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天下》杳岑暮雪

20、第 20 章

　　黑暗张狂着，叫嚣着侵占每一寸土地，让人无力打破，只能蜷缩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阴冷的山洞中不断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呛咳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时闪现昏黄的火光，明暗不定。
　　第一次野外宿营的墨家五公子只觉得极度失败。忙活了老半天，火没有升起来，满洞的浓烟倒是熏得他一个劲的留眼泪。
　　墨君岸支起几根枯枝，就着几点火星鼓起腮帮狂吹。
　　“呼！呼！！呼！！！”一爪撩开碍事的长发，墨五公子跟火堆卯上了。
　　“咳咳咳咳咳！！”清浅的咳声在空旷的山洞尤显突兀，墨君岸一愣，急忙扔下枯枝，起身往山洞内走。
　　好不容易在黑暗中摸到萧浅殇身边，墨君岸感动得泪流满面。（咳，那啥，烟熏的！）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咳咳”又是一阵呛咳，萧浅殇勉力睁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空气中的烟尘让他的双眼愈发酸涩难受，不由闭上了眼睛。
　　“喂。”没有回答，墨君岸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伸手往萧浅殇探去。
　　手伸到一半，墨君岸停了下来。一只冰冷纤长的手已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墨君岸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黑暗中，那人依旧沉默，墨君岸不由开始不安。萧浅殇却是一叹，缓缓松开墨君岸手腕。脉门被扣，这人却毫无戒心，是心机深沉，还是天真无邪？
　　空气中烟雾欲浓，萧浅殇只觉呼吸困难，不由疑惑，“你，咳咳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墨君岸脸就是一红，可惜在这黑暗山洞中看不见。不自在道：“我，在生火。咳咳咳可那柴火是湿的，我怎么也生不起来。”
　　扶住额头，萧浅殇泪了，敢情他就是被烟活活呛醒的。

　　昏黄的火焰轻轻跳动，将山洞中的黑暗与湿冷逼退。明明灭灭的火焰映照出两张年轻的脸。
　　墨君岸一脸佩服的望着对面熟练拨动火堆的青衣男子，“你好厉害！”
　　萧浅殇一愣，缓缓抬起头，火光映出他惨白如纸的清秀面庞。欲说话，胸口就是一痛。手一颤，掌中柴枝滑落，萧浅殇捂住胸口死命的咳了起来。昏暗中颤动的单薄身形仿若风中即将寂灭的烛。
　　“你怎么了？”墨君岸惊得三魂去了七魄，慌忙冲过去扶住萧浅殇。触手处之觉得一片冰凉，低头就见衣襟处晕染了一片淡淡的血色，“你受伤了？”
　　萧浅殇呕出一口血，总算是停住了咳嗽，却把墨君岸吓得魂飞魄散。都吐血了，那那
　　扶住萧浅殇，墨君岸吓得六神无主：“你伤哪了？身上有没有带伤药？我们我们去找大夫？你可别吓我！”
　　迫出胸中淤血，萧浅殇觉得舒畅许多，无力的靠在墨君岸身上，听他语调里几乎染上哭腔，不由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拍拍他的手，萧浅殇虚弱道：“放心吧，我还死不了！”
　　听他开口，墨君岸不由心下稍安，“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伸手拨开萧浅殇衣服就见左肩处寸长的伤口，伤口处皮肉翻卷，被水泡的发白，看起来颇为狰狞。而胸口正中处，赫然印着一乌青的掌印。
　　墨君岸不敢碰，只好转头向萧浅殇求救。
　　袖口一动，萧浅殇托住滑出的两个小瓷瓶递给墨君岸。“蓝色小瓶治外伤，将白色小瓶中的药丸捏碎，涂于伤处，将淤青揉散。”
　　“哦。”接过药瓶，拔掉瓶塞，墨君岸将蓝色小瓶一倾，顿时傻了眼。瓶中倾出的不是药粉，而是湖水，水中还氲着淡淡的药香。将另一瓶也打开，药丸子也都融了水。
　　举起药瓶，墨君岸有些无力，“这还有药效吗？”
　　“咳咳咳咳”萧浅殇苦笑，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等他笑完，墨君岸倒是想起些什么，低头往怀中内襟处探去。在萧浅殇诧异的目光中掏出一个牛皮纸的小袋。
　　墨君岸将小袋打开，里面有几个精致瓷瓶，还有一些银票、打火石、匕首等琐碎物件。墨君岸翻了翻，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怀中掏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花。
　　萧浅殇的眸子眯了眯，看来这名不见经传的五公子并非像世人所说是个莽撞无脑的人物。
　　墨君岸笑得有些得意，“我这次离嗯，游历，多亏了听了三哥的话，做足了准备。否则就吃大亏了！这药也是三哥给我的，我先给你上药！”
　　将药粉洒上伤口，撕下贴身衣物包扎好。墨君岸对着萧浅殇胸口的掌印犯难，将几瓶药颠来倒去的看，三哥那天说的哪瓶是活血化瘀的来着？
　　萧浅殇有些看不下去了，笑了笑，接过被蹂躏的几个药瓶。打开一一闻了闻后，挑出一瓶，“这是清风散，消瘀散血的，待会用大力揉开就好！咳咳”
　　墨君岸接过药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把另一手中的小花献宝似的凑到萧浅殇面前，“你快把这个吃了，这可是固本培元，调治内伤的良药！”
　　萧浅殇低头仔细打量这朵小花，小花呈淡紫色，只有两片花瓣且花瓣卷曲，犹如双舌。花瓣经过磨砺，有些破损，花茎却显得格外饱满晶莹。
　　“这是，双舌花？”
　　墨君岸眼睛瞬间亮了，“是啊，我在二哥的药蒲里见过。就是因为采这个我才嘿嘿，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快吃啊。”本来还担心他不认识不肯吃，现在好了。
　　萧浅殇却犹豫了，他现在确实内伤颇重，急需药物。但这少年，先是舍身相救，如今这清风散和双舌花都不是平常药物。但对上那双诚挚的双眸，萧浅殇微微一叹，将小花移至唇边，默默吃了下去。今后，多多回报就是！
　　墨君岸见萧浅殇吃了下去，顿时有种成就感。
　　“嘿嘿，我先帮你把淤青揉散吧！”墨君岸将药倒至手心，覆上萧浅殇胸口伤处。萧浅殇一颤，倏地咬紧牙关。墨君岸连忙放轻力道，小心将药抹匀。见萧浅殇咬紧牙关，满头冷汗的样子，不由有些犹豫。
　　“我，无妨！”
　　“那，你忍忍！”墨君岸看了看他，一狠心，手上用劲，于伤处揉了起来。
　　萧浅殇只觉五脏六腑震颤，疼痛蔓延。不由死命咬住下唇。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墨君岸想着转移注意力能减轻疼痛。
　　“萧浅殇紧闭的双眼不由微睁了一下，喘了口气，才艰难道：“你讲吧！”
　　“嗯，话说琅铘玉裳临福寺有大片杨梅，号曰‘骊珠’，俗称‘火炭杨梅’，乃是梅中极品。”
　　萧浅殇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这少年心意，尽管难受，却配合着开口，“前人确实有咏梅佳句咳咳，‘为爱满盘堆火齐，先惊探颌得骊珠！’咳咳咳”
　　“对，我要讲得呀，就是这写梅。”墨君岸看他冷汗涔涔的却兀自逞强，连忙截住他的话。手上却小心将萧浅殇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有一年，晋城刺史徐长光到玉裳述职，路经临福寺，吃了杨梅后赞不绝口，干脆在临福寺住了两月才走，走时，在墙上提了首诗，”墨君岸稍顿了下，仔细看了下萧浅殇的脸色，见他似乎平稳了些，暗暗加了两成力。
　　“这诗倒也不是很出彩，只有两句‘几度临福深浅处，潜张色胆窃骊珠。’”
　　萧浅殇虚弱的勾了勾唇：“太过轻浮！”
　　火星弹跳，光影明灭。萧浅殇苍白的容颜在闪烁间映射出一片惑人风情，那微勾的失色双唇让墨君岸心头一跳，连忙移开视线。
　　“岂止是轻浮呀，这种句子提在寺庙的墙上会有什么效果？可这是刺史大人的亲笔墨宝，寺里僧人也没有办法，倒是寺中的长老归尘大师毫不在意，他说：‘色即是空，无妨。’”
　　萧浅殇轻舒一口气，淡淡道：“借用长老的话，在下也无妨！”
　　“呃？”墨君岸先是一愣，随即一咧嘴，加重手中力度。
　　“后来徐长光因贪污渎职被罢，就有人建议归尘长老把墨迹削了，长老却留着诗没动。”
　　萧浅殇挑了挑眉，表示自己的疑问。
　　墨君岸笑了起来，“归尘长老将双手一合十，正正版版丢出一句‘空即是色，何必？’”
　　“噗！”萧浅殇忍俊不禁，“这位归尘长老着实有趣，定要见识一番！”
　　“好啊！下回去玉裳，我做东，定让你遍历名胜古迹，如画风光！”松开手，借着火光仔细察看伤处，见淤血已散，不由笑起来：“好了。”
　　萧浅殇一挣，勉力坐起，墨君岸只好伸手来扶，“你慢点！”
　　抬起头，看着黑暗中双眸熠熠生辉的少年，萧浅殇真诚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日后”
　　“停！”墨君岸一个挥手就止住了萧浅殇，见光影明灭处他略带疑惑的表情，不由得意了起来，哼哼，叫你叫我小孩子。
　　昂着下巴，墨君岸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们是朋友吗？”
　　想起玉裳街头两人的相遇，萧浅殇不由哑然，看来这位大少爷心里憋屈着呢，真是小孩子气。微微一笑，萧浅殇缓缓点头。
　　“那就是了，朋友之间义字为先，有什么好谢的！”豪气完的五公子扬起了眉，“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就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咱们前世一定渊源颇深。”
　　萧浅殇笑而不答，只望定眼前的少年。都说墨家五公子跋扈张扬，不可一世，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位心机全无的真诚少年。这般全无保留，没心没肺的好，在这风云际会的乱世，有多少年不曾见到了。
　　“你衣服还是湿的吧？快脱下来，我帮你烤烤。”抓起衣服，墨君岸小心的展开，放到架起的火堆旁。
　　回过身时，就见到萧浅殇坐在光影阴暗处，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火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竟有几分出尘。这样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
　　身份？一回神，墨君岸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缓缓抬头，乌漆的发丝一根根垂落，“在下，萧浅殇。”
　　小巧的贝齿折射出一片雪白的光晕，墨君岸彷佛闻到了他唇齿间青莲般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