同时,木制通道断成两节,“快走——”
那是我发出最后的声音……
这个风雨交加的傍晚,我随着那断掉的半截通道在海面上起起伏伏,绝望每时每刻扣住了我的咽喉,我的头脑一片混沌,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可是我却想要喊这个名字,虽然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虽然碧落黄泉我再也找不会来了,可是那个少年,那个我心尖尖上的少年……
少游,阮少游……
我的嘴里充满了海水的苦涩味,我想,就这样死去,好像还是不甘心呢。
三途河畔,奈何桥头,那个人也不会在呀。
雨雾中,空气中起起伏伏,那曲调很轻也很温柔,好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孜孜不倦的哼着,我突然觉得着音调很熟悉,那声音就像那个海水温柔的拍打,一点一点侵蚀我的心房……
它让我流下了眼泪,温热的液体融入海水中,仿佛又过了一个轮回,似乎我最最宝贝的东西正在被找回来,正在失而复得,被我不小心打碎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修复回去,正在重新变得圆满……
视野一点一滴地被打开,白光乍现,我似乎窥探到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我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能够窥探到这一部分记忆,直觉告诉我这记忆属于这片海域,属于这漫长无赖的悠悠时光。
而我仅仅抓住了这记忆的吉光片羽。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她蹲在潮退以后的海滩上,小小的身子那样脆弱,如同一折即断的羽毛,她在这海滩上拾起一枚贝壳,却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秒,她又出现在大礁石的旁边。
蹲在礁石旁边的白裙少女,已经入秋,她却依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裙,裙摆是不规则的,像是在风中撕裂了一般,只露出一双细脚伶仃宛若白瓷的腿,她的左手举着一枚海螺,贴着左耳,紧紧抿着唇,脸上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痴迷。
——对于海螺里的世界的痴迷。
她执迷于一场记忆的盛宴。
流连忘返。
而我突然变得跟她一样,我觉得我们窥探到了我不该知道的秘密,这秘密,足以让我们遭到天谴,可是记忆的香甜让我们甘为窃贼,就像小时候,我偷走了姨娘的洋香水,忐忑笨拙的将它涂抹在自己的身上,怕人闻到,又想要人闻到,那种快感让我沉溺。
我甚至听到了海螺试图将给小孩儿的故事,是漫漫时光渔船在这里来了又走,是海啸又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是纳笙极盛时期的来往商旅,甚至惨绝人寰屠杀后鲜血淋漓的海岸……那些画面看似早已经湮灭在历史里,可是,海水是最不会说谎的存在,它都替它们记得,记得这一些变迁……和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