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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凌迟(补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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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晚我们到底有多激烈,身体竟然疼了很久。他后来派人把我留下印记的褥单送了过来。我盯着那抹嘲讽的红,不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算正常。我说过,我不是贞节烈女,一段不完美的插曲,我难道还要留下纪念吗。所以用冷水洗干净后又让宝柱还了回去。
我开始失眠。
不知是否因为日子太过憋闷。
冗长的夜里,独自披上外衣在小院里碎碎地散步。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通常天快亮才有些许睡意,但质量不高,时而伴随噩梦。有几次甚至梦见了白三少。这个人,自长沙别过后,除了最初的不忍和内疚,我再没主动忆起过。最近却频繁出现在梦中,同那个背影一起找我索命。
许是做梦大喊大叫扰了明蓝,她的精神同我一样萎靡不振。
到了四月末,天气已经热起来。我把熬好的绿豆汤冰了冰就提着小壶去见阿玛。虽然他不是我的父亲,但内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想同身体主人一样去细致地感受他深沉的父爱。
“您就别注意身体!再这么下去,双腿早晚要坏掉!”
刚到门口,就听见冰芙责备的声音。
接着是阿玛爽朗的笑声。这阿玛我虽见过几次,但每次都神色凝重地叮嘱我仔细当差,很少这般笑过。
“冰芙啊,如今你也调到御前伺候了,有什么事多担待些,容儿她… …”
“伯父您还和我这般见外吗?这些年若没有您的照顾,我早就随着他们一起去了。”顿了顿,她又问,“这里还和从前一样辛苦吗?有机会我去找佟妃娘娘,看能不能给调了轻松些的差。”
“不辛苦。现在很好。”连声拒绝后他又像平日里叮嘱我那般叮嘱冰芙,“不要轻易求人办事… …”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她笑嘻嘻地说。我站在外面突然有些退缩。怕一进去,就破坏了这和谐的场面。正要转身回去,突然看到有个脸熟的小太监朝这边走来,来不及阻止他已高声喊出我的名字。
“容儿?”里面人也作出了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迈进去。
冰芙穿了件淡蓝色宫装,缓缓从石阶上站起来冲我点点头,又对阿玛说:“伯父,我改日再来吧,等下要去当差。”
“从前你们两个很要好。”冰芙走后,阿玛淡淡地提了一句见我没有太大反应也就略去了。
相较于我这个冒牌女儿,冰芙待他似乎更孝敬。自调到御前后,将阿玛周围的人通通打点了一遍,虽然很多人说她趾高气昂,但确实为阿玛带来了实惠。这一点,我自叹不如。
“听冰芙说你最近身体不爽利,生病了?”
养病是康熙对外宣称的,却害老人家为我担心。我尴尬一笑:“阿玛放心,我一切都好。”
“阿玛,”我搭上他的手,“若是我出去了,也会时常想法子来看您。”他并不知我意有所指。但见我表情认真,便慈祥地拍拍我:“不用担心阿玛,这里很好。”
看我面色苍白,他又开始叮咛起来,我不住地点头说好,好,阿玛放心。
“得闲了就四处走动走动,不要整天无精打采的。小小年纪,还愁上什么了?”
我笑道:“记住了!一定照阿玛说的做。”
五月中旬的时候,他终于不再那么囚着我。似乎也有些厌倦了。
福全又去找了太皇太后。具体说的什么我也不大清楚,但嫁过去应该是迟早的事。因为太皇太后已经亲自下旨将我指给裕亲王福全。
这件事传开后,首先来找我的竟是冰芙。
她站在院门口,也不进来,只是抬起手臂,将一个包袱递给我:“这样也好,虽然只是侍妾,但王爷待人温善,想来也不会亏待你。里面是从前绣的一些东西,说好嫁人时送给对方的。我知道你现在不待见我,我也一样。你已不再是我记忆里的锦容,这东西,权当是同过去道别吧。伯父那里我还是要去的。迫不得已碰面了,就在他老人家面前做做样子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常宁见事情定下来,比我还要激动。一遍遍描绘着不远的将来。“二哥的府邸离我那里不远,得空就过来走走。我府上规矩最少,怎么开心怎么来。”越说越起劲,“光这么说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明天带你去我府上转转,你看可好?顺便去宫外散散心,这些日子听说你身子不爽,想来也是三哥的幌子吧。有没有被憋坏?”
我正求之不得。便连声答应。又怕他反悔,赶忙说:“你真有法子让我出去?”
“那是自然。不仅出去,我们还要光明正大地出去。”他促狭地笑,“怎么说你也快成我嫂子了不是。”
常宁果然带着我光明正大地出来了,连男装都不用换。
“来,带你去碰碰运气。”他跳下马车伸手扶我一把。
我疑惑:“碰什么运气?”
他摇头:“笨。”很是无奈,“人生乐事无非吃喝嫖赌。吃喝,等下我们玩累了到我府上自然好酒好菜招待你。至于嫖嘛,想来你也不会感兴趣,所以就只剩下赌了不是。”他一副闲闲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打趣道:“小心又传到皇帝和太皇太后耳中去。”
“只是消遣罢了。”他无谓地笑笑,“不会影响人的意志。”
走了几步,许是觉得被我奚落有些难堪,竟端起王爷的架子对我说:“五哥好歹是个王爷,难道还会对这东西上瘾,指望大富大贵不成!”
我微微一笑:“王爷坐拥天下财富,谁说你稀罕这些了。”
“坐拥天下财富的是三哥,我沾个光,不愁吃穿罢了。”他竟是站在门口说起来没完了。我只好将那窗户纸捅破:“五哥身为王爷,怎么会沉迷于这种东西的,不过是闲来消遣而已。小妹都懂。更不会四处嚼舌根坏了五哥玉面王爷的形象!”
“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担心… …”
还真成了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接口道:“五哥是不愿这样的小事都去劳烦太皇太后费神。”
他吸一口气在我身畔停住,情不自禁地揉乱我的发:“容妹,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五哥待见呢?”
出宫前我特地换了汉人的衣服,头发也只是松松地绑了两个麻花垂在胸前,现在被他一揉,更加毛糙。于是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要把辫子打散重新辫。
“别。”他喝住我。上下瞧了瞧,“这样挺好,有种懒散美。”说着替我轻轻抚了一下头顶,“可以了。”
玩的是押大小。
此起彼伏的押注声中,我抬手就要往小押,常宁的臂突然斜斜地伸来挡住我,硬是带着我押到了大处。
“我押你前方的路越走越宽。”他一脸善意的笑。
我立刻明白他的用意,用力拍了下去,喊过一声“大”后,在他身边清晰地附和:“一定会。”于是这小半天的时间里我只压着大再不换地儿,而我们赌赢的银子也越来越多。
当我半抱着囊袋从赌坊心满意足走出来的时候,常宁笑嘻嘻地说:“是不是很开心?”
我忍不住笑起来:“五哥放心,我会向人宣传说赌博不但不影响人的意志而且陶还冶情操。”
他舔舔下唇,环胸而立:“我说,你这丫头有点咄咄逼人呢。”
正在这时突然一股强大的人流往这边涌来,常宁紧忙拉起我往后退了回去。那些人从我眼前跑过时隐约提到什么凌迟。
凌迟?我皱起眉看向常宁:“怎么,要处置什么罪大恶极的犯人吗?”
常宁也蹙眉想了起来,片刻后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就是那个白三少么。容妹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上次在青楼遇到的白玉狐吧,其实那就是白三少乔装的。皇帝自把那一窝端平后就没了这家伙的消息。前阵子不知怎么竟又在京城出现。真是。那吴家值得他这般卖命吗?”
只觉脑袋嗡的一声,我难以承受地连退两步,囊袋从怀中掉了下去,碎银洒了一地。梦中索命的场景再次出现。我回过神后拔腿就往人群处跑,常宁诧异地喊着我的名字,我却停不下步子,只是拼命地跑。双腿仿佛已经失去控制。
“白三少!”我凄厉地喊着,扒开一个又一个的肩膀。我头一次憎恨自己生得这般矮小,连蹦带跳都看不到他的一根头发。而人群这样挤,我怎么也扒不到头。
为什么… …
不是离开了吗?
为什么还要无故送死?
为什么是这般惨无人道的剐刑?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吓出了眼泪,只是机械地扒着人群。
许是我渐渐变大的抽泣声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竟慢慢为我让出一个小道。我的双腿又失去控制地飞奔起来。就在快要跑到那个高台前时身体突然被种种利器拦住,我抬头,看到官兵们不耐烦的脸:“看热闹在外面看。”
“白三少!”我冲着被绑在长凳上的人绝望地喊,“我是锦容啊!我是卫锦容!我是杀你表叔的卫锦容… …我是… …”
“放开她。”突然有人大声斥喝。
遥遥望去,竟是福全。
监斩官竟是裕亲王。
感到那架在脖子上的冰凉离开后我又不顾一切地奔向高台。
“白三少… …”我最大程度地踮起脚,刚好够到他的脸。把散发拨开,露出的依旧是那张俊美到无以复加的脸。我舔舔干涩的唇,这样的场合,我两世以来第一次面对。
“刚发现,原来你这么好看。”我用力扯动嘴角,算是弄出一个笑脸。
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合上眼,几秒后又缓缓睁开,僵硬的面部表情终于柔和些许:“又在编排我了?”嗓音沙沙的。我的笑还没卸掉,眼泪就又奔涌而出。他双手因被捆绑,扭动了两下便放弃为我擦泪的冲动,静静地注视着我:“你好吗?”
我点头。
“比跟我走更快乐?”
我闭上眼,再次点点头。
“看我。”他冷静地命令。
我对上他的目光用力点头。
他苍白一笑:“不是爱康熙的吗?不是为了他才不肯跟我走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要做别人侍妾?是不是除了我,你谁都可以跟?”不等我做出回答他突然伸长脖子,一口咬住我的嘴唇。一阵腥天溢满口腔。
我不作任何反抗,静静地站在那里任他用力咬着我。当嘴唇疼得快要麻木时他突然松开牙关霸道地吻上我。碰到伤口时,他的舌尖转眼变得温柔又细腻,小心翼翼地描摹着。
我陡然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忙一把将他推开。
意犹未尽的温柔霎时从他眼中消逝,冷哼一声:“果然是除了我。”
“为什么要回来?”我质问。
他嗤了一下不再理我,只扭脸看向监斩官的位置。福全看看他,又看看,终于下了令。只见两个魁梧的大汉大步走来,其中一个利索地捆绑的绳子解去,另一个把一张细密的渔网状的东西展开后紧紧裹到白三少身上,密密的网眼里均突出寸寸肌肤。
这就是凌迟了。
就是这样将人肉一小块一小块割下来,不到指定刀数不准丧命的酷刑啊。我用低下到不能再低下的声音祈求道:“二哥… …”
福全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白三少。
“是你自己的主意?”我险些要抽他耳光了。
白三少面无表情:“是呀。康熙让我在归顺和死刑里选。我选了后者。至于为什么是凌迟… …”他看着我,目光凝聚起来,“锦容,如果不爱,那就恨吧。”
我十指成拳,紧紧掐着掌心忍住快要冲出的愤怒,尽量平稳地说:“我从没发现你是这么愚蠢。”
“你在害怕什么?”他突然有些轻蔑地笑了,“康熙剐了那么多人,我以为你早已习惯,怎么还… …”
“他根本没想杀你。他若要你的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他看着我,目光晶亮:“乌程是个很美的地方。”
没头没尾地说完那句话,又轻声问我:“锦容,会内疚吧?会记得我吧?”目光在我脸上不断逡巡,“我记得你曾为表叔流过泪。到我这里,就免了吧。只要能记得我,爱也好,恨也罢,都一样。”
“你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我抓住他的肩,“我可以为你求情,我能的,裕亲王一定会帮我,只要你不再去激怒皇帝,答应我!”
他侧过头,嘴唇贴上我的耳朵,云淡风轻地说:“在这个世界里,生命并不属于自己。执权者要你死,你如何也活不得。这就是我为什么肯为吴家卖命的原因----我想更好的活。可后来明白,生活并不只是靠金钱和权力支撑,也会需要别的东西,比如爱。”微弱的叹息像蝴蝶触须一般挠着我,“那个让我因爱生恨的人,我以为再次见面我会让她痛不欲生,谁知痛不欲生的竟然会是我自己,当我听说你要给别人做侍妾时!锦容,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
“我从不后悔自己的每个决定,哪怕是把自己推到绝路,也不后悔。”
四周围观的人早已指点起来,嚷嚷声也肆无忌惮地一大再大。白三少再次勾出那种轻蔑的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离开他?我以为,以你如此倔的性格,哪怕遍体鳞伤,也要和他在一起,原来还是不够爱。看来你只爱自己。”说罢便歪头枕到长凳上,只留一个后脑勺给我。
“王爷,你是要看戏,还是要执刑?”他沙着嗓子问福全。我跌跌撞撞地从旁侧的台阶跑上去,抓着福全的衣角祈求:“王爷,你说过我是你的容妹… …”福全轻轻拂开我的手:“锦容,这是圣旨。”
“皇上他只是想让白三少归顺大清啊,他如果要取他的命,怎么会拖到现在,他只是… …”
福全只是很怜惜地看着我,像看一个年幼的孩子。从他的目光中我陡然醒悟,这个人他是王爷,是准征葛尔丹叛乱的抚远大将军,不是我印象里那个只会吹笛微笑的翩翩公子。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空档里,人群突然引发一阵骚动。不知何时一个着妃色衣衫的女子已经被众侍卫拦下。
福全脸色陡然一变,似愤怒加烦躁。想来我的出现,也是令他心情烦躁的原因,除了添麻烦,我也没能给别人带来过什么。
想到这里,我不禁后撤了两步。
“卫锦容----”那被拦住的女子突然大声喊出我的名字,我疑惑地扭脸,距离有些远,除了那瘦得骇人的身材,我几乎看不到她的眉眼。
“卫锦容你不得好死,早晚要遭雷劈!乌程那么多条人命… …”
“余芳菲!”白三少突然厉声呵斥。
“白三少,我们所有人的好都敌不过她的一点坏,你到死都放不下,不就是欲擒故纵吗,这种手段你也能上钩,我们这些付出真心的,在你眼中又算什么?!男人都是这样的吧,越得不到就越想,不知不觉就夸大了在乎的程度,其实真心又有几分?”
“拉下去!”福全突然铁着脸下令。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开口,但到底没能忍住,于两步之外,淡之又淡地说:“一个妇道人家,王爷… …”
听出我语气的异常,福全忙扭脸看我,像平日那样轻声唤我:“容妹… …”
“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我疲惫一笑。
我真的是个笑话。
因为被自己臆想的假象蒙骗太久,结果陡然醒悟后立刻产生一种架空的疲倦。
其实我算哪根葱。其实我的小聪明根本就被人当作玩物一般来观赏的。看着我在台子上跳来跳去,看着我自作聪明地做出各种丑态。
我冷笑一声就朝外走,福全慌地拉住我:“锦容你怎么了?”
“我看透自己了。王爷,该行刑的行刑,你们继续,我,这就回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只觉得麻木到毫无知觉。仿佛一切与我无关,仿佛我只是一缕幽魂。
我若真的只是一缕幽魂倒还好些,起码不必被人观赏逗趣。
余芳菲又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只觉得声音凄惨无比,于是面无表情地又回头对福全说:“其实何必做的如此绝。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们连他躯体都要利用。以此来挽回朝廷的颜面吗?我看倒不如放了他来的更具价值。起码让那些跟随过吴氏家族的百姓官员还有归顺的胆量,不然他们只会抵死反抗。”话刚说完就听一片惊呼,余芳菲已经奔到白三少身边,泪流满面地举起藏在袖笼中的尖刀一把刺了下去。我体内仅存的一点力气也在那飞溅的鲜血中被彻底抽离。意识模糊前只记得白三少曾向我伸出手臂,似在等待最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