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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道阻且长(一) ...


  •   同心堂是唐州有名的药店,分店遍及唐州。齐州有一味特产名三七,于止血有神效。唐州处于四战之地,多年来并无明主,因此州境内烽烟四起,颇不太平,三七是各家门阀、匪徒最常购买之药物。同心堂每隔一段时间,必要派商队前往齐州,大笔采够三七。
      李瑜和柳徽娘母女正好趁了这趟东风,跟着去齐州。同心堂在这条商道上常来常往,一路上的匪徒和土豪都是养熟了的,因此比她们自己出行要安全许多。
      柳徽娘的脸上抹了不少黑灰,畏缩地抱着怀中的蓝色行囊,看着就像个肮脏村妇。李瑜则穿着一袭蓝色土布做成的短衫,长发盘成髻置于顶,作男儿打扮。
      虽然李瑜早就不耐女孩儿的花裙子,只是没想到出行时,没等他自己主动提及,柳徽娘就给他换上了久违的男装。
      面对他惊讶的目光,柳徽娘笑了笑,抚摸着他的发髻,说道:“这一路上,也不知道遇到的人是好是歹,萸儿还是作男儿打扮安全些。如果这次去齐州,能遇上你爹,到时候再换回女装也不迟。”
      “柳娘子,明日我们卯时出发,你们母子莫迟了。”同心堂二掌柜何太平一脸络腮胡,看不出什么表情,口气也严厉得很,“若不是大掌柜开口,我这商队历来是不收外客的,何况你还带着个孩子。若是不能安分守己,拖累了队伍,哪怕是大掌柜作保,我这儿也是容不下的。”
      “何掌柜放心,我们母子必不使您为难。”柳徽娘一边弯腰鞠躬,一边从袖中掏出碎银,趁着起身的当口,将碎银塞给了何太平。
      何太平挑了挑眉,络腮胡遮掩住的嘴角露出了明显弧度。“柳娘子果然是明白人。你们母子好好歇着,我们这么一大队人马,总不会少了你们母子吃喝。”
      李瑜一直沉默地跟在柳徽娘身侧,看着她灵敏地察觉出何掌柜的来意,低眉弯腰贿赂了何掌柜,为他们母子的旅途太平,打下了好基础。
      李瑜心中泛起了微微涟漪。他前世对母亲柳氏的印象不深,十三岁离开之前的记忆,只有饿肚子的窘迫与穷苦。后来,他跟着父亲一路高升,学会了很多东西,脑子里也被父亲灌入了关于母亲的刻板印象。他的母亲柳徽娘就是个无知的乡下妇人,远远不如杜夫人系出名门,风华绝代,即使不早死也担当不了母仪天下的重任。
      今天,李瑜忽然发现,也许母亲柳徽娘真的是个乡下妇人,但绝不无知,她具备了这个乱世生存所必要的狡黠。其实也是,在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乱世,缺了智或勇,她都不可能带着独子顺利活下来。前世,他离开时年纪太小,竟没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母亲。
      柳徽娘送走了何掌柜,一低头,见女儿怔怔地望着自己。她无奈地笑了笑,摸着女儿的头,低声说道:“萸儿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小人难缠。能花小钱买太平的时候,还是不能太吝啬。”
      “嗯。娘,我知道。”李瑜低下头一副受教的样子,心中却泛起了微微涟漪。
      ……
      一路上走走停停,又过了半月有余,商队穿过了夏州,来到了陈州与柳州交界边缘。
      这日,天色晴好,日头略毒,镖师陈岭自前头探路回来,同何掌柜耳语了几句,商队便早早停驻在了附近的淡水镇上。整个小镇人潮涌动,熙来攘往,倒比一路上经过的集镇都热闹。
      柳徽娘已习惯了跟着车队的行程停歇,倒没多质疑,立时拎着包裹,去寻住店。
      李瑜却皱紧了眉头,看着不远处,面露焦急之色的何掌柜。他是有出行经验的,为安全起见,商队一般白日赶路,夜间休息。而今日头正好,虽晒了点,陈岭与何掌柜这等走老了商路的人,也不可能会停步,定是前头发生了什么不宜前行的麻烦。
      “娘,我出去逛逛。”李瑜决定过去偷听几句。反正,他现在的年龄是很好利用的优势。这一路上,李瑜也自行出去逛过好几次,每次都能顺利回来,柳徽娘知自家女儿机灵,倒不似开始那般紧着她。
      李瑜故作无事,晃荡到何掌柜身侧不远处,便蹲下来看着一个伙计喂牛马牧草,仿佛一个天真而不知世事的孩童。这边耳朵却是高度警惕,偷听着那两人的对话。他的耳朵从前世起就比一般人更灵敏,若是凝神细听,三米范围内的声音无论多细小,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罗岩山果然换了一班人马?”何掌柜语带焦急,“这该如何是好?新来的是何方神圣,你可打探清楚了?”
      “据说是从洪州流窜而来的一股败兵。洪州邓家去年内讧,整个升平城血流成河,这股败兵是那时邓大公子一方的人马。邓大公子兵败如山,他手下的败兵也不敢留在洪州,越州过境,来了无主的陈州,霸占了那方山头。”
      “能用银钱买路吗?”
      “何掌柜,怕是不能。我向邻近的山头打探过,这股败兵不太讲规矩,上月经过的两家商队,贩丝绸的马家,出海货的沈家,都是最懂规矩的,却还是被斩尽杀绝。”
      “这伙败兵这是要犯众怒啊。他们难道就不怕将来被群起而攻之吗?”
      “他们这是及时行乐。据说,邓二公子深恨这些作乱之人,现在虽无力顾及他们,却派人联络了齐州杜氏,有意借赤军之力,杀灭这股败兵。”陈岭说到此处长叹了一口气,“赤军大将樊离的大军就驻扎在柳州边界。从前是顾及近在咫尺的洪州邓氏,才没对陈州下手,而今有了邓二公子默许,只怕很快就会越界而来,到时候,罗岩山上一个也逃不了。”
      李瑜听到樊离这个名字,心中一动。樊离是他父亲在赤军中最信任的老兄弟之一,天生神力,性格豪爽,粗中有细。前世,樊离一直追随父亲鞍前马后,父亲死后又为自己保驾护航,忠心不二。樊离高寿去世时,他还特意追封为其定南王,长子封成国公,次子封陶国公。一门两公的樊家是大越最显赫的家族。
      樊离啊,这么快就碰上熟人了。李瑜心中微晒,樊离一旦认主就忠心不二,可正因为如此,要得到他的认可也格外艰难。当年,他为了得到这位军中大佬的支持,费了不少力气,没想到今生还要再来一次,真是遭罪。
      “何掌柜,罗岩山道路不靖,我们还是在淡水镇上多停留一段时间吧。”陈岭忐忑地建议。他实在不愿触那班败兵的霉头,这趟镖一路都很顺畅,没想到临到地头,竟然卡住了,“等樊离将军出兵,清剿了那群败兵,我们再继续上路,岂不是更稳妥。”
      “不成。”何掌柜断然拒绝了陈岭的提议,他面沉如水,咬了咬牙,“陈老弟,我也不妨和你直说。你道我们同心堂此次为何匆匆出行。我们也是被逼的啊。那混世魔王袁鸿的手下大将到我们堂上订购了数额巨大的三七药材,并限我们最迟四月十五到货。我们若在这里耽搁,回头完不成订单,他就能要了同心堂上下数百号人的性命。”
      李瑜听到此处,已知他们是要硬闯罗岩山。同心堂的人必须去闯那道鬼门关,他们母子可没那必要。
      主意一定,李瑜便起身回去寻柳徽娘,打算明日寻个借口,暂留淡水镇。樊离既然在附近驻军,他们母子也不必再跟着同心堂的人。
      ……
      柳徽娘万分抱歉地看着何掌柜,连连作揖。
      “柳娘子不必如此多礼。你家孩儿病得突然,不能跟我们同去齐州,也是天意。”何掌柜捋着长须,说道,“不过,赤军所辖州县虽然比外面太平些,你们母子二人一弱一小,接下来的路途也须小心。切记,要按照这些日子的习惯,日行晚歇,宁可少行些路,也不可错失客栈露宿荒野。”
      “多谢何掌柜指点。”柳徽娘福身又是一礼。
      何掌柜时间紧急,随即就调转马头带着商队远去。他刚才那几句,还是看柳徽娘半月来知情识趣,没给他的商队添太多麻烦的份上,好心叮嘱的。
      柳徽娘送别了何掌柜,回转到客栈的下房,见女儿还躺在床上,双眉紧皱,似乎极为痛苦。
      “萸儿,怎么了?头还疼得厉害吗?”柳徽娘见女儿这个样子,顿时慌了手脚。丈夫抛妻弃子后的这八年,女儿是她在穷苦的生活中唯一的指望,如果女儿出事,她简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下去。
      李瑜这头疼本就是装的。这法子还是当年做太子时,心腹太医所教。只要患者坚持头疼欲裂,任何名医都不敢轻易断定患者无病无痛。而今,为了拖延柳徽娘的脚步,只得出此招数了。
      “没事,就是一阵一阵的。”李瑜微微撇过头,避开柳徽娘伸到额头的手。他还是不习惯被人随意触碰。
      “这么熬着也不行。娘问过了,这镇上道德堂的坐诊大夫医术高超,娘这就带你去看看。”柳徽娘对女儿避开她的手已习惯了,只觉得女儿自落水后,就有些怪癖。先前她一直顺着女儿,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些,伸手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自顾自地说着话。
      李瑜本不想去,奈何身小力弱,争执不过柳徽娘,只得由着她抱着一路出了客栈。
      镇上依然人潮汹涌。李瑜这会儿已经知道这并不是淡水镇上的寻常景象。只是,所有人行到此地,都畏惧于上月商队被屠杀殆尽的消息不敢前进,又因有赤军大将即将平寇的消息而不舍得轻易回转,就都停驻在了淡水镇,导致这段时间镇上人口暴增。
      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寻到了道德堂。道德堂也如淡水镇上的其他店铺一般,因为人流暴增而生意兴隆。店内满溢着草药香味,手脚麻利的伙计在一楼照方抓药,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在二楼慢条斯理地为病人望闻问切。
      柳徽娘抱着女儿,静心等待前一位病人看完,方才把女儿的小手腕递到老中医面前。
      “这孩子昨夜头疼了一宿,还请大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柳徽娘虔诚地询问。
      “我看看。”老中医伸手搭脉。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打破了整个小镇的喧闹,死一般的寂静大约持续了几秒钟。
      阵阵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后,撕心裂肺的慌乱叫喊飘荡在小镇上空。
      “山贼来了!”
      “山贼下山了!”
      李瑜浑身一震,脸色顿时变了。他精心设计,躲着不跟同心堂的人出行,结果还是躲不过这群败兵。他连忙站起身,跑到窗口往下一看。
      只见披着皮甲的骑兵从东面不断涌来,方才还热闹着的长街瞬间血气迷茫,骑兵们手上都拖拽着大刀,那是洪家为精锐兵士配备的横刀,所过之处血流遍地。
      他们仿佛是被放出笼的野兽,以杀戮逞凶为乐。李瑜倒吸一口冷气,他原先以为只是一小股败逃的乱兵,而今看这架势,分明是从邓家出走的精锐。即使樊离的精锐在此,只怕双方也会相持一段时间。
      刚才的杀戮只是为了宣布强者威权,过了一会儿,就一个穿着铠甲的传令者一路奔驰而过,制止了骑兵的杀戮。他一头长发因奔驰而飞舞着,左眉到脸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英俊的面容因此而显得邪魅。
      那熟悉的面容令李瑜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大公子说了,此番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不会赶尽杀绝。把女人都交出来,那就饶了镇上的人不死。”传令者驻马原地,对着四周高声大喊,“如果被我们发现有隐匿者,屠灭满门,全镇连坐。所以,现在马上,出发去镇东九凰浦。把该上交的都交上来。”
      那些还活着的人颤抖着匍匐在地,听着传令者的口谕,一时间整个街市静寂无声。
      毒士聂玉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李瑜捏着栏杆的手心透出了一丝冷汗。任谁面对这条以狠毒果决享誉天下三十年的毒蛇,都不能轻松以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道阻且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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