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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袅袅的香雾自博山炉中缓缓升起,整间屋里都浸着一丝清淡的麝薰味。窗外的海棠花已经随着那微风开始撒落一地的花瓣,如雨而下,簌簌地,看得人竟然有些伤感起来。在这富贵园中落地生根,它仍逃不过的那春去秋来的命运。只是,它还有那一年一荣华的期盼,自己呢?
      福尔敦打了帘子进来时刚好瞧见福葁正倚在窗边的榻子上,抬着头默默地看着窗外落英缤纷。窗户大开着,窗外的微风扫了进来,她鬓角的碎发随着风起起落落,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幅画面,让他不忍打破这份静谧。这海棠花,才开不过两日,就已经有花瓣坠落了,想想也渐明白了古人为何总是作些个诗来感慨留春不住春归去。只是看福葁那表情,心中不由默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妹妹啊……每每看见她失神的样子总是让人止不住想要关心她,照顾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咱们家二姑娘又跟这儿伤春悲秋呢?”
      福葁这才醒悟有人进来,慌忙间抹了下眼角险些溢出的泪水,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难过了起来。只是低声回道:“二哥来了?”这几日天气正好,二哥早已换上了绛绿色的长衫,因是在家中,并没有太多装饰,疏疏落落地一个人,显得英气逼人。福葁并未起身见礼,只是微微挪了下身子,腾出了塌子的一角给他坐下。
      福尔敦瞧见她抹眼泪的动作,也未明说,掀了袍摆就着塌边坐了下来,单只说:“玛法这几日朝中实在太忙,过两日又要随万岁爷出征负责督运粮饷,因而差了我来问你今年生辰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没有?”
      福葁微微怔了一下,才想到,皇上主子才正月里便下诏要亲征葛尔丹。这几日出征在即,玛法必是朝中忙得没功夫理会家中琐事。还能这样惦记到自己的生辰,心中不由有些感动,微微笑了下,道:“依着每年的办就是了,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福尔敦料她会这样说,也不作声略点了下头。心中思忖着究竟该如何问她这几日一直纠结于心的事情。
      窗外飞来了一只老鸦,哇哇地声音似乎有些吵闹,一瞬间打破了原本有些静谧的气氛。福葁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仔细地听那老鸦的声音,如扯裂般的叫声,却在耳边悠悠地难以散去。忽然想起选秀时的情形,还是去年,那日她和姐姐早早地坐了马车往禁城内行去。马蹄的嘀嗒声伴随着心里咯嗒地跳动,明明知道玛法早已将一切打点好,却仍是忍不住紧张。后来听到了老鸦的叫声,一群老鸦大片大片地,似乎要遮住天幕,只是这样绝然而又凄凉。高高的宫墙,阻挡住了多少思绪和少女们细腻的情感?可那些老鸦们就生活在那里,不知道会不会自己飞出来?逃离一个如樊笼的富贵园。
      福葁懒懒地从塌上起来,却是依着门帘站住。只看帘外闲阶寂寂,花影摇曳。眼前有飞近的柳絮,朦胧遮人眼。家中离海子极近,每年春日,总有点点离魂如雨,不识旧章台,阻断游人路。博山香欲烬,剩微风透纱窗进来,竟是微冷。
      福尔敦亦是站起,只远远地看着她。踱步往书案处去,那上面却有一阕新词。福葁小楷点墨,星星洒在帛宣上。拾起看去,原来是一阕《长相思》。
      “柳纤长,絮轻扬。
      城外何处觅春光。
      莺燕奏笙簧。
      人谁旁,好景赏。
      紫骝金勒共寻芳。
      缘何心惝惘。”
      他心里暗暗想着花朝那日与妹妹共游的那个男子,原来她心里是放不下的。看那男子,举手投足,确实与旁人不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度和气质。人也是极清俊的,也难怪妹妹会难以忘怀。只是,那男子身份不明,又刻意隐藏名姓,就算是想交结认识已是不得,更别谈知道他德行品性。
      日后若有缘,还应当会再见的吧……福尔敦想着,不觉有些怅然。原来曾几何时妹妹的心底已有陌生的人进驻,她的一颦一笑,也缘着他人了。

      月末那日,春光渐好,柳絮也繁多了起来。随风起,遍是点点白雾在尘中。还有些入了帘栊,轻落在书案上,引得福葁难以静下心去临字。
      前一晚方与祖父告了别,今日祖父便又要出征去也。这章台柳,奈何也留不住。
      小的时候,家中时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父亲在时,也时常呼朋引伴,一众人饮酒赋诗,好不热闹。及至祖父罢相,家中来往的人自然也少了起来,倒让她过起了清静的日子。记得有一日与顾伯伯提起“门前冷落鞍马稀”,顾伯伯倒笑说:“留君清静,有何不好?更何况此时更易看透人心。”想必祖父是看透了,自然也就渐渐不在意这些事情。
      原来那该留住的,值得留住的,并不会离开。又原来,那离开的,并不值得去留。
      不经意时,才发现手中的书卷仍是那一页,久久未翻。静对圣贤书,未若戏遍芳从。思及此,推案而起往门外走去,风有些大,带着陡峭的春寒,吹得她一时涣散了意识。鸣翠急急地上前来给她披上了件披风,嘴上说道:“二姑娘,这还没过午呢。今儿又风大,怎么穿这么点儿就出来了?”
      福葁笑着扯了扯披风,“陪我出去走走吧。这几日在家中憋闷得慌。”鸣翠没想到她这么说,回神的工夫已经随着福葁出了家中的后门。鸣翠又叫着两个丫鬟和门口上的两个小厮跟着,福葁回头一瞧,竟是浩浩荡荡一堆的人。她冲鸣翠微微摇了摇头,“人少些。”鸣翠忙让两个丫鬟退了,“二姑娘,这样可以吗?”福葁无奈,又想着总不好让家里人担心,只得默允了。
      其实小的时候倒是习惯着许多人在身边侍候。家中是满洲贵族,自然袭了满人的传统。大凡大富大贵之家的主子们,定然是要前呼后拥,一人使众多奴仆,以彰显身份。及至后来祖父罢相在家,并不敢如从前般张扬,于是消减了每人的仆役丫鬟。她又是跟着顾伯伯习汉书,偶尔偷偷让哥哥们从书坊间带回来的那些个小说,无论是唐代的传奇还是元代的西厢,哪怕是前朝的三言二拍或是牡丹还魂,那些个小姐们都独独只带一个机灵丫鬟。于是回了玛法和玛嬷,她身边只要鸣翠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嬷嬷苏拉们,也只是够用便好。

      海子边上全是张狂的柳絮,因太多,太密,随着风就扑在了脸上。未一会儿,便看着鸣翠的头上抓起的髻子上已经落满了白白的一片。想着自己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笑了出来。鸣翠急急地上来替她将披风的帽子盖在头上,开起了玩笑,“二姑娘这头发上像堆了雪花儿似的。”福葁也笑,“人家南朝的谢道韫是说雪花儿‘未若柳絮因风起’,拿春天的事物比冬天的事物。你可到好,将那春花比作了冬雪。”鸣翠忙道:“奴婢哪里有二姑娘那么深的学问,只是随口说说,哪里就有那么多典故在里面?”
      话音未落就听见远远地钟声敲过,然后便是响彻上空的蒙古号角和海螺的声音。整个京城霍然间只有这一种声响,他们几人都不由一惊。小厮看福葁面上疑惑,忙打了个千儿回道:“那是万岁爷往堂子拜祭天神和旗纛之神。”福葁哦了一声,祖父今日早早便离家与另几个大臣去承天门軷祭路神与火炮之神,这会儿子便是皇主子亲祭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去出征,自然应万方神灵俱佑。
      左右也是无趣,福葁忽地问刚才回话那小厮,“万岁爷是从德胜门出京城?”那小厮诧异了下,忙应是。福葁转头与鸣翠说,“我们去德胜门看大军出城如何?万岁爷亲征,想着便觉得雄壮。那场景定然是气势恢宏了。”鸣翠有些担心,刚想反驳,那两个小厮倒是想去看热闹,忙说道:“二姑娘等片刻,我们这就回府拉辆马车去。”福葁拉着鸣翠与他们道:“那你们就先去牵马车,我们往鸭儿胡同先走着。”
      其实并不是太远的路程,即便是步行也不出半个时辰。鸣翠有些惴惴,去看皇上主子亲征的人定然是许多,二姑娘一个大家小姐,跟那些平民挤作一处,若是走散了,冲撞了,该怎么办?坐在了马车里仍是劝慰道:“主子,那儿人多,恐怕,不太好。”福葁倒找了个冠冕的理由,“我是去送祖父出征,远远地瞧上祖父一眼便回来。”鸣翠扭不过她执拗的性子,所以只好步步跟随。

      及至近德胜门了,大街上果然是人头攒动。先行开道的侍卫和军士们设了路障挡着平民,而所有的人仍是在往前挤着,生怕错过什么精彩。那两个小厮倒是熟练,用身子挡着人群,一步步将福葁护送到了人群前面,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路上穿梭而过的军队。号角声和鼓乐声越来越近,四周如潮的百姓纷纷夹道跪地参拜。福葁亦是拜倒,不敢抬头。眼角的余光扫着整齐的开道旗縻排排过去,而后马蹄声阵阵,是御马出城。待到过了好久,方才敢抬起头来,队伍仍未走完,皇上主子已经过去。
      其时已近午时,春日里白晃晃的日头正悬在当空。纷纷的柳絮凑在那阳光里,有些迷蒙了双眼。还是看见了一个身影,不太熟悉的身影,却是心里已经描绘过多次的样子。枣色的高头马上,一袭戎装,英气逼人。并不似前两次见面时的书卷之气,倒是多了许多英武。头顶战盔高立,腰间长剑森然。神色肃穆,目不斜视,坚定地看着前方,并不注视旁的东西。
      原来竟是他!
      曾想过他会是个普通的士子,习卷添墨共度曲赋;曾想过他是个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红袖添香持灯夜语;曾想过他是个谋取仕途经济的官宦,西窗剪烛巴山夜雨……
      却未料他竟然是如此身份。那一身装扮,那高高在上,分明是当今的皇子。而她只能匍匐于地,抬头仰望。是午时太阳照下的光,灿灿的光辉晃得她并睁不开眼睛。而他就在那光芒中央。想起那日在郊外问他下月初三可有时间,他答要去漠北。当时怎么未想到,皇主子亲征在即,去漠北的,便不是一般人物。
      原来,竟是这样远。是遥不可及。明明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可偏偏是触摸不到,更是要不起和不能要。那个身影终于也消失在城门外,她看不到了。也许,是再也看不到了。她不觉得她还有机会见到一位皇子。似乎是梦里的记忆般,应该被遗忘,否则只能啃噬她的心。
      忽然又想起了选秀,若是祖父没有私下里悄悄安排,又当如何?剩下的惟有叹息,即便是选上了秀女,又能与他相识吗?答案仍是未定与未知。可以探知的,便是,若真是那样,她便不会在岫云寺两次见他,更不会相识。算得上是相识吧?这样算来,仍是遗憾。
      鸣翠觉察到福葁的面色不对,忙上前搀扶,“二姑娘。”福葁微笑着摇了摇头,“大约是风太大,吹得头疼。我们还是回吧……”
      马车摇摇晃晃,其实不过几步。只是耳旁仍旧是那鼓号齐鸣的声音,一直嗡嗡作响。
      当走进熟悉的屋院时,闻着自己屋中的佛手香气,才渐渐淡定下来。那个身影仍刻画在脑海中,只是某个身着士子长袍的人已然与那个马上风姿俊逸的皇子重合。她宁愿不知他的身份,那样,即便是想,也不是妄想!
      该是遗忘,不能不忘。
      有些失神地跌坐在平日里看书的塌上,脑海中思绪如麻。所有的理智都告诉她:他是天皇贵胄,而她不过一个失势大臣的孙女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原先所有的设想和思念,原来都是无用。直道相思了无益,于是便添了惆怅。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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