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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男子也即刻顿住了脚步。山道上太窄,两个人隔得太近。风凛凛地吹着,近处的松柏上不时有零散的雪飘落下来,沾到了他宝蓝色的棉袍上,甚是醒目。福葁微微抬起头,打量了一眼男子便又低下头去。满俗里女儿家并不避讳男子,但她平日里跟老师习了许多汉礼,也粗略知道这样的情况理当避嫌的。只是,那男子点点星眸,宛若漆黑天幕上的星辰,让她觉得心颤。猎猎的北风里,他英气的面庞与身形在脑海里越发清楚。不由地,就红了脸。微微行了个礼,便不敢再动。
      男子也颇觉得不好意思。她微微抬头时,他看到了她灵动的双眸,如黑钻般闪着光芒。她羞涩的裣衽行了一礼,面上却已浮上了红云。山道两旁的树林簌簌作响,起风了,远处有梅香溢出。她的鬓发也随着风轻轻地摆着,领口的白狐毛也伴着那鬓发肆意地飘在风中。他不敢再看,只怕看得多了自己便沉溺。拱手略微回了个礼就捡了那山道向上行去,将刚才心底突然涌出的骚动生生压了下去。他自问不是滥情之人,虽然年少,却是个内敛之人。早已有了妻妾,向来都是清心寡欲。只是如何,竟然在这佛门清静之地,蓦地生出了情愫。

      腊月里的梅花果然开得艳丽。那一树树的梅花并不同于京里家中的梅树被刻意修饰过。家中疏影横斜的梅树固然有它的意境,却不及这漫山遍野恣意开放的梅树。香气在周围溢开来,福葁静静地立在了一株梅树下。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闭眼仔细闻去,那罄香激荡着所有的感官。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得这山野的梅花由衷逍遥的味道。可能刚才跑得太急,此刻还有些微喘。心中的小鹿还在突突地跳着,脑海中一直在放着刚才那个男子长身玉立的身影的画面。他是谁?
      “葁儿……葁儿……”远处传来了有些焦急的寻找声音。
      是二哥,福葁连忙应了他在这边。
      “怎么跑出来了?让我好找。”福尔敦还未走到近前就已经开始微微斥她,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宠溺。福葁与二哥并不是同母所生,二哥是已经过世的嫡母的独子,却待其他兄妹都极好。跟福葁更是因为从小都被祖父祖母捧在掌心里,关系更为亲近些。
      “若不是拾柳知道你是和鸣翠出来摘梅花了,大家还不得满山地找你?”待到近了,他的声音已经是从头顶传来,让福葁略微有些压力。
      “二哥哥……”她轻轻叫了声,也不说话,让福尔敦觉得自己话是不是说重了,忙说:“下次出来多带些人,省得让人担心。”竟然开始安慰她了。福葁这才微微地笑了,心里知道,每每这个表情和欲言又止的样子,哥哥就会心疼,进而原谅她的错误。
      鸣翠见二少爷已经缓了语气,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本来还要担心自己会否也遭到惩罚,却不料二小姐那样的性格真是少爷打不得骂不得的。也就是二少爷了,鸣翠心里想着。也只有二少爷才这么照拂着二姑娘,大少爷虽然是二姑娘的亲哥哥,也未见会这样细心地顾着二姑娘的每个小心情。
      “你想要哪枝梅花?我帮你折了回去。”福尔敦对着妹妹柔声问道。
      福葁看着哥哥的眼睛,不由想起了刚才那个男子。哥哥的眼睛里满是咸淡的随意,不似刚才那男子般锐俊,似是可以透到人内心的深处,慌乱她的神经。随口答道:“不要了。”
      福尔敦微皱了眉头,不知道妹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福葁呵呵地笑了出来,才道:“我温润如玉的二哥哥,你还是饶了这些梅花儿吧。”看见他更加诧异的表情,接着解释道:“它们在这山野开得多随意,那种恣意的美若是被我们折了回去,多可惜。”
      福尔敦轻笑了两声:“原来我妹妹还是个惜花人。”
      福葁借着他的话,脱口而出:“惜花人去花无主……”猛然间顿住,果然看见二哥哥面上黯然了的神色。那句词正是阿玛写给二哥哥的额娘——她的嫡母的。二哥哥虽然是家中的嫡子,却自出生就没了额娘。纵然祖父祖母给了二哥哥更多的关爱,他的心里也总是有那么道空缺的吧。时常见他握着阿玛留下的手稿,不少是写给他的额娘的,他只能靠那些才能回忆出他的额娘的点点滴滴。
      福葁心里好大过意不去,想着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只得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唤了声“哥哥……”福尔敦低头看她,微微笑了下,“没事,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吧。”说完帮福葁整了整她的白狐披风,那披风是去年她和大哥雪天去狩猎的时候好不容易瞧见了猎来了给她的,她也极是喜欢。整张狐狸皮就只得了这样一件披风,胜白如雪,不见一丝杂色。福葁听他的声音仍是有无尽的难过在里面,遂点了头,也不做声,任凭他拉着她的手,便向山上走去。
      松柏上的散雪不断飘落下来,轻轻地扑到面上,有些湿润。

      他们回去的时候众人已经落座准备进午膳了。颜氏抬了头瞧见福尔敦拉着福葁进来面色微微有些不悦。福葁向来跟福尔敦亲近,反倒与她同母的亲哥哥福格不那么热络,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总是隐隐约约地疙瘩着。只是责福葁道:“怎么就跑去后山了?成什么规矩?”
      福葁还未待回答,福尔敦已经张口求情道:“姨太太莫要生气了,葁儿也只是想去看看梅花。后山的梅花开得真是好呢,惹人流连忘返。”
      官氏也在旁劝慰道:“葁儿年纪小,有些贪玩难免。既然海亮已经把她找回来了,就算了吧。”海亮是二哥哥的小名儿,嫡母学着祖父和祖母总爱叫他们这些孩子小名儿,听着便很亲切。转而又吩咐了下面的丫环请祖父来用膳,家中的规矩必然是等众人都坐好了,才请祖父来用餐,不让祖父等人的。有人应了下去了,福葁坐在那里看自己的额娘面色不善,心里有些难受。大姊伸了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挂心。福葁才觉得心里好过些。
      才静默着祖父已经进来,一眼就瞧见了福葁冻红了的双颊,在屋内的热气里被打得更加红润。笑着问道:“葁儿出去赏雪了?”
      福葁默默点了点头,二哥哥却已经对祖父说道:“葁儿可是踏雪寻梅去了。还要做那惜花之人不肯折了回来。”
      祖父捋着胡子不由笑了出来,“如此说来,我们家又有了位伤春悲秋的小才女?”祖父的声音全没有平日里的严肃,隐隐有些逗乐。众人都笑了,更让福葁有些窘,只得害羞地说道:“还比不得姑姑的文采呢。”
      “冬暖梅初放,移来瘦影斜。寒香浮绮阁,早已压梨花。”突然想起姑姑咏家内梅花的句子,心内只是念道,家中的梅花怎比得上她才刚瞧见的那满山遍野怒放的梅花。不用疏影横斜,不用妖娆动人,只有向着数九寒风的傲放,狂傲地开在漫山白雪中。

      离开岫云寺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十五。马车晃晃悠悠地进城,走在城间的大道上才发觉年节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车窗外满是吆喝声,隐约可以想象得到那热气腾腾的场面。太阳已经出来了,雪也已化了。这两日连降的几场大雪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让明年能有一个好收成。雪霁后北京城的味道,有种让她沉溺的松软,惺忪地清新的味道。
      家中的日子向来是百日闲,很多时候她不知道除了读那一架架阿玛留下的书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大姐过完年就要出嫁了,日日被嬷嬷们教着礼节,很难与她一起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
      去祖父的书房时祖父正在临字儿。其实祖父在汉学这方面造诣并不是很深,字写得也不甚好。却花了大功夫让子孙们学汉人的东西,有时,连她自己都想不通透。西席那么多的老师,大多是教他们习汉字儿,读汉书的。
      “玛法……”她轻轻唤了一声,将老人从书案中沉迷的心绪拽起。
      明珠抬头看到了孙女儿已经立在书案边,大眼睛灵动地在打量着他桌上的字迹。长大了,孩子们都长大了。现在连二孙女儿都已经是这般娉娉婷婷了。因为快到年节,她穿了桃红色的缎袄,胸前盘着缀金丝的大如意花纹,颈上的白狐毛围领更衬得皓白似雪的皮肤上微红的双颊上有了桃红的颜色。是真的长大了啊,隐约还记得她襁褓中时小脸上眼睛鼻子嘴巴凑在一起的样子,还记得小时候将她抱在腿上她手里抓着芙蓉糕捏碎掉落一身的邋遢情景……可是如今,竟然已经长大了。
      “葁儿这么快就来了?”明珠放下手中的笔,对着孙女儿微笑。“海亮说你前些日子有些受寒了,可好些了?”
      福葁笑着答道:“已经大好了,是二哥哥多心了。”
      明珠笑着点头,才想起来唤她来要说的正事。“选秀你和蒌儿都没有被选上也除了我的一块心病。过完年你大姊就要出嫁了,你的婚事也该议一议了。跟玛法说说,又没有中意的男子?”
      福葁没有想到被祖父唤来原来是这样的事情。选秀若不是祖父早已打点好了,她与大姊怎么会在头一轮就被撂牌子回家?不过倒真的是安了心,因为明白,若进得了皇宫,怕也不会再有她们姐妹逍遥的日子。
      她听着祖父的话有些无措,只说道:“凡事但凭玛法决定就是。葁儿还小,还想在家里多留两年呢。”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岫云寺后山上遇见的男子。真是不应该,可是竟然就这么记住了。那深邃的眼神,那如剑的横眉,竟然就烙进了记忆里。
      明珠瞧她突然脸红了,只当她是害羞,并没有理会。想了想,问道:“玛法若是再留你两年你不会怪玛法?实在是不舍得你们一个个都嫁出去,剩我这么一个寡老头啊……不过,实在是没有见到哪个男子可以优秀到娶得走我们葁儿。”明珠有些得意地看着福葁,真的是不忍她出嫁,哪里有人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儿孙女儿呢?
      福葁听了祖父的话微微含笑,点头答应了。“葁儿愿意再陪玛法几年呢。”那日的那个男子,究竟是谁呢?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呢?心里存了这个疑问,若是知道他是谁,一定要对玛法说,那日她见到了一个男子,只一眼,就让她上了心。

      丙子年的正月时,朝廷里发生了大事。皇上主子下诏亲政噶尔丹。满京城人人都在传,这噶尔丹真成了主子们的心病了。只是这一切都与家里无关。玛法已经罢官许久了,现在也不过领了个闲职,没事儿的时候还经常跑去上庄家中埋下的千亩土地上看看农民们的农活如何。就是正月末的时候,大姊平静地出嫁了。
      大姊的婚事是玛法定下来的。相熟的一些世家人人都道玛法选孙婿怎么选到汉军旗了,大姊却极满意。大姊夫是前年中的进士,玛法在甲戌年的进士中独独就瞧上了他。偶然的机会带了他来府里做客,便提了大姊的婚事。当时大姊还未参加选秀,提婚事自然是不合礼数的,玛法却对他直言无妨。大姊夫本是不答应的,却是因为不愿意高攀家里的权势。这事本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有一日大姊出门时恰巧在书店里遇见了他,他便上门来提亲了。
      大姊出嫁时满府上下都满是大红喜字,让一直有些寂静的府内喧哗了起来。
      早春快要到了,大姊回门时,连家里最后一棵梅树上的花瓣儿也都片片掉落了。姐妹们坐到一处谈心时,她总是拉着福葁的手:“你也要找个好归宿啊。”好归宿又当如何,福葁看着那已经快要抽出嫩芽的树,心里不禁念道。
      玛法问起大姐时,她总说:“章之待我极好。”福葁知道,章之是大姊夫的字。突然就想到,若是有一个男子,可以让她轻轻地唤他的字,该是怎样一种光景?也许,那样只是低低婉转地叫着,便觉得很幸福吧。(高其倬,字章之,汉军镶黄旗人。)
      忽地就记起了记忆里深处那个女人。三弟的额娘啊,那会儿总是跟她们姊妹说:“你们唤我宛姨就好。”只是可惜,她生下三弟后就也离开了府里,福葁再不曾见。有那么一般光景,她与大姊总是会去她住的屋子里玩耍。那会儿她正待产,每每提起父亲时总会说“容若如何如何。”当时福葁便觉得有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微微淌过心间。祖父祖母唤阿玛的时候都是直呼小名叫冬郎的,额娘和嫡母也只是和下人们一样叫他大爷。若她是阿玛,听到这个女子宛若黄莺的声音叫自己的字,也一定会被打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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