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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记·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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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一直在海上航行了三天三夜。
在茫茫海上,时光无赖,我只能勉强分清日月的界限。
到第三日,海上的薄雾渐渐散开,倒是一个难得的晴日。
可我和船上许多乘客都不知道,那时船已经迷失方向足足有两天了。为了要安抚船上旅客的心情,他们并没有把这一情况告知乘客。
船上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糜烂生活,谁也没有意识到潜在的危机正在悄悄的逼近。
我倚在船头的栏杆上愣神,海水被晨曦染成瑰丽带着光泽的玫瑰红,倒是十足像一位眉黛朱红,柳腰妙曼的旧式中国美人。
忽然,背后袭来一阵山茶的香味儿。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秦知年。
这一些天,秦知年似乎成了我专职的说书人,每天都给我讲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我几乎要以为他的本职不是律师,而是说书的了,上这班船就是为了向我兜售这些故事的呢。
可是,我心里也明白,秦知年这样的男子,习惯了欢场奉迎,怎么会单单只为了说故事的呢?究竟有几分当得了真,又有几分存了目的,也未可知。精明如秦知年,大抵不会做无谓之事。可我一个独自远行的孤女,没有财势,没有背景,他究竟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想了许久,也想不透,便也不再纠结。
我接过秦知年手上的山茶,抿了抿嘴,笑道,“想不到秦大律师倒是有充当花童的癖好!”
“愿意为美人效劳。”秦知年闻言一呆,随即哈哈大笑,嘴角勾起一个撩人的弧度。
我拨弄着这娇嫩的白色花瓣,忽然想到这么多年阮少游从来没有送过我花,倒是小时候,不懂事,时常偷偷溜去后山才一种叫做灯笼草的香草,好几次都因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呢。那时候阮少游虽然对我忍让,却也有被惹毛的时候,小小的年纪绷着脸,倒是有几分小老头的意味,十分有趣。想到此处,我不禁笑出声来。
“沈小姐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可否让在下也开怀笑一笑。”
“也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我笑了笑,把话题转向别处,“这几日天气真是无常,都是雾蒙蒙的,难得今日晴空万里,只是有些闷热。”
“的确。”他附和了一句。
岂料过了午后,天气又恢复了一片灰蒙蒙的景象,只是天色较以前更加暗,更加低沉。我坐在船舱里,闷得甚至出了汗,望了一眼窗外天边浓烟滚滚的墨色乌云,怕是山雨欲来。
一刻钟以后,海上起了凛冽的狂风,刮得轮船上的帆布猎猎作响,很快豆大的雨滴就倾盆而下,扑天盖地的横扫袭卷整个海面。
我探出头去,海面上大浪滔涌,甲板上的人们早已经乱成了一团,纷纷朝着船舱的方向涌现过来。
甲板上的雨水如同撒落的珠子一般跳跃着,不一会儿,船上就积满了一定深度的水。又一个大浪涌来,船身剧烈的摇晃着,不能够站稳的老弱妇孺直接翻进了海里。
“沈小姐!沈小姐!”
我闻声见是冒雨而来的秦知年,立即应道,“我在这里。秦先生,我在这里!”秦先生终于发现了我,快速地奔向我,在断裂的桅杆上奋力一跃,终于握紧了我的手。
“还好,我找到了你!”他又惊又喜,不顾礼仪的抱紧了我。
“不!”我忽然想起乳娘还在船头的厨房里,脸色大变,“乳娘她……她还在船头……”
我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浪翻滔涌的海面,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你莫急,我去给你带她回来。”
秦知年将外面的西装一脱,就向船头的方向而去,此时船上重要的桅杆已经细数的断裂,船身在剧烈的摇晃,加上凛冽的狂风,行走已经非常困难,他不得不匍匐着身体,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
我又急又恐,我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我的眼里只有那漫天的雨水,我的耳边只有呼啸的海风。
我望了一眼天空,乌云如铅压境,雨势较之前又大了许多,风浪又要袭来,我急切地呼唤,“秦先生,小心!”
只听得“咔嚓”一声巨响,船彻底断成两节,船的另一端彻底淹没在大浪之中。
“不——乳娘,秦先生……”
船舱外面依然是电闪雷鸣,海风狂啸。
船身受到猛烈的冲击之后,船舱开始渗水,我已能真切的感受到船舱下沉的速度,那是死亡逼近的速度……
想不到我竟会葬身于此!
墨蓝的海水一点一点漫过了我的脖颈,我再也听不见那些海啸咆哮的声音和人们哭喊的声音,世界终于归于安静。
冰冷的海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陷入一个巨大的梦魇……
我忽然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好像前世的记忆在一点点复苏,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一个女孩在哭喊,不甚真切,那声音那样弱,细细的,如同风雨中一掐即没的烛火。
它这样反反复复,在我的耳边晕开,我终于听得真切,她喊得却不是我的名字。
——“月笙姐姐,救我。”
——“月笙姐姐,我好怕……”
——“月笙姐姐,好冷……”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切,带着比海水还冰冷的绝望。我想这定然是同我一起从船上跌落海中的孩子,循着声音想要伸手去够孩子的衣角,除了海水却什么也触不到。
我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直至想不起这一切所有的缘由,终于陷入无边的死寂之中。
我觉得……我真的梦见过一条人鱼,它的尾巴银光一现,隐没在这没有边界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