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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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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似乎掉进了一个深潭中,在无尽的黑暗中不停坠落,突然一双有力的胳膊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身体轻轻靠着我,头放在我的肩上,“对……不起……”他的呼吸很乱,声音也十分不稳,但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我喝醉了……”
“滚开!”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吼着。
“药店……已经关了……24小时之内吃药就可以了……跟我回去……”他声音不稳,语句断断续续地,但,我心理强烈的不安竟然开始慢慢散去。
“滚……”我无力地回应着,大声哭起来。
张貅宇将我打横抱起来,站起身后晃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向回走着。他将我安适地放在怀里,温柔地说着没事的。之后的事情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只记得我一直啜泣着,他把我放进重新放好热水的浴缸中,轻柔地擦洗,然后把我放进干净的被子里,他颤抖着抚摸了我哭肿的双眼,并没有睡下,只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是工作日,我醒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昨天的一切遥远的像一场梦境。可是守候在床边的高大身影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他脸上写满了着急和愧疚,但没说一个字,沉默着给我递上了药和温水。
“怎么,怕我死了?”我讥讽的说着。
“哪有这么娇弱的人,以后该怎么办?”他轻浮地笑着,言语中带着低俗的暗示。
“我没事,你出去吧。”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不想面对头脑里嘈杂的声音。
他看了看我,还是出去了。我听见关门的声音,随后是一片寂静,他走了,我已经无法推断后面的故事将如何进行下去。是我真的爱上了他,还是我离开人群太久,害怕孤独?
我起了床,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我画起了画,杨叔叔给我来了电话,说上次我托他查的张貅宇父母的事,资料已经在宅子里。杨叔叔考虑十分周全,一旦资料在张貅宇家被发现,我的处境肯定不妙。
回家换换心情也好。
“小慈回来啦?”说话的人是荣琪儿,哥哥白嶙穆的妻子。
“琪儿姐姐。”她是唯一一个入嫁到白家的女人,家境只是殷实并不算什么大富贵,在哥哥的打理下她家的生意才有了大起色,两人算得上指腹为婚,荣老爷子是父亲早年的好友,这门婚事,联姻的成分却没有因此淡些,因为荣老爷子的上一辈在省里居着要职,父亲早年倚仗了不少。琪儿姐姐在母亲过世那年进来我们家,长嫂如母,如果说我在那之后还能正常地成长起来,最大的功劳便是哥哥和她了。
“你哥哥出去了,今天可能不会回来。”她的神色有些暗淡,算来他们结婚快六年了,不冷不热的关系也持续了六年。
“没关系,我不是找他的。琪儿姐姐,哥哥他脑子是进水了,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别这样说你的哥哥,是我要的太多了。”说着她又展开了笑脸,“快进来吧,外面多热啊。”
嫂子从来不争,不怨,驯顺得像小鹿一样,默默接受着所谓命运。
我吃着冰淇淋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脑中飞快过着资料和我的推断。张貅宇的父亲张乾是张氏启昌集团的前董事长,母亲徐丽颖是一位普通公务员的女儿,这样的结合,可能出于真爱或是女方家里的极力撮合。男方大概深爱女方,但嫁入豪门的普通女孩一般是很难被男方家庭接受的。在张貅宇五岁那年,两人离婚,她母亲放弃了他的抚养权,改嫁了她的大学同学,育有一子后全家移民到了美国,那边的资料无法短期内弄到。据说,张乾很喜欢这个妻子,但是妻子红杏出墙,最后张家觉得颜面丧尽提出了离婚。她半分财产也没要,看来离开的意愿强烈而坚定。大学同学,可以假设为旧时爱人,被家庭强行拆散的。从张貅宇从小到大的资料来看,张乾老爷子,对儿子甚是严厉。那么至少可以推断的是,母亲的离去给张貅宇带来了重大的打击,而他对他的母亲有深深的恨意。
正想往下分析,张貅宇来电话了。
“喂?”我们其实从来没有通过电话,第一次见面预约都是他助理安排的。
“今天要回老家一趟。”
“哦。”我不想跟他交谈,只想快点结束电话。
“姥爷家,我回来接你。”他简洁地解释了一下。
“哦。”姥爷是母亲的父亲,他没有继母,那就是……难道我推断错了?
我匆匆忙忙地赶回去,拖到这个时间才出发,想是之前他拒绝了很多次。他姥姥和姥爷都健在,退休后住在乡下。他的脸色很难看,表情十分凝重,深深皱着眉头看着前方。他不想回去吧,如果只是姥姥姥爷,应该不至于这样,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他的母亲和他母亲一家都在。
一路上,我们没有一句交谈,车在国道上行驶着,我看着两旁的乡村景色,我也曾经住在乡村里面,托父亲的福,我在各种地方都住过。那大概是记忆中最温馨的一段日子,母亲在房前洒下了种子,告诉我来年的夏天或许就看得见芍药的花了。
粉色的芍药花,和张貅宇黑色的衬衫,墓地上的一幕又出现在我眼前,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是爱吗?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并不爱我,他不爱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车拐进了一个普通的乡村,村道两旁房子稀稀落落的,我们停在了间精致的平房前。青砖砌起的带有几分古味的房子,样式虽然别致,但是规模却不大,两间平房,一处院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古宅,应该是新建的。
院子里的树下,坐着一位美丽的妇人,身材有些走样,但是五官轮廓立体,风韵犹存,她的穿着十分随意,而且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张貅宇脸上虽有母亲的影子,但是终究是像父亲多一些。他的丈夫背对着我们,和她相对坐在树下,她笑的很甜蜜。
张貅宇走下了车,站在院子门口,那妇人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她的丈夫也起了身,搂着妇人,一同笑着。
村舍前的小院子里,中年夫妇对着远行的小辈笑着,画面温馨异常。但,这笑容对于张貅宇来说一定比毒药更让人煎熬,他身子稍微有些佝偻,一手抵在腹部,他高大的身影,在那相互扶持一对人面前,显得单薄得可怜。
看着他,心底的酸涩与心疼渐渐升腾起来,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我打开门跳下了车,走到他身边,默默地牵起了他的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淡淡地笑了一下,这种真实的表情少有地停留了几秒,他弯下腰在我耳边说了声,“谢谢……”
那妇人叫他丈夫进屋去叫人,应声走出来的人,让我失掉了呼吸。
13.
“岺慈……怎么会……”林清儒呆在了原地,惊愕的表情凝在了脸上,反反复复地呢喃着。
难怪妇人看起来眼熟,林清儒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父亲是林教授,学长和张貅宇是同母异父的兄弟,这一切真是,太难以置信。
“她是白岺慈?”林母也处于震惊中,她知道我的名字,也就是说学长已经把我告诉他父母了。
在场的五个人中,只有张貅宇气定神闲地看着余下的人,他一直都知道。接电话时他看见了显示的名字,我的网页开着,他看到了林清儒的照片,他看见我和他在电影院门口,他知道全部内情。那么我算什么,他用来复仇的工具吗,所以他要对我那么好,所以,他在那天会靠着我睡觉,所以,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小宇……我的小宇啊……长这么大了……我的小宇。”凝重的氛围被姥姥的呼唤打破了,她满眼泪花地走了出来,双手摸索着他的胳膊,在度过了大半生的老人眼里,没有什么仇恨会比血缘恒久。
“姥姥。”张貅宇的语气十分温和“您身体还好吧?”
“我的孙媳妇呢?”姥姥略过了他的询问,转头拦着我,用干瘦的手摸着我的脸。
“姥姥好,我是白岺慈,叫我小慈就好了。”我勉强笑着,脑中回荡着那个疑问,对他来说,我算什么。
“真好真好真好,多水灵的小姑娘,进来吧,进来坐。”
饭桌上,大家都异常沉默,只有我不停地接着两个老人的询问。
“多大啦?”
“十八岁。”
“你们俩还没领证呢吧?”
“对啊,等我二十岁才可以。”
“在哪儿工作啊?”
“在美国念书呢。”
“美国啊,小儒也在美国念书呢。”
“她跟我在一个学校。”林清儒对我笑了一下,缓缓说着。
“那互相有个照应啊,好好好,真好。”姥姥自顾自地说着,我不知不觉忐忑地看了一眼张貅宇,他脸色很差,但是表情依旧温和。
“我会照顾好她的。”他给我夹了我爱吃的清炒白菜。笑着对大家说着。
“看小宇护食护的,哈哈哈。”姥姥笑得很开怀,眼睛眯成了新月形。
晚饭总算结束了,林母收拾了碗筷,我也去帮忙。
“小宇是真喜欢你啊。”她突然说起来。
“啊?呵呵……”我尴尬地笑笑。
“清儒也是,真是造孽啊。”她洗碗的动作停了下来,哽咽着。“我对不起小宇,我求求你,替我照顾好他……”
“我会的,会的。”我回答着,玩笑一个接着一个。我爱上的人,对我的温暖不过都是复仇的手段,我爱他,但我也无法要求什么,到头来,我也不过和嫂子一样只会默默地接受命运。
吃完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林清儒大概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回了房间。张貅宇托辞开车累了回房间休息,大家心里明白他的想法,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晚饭吃下的那些估计现在能让他痛晕过去。可是,我,不想面对他。大家就这么坐着,看着星星,吹着郊野清爽的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一会儿姥姥和林阿姨说私房话去了,林教授见大家都走了,便去书房看书去了。
“小宇是真心喜欢你啊,小慈。”这次说这话的是姥爷。哥哥说过,林阿姨说过。那这可不可能,会是真的呢?
“不会的。”我小声嗫嚅着。
“这孩子没变人,小时候每个夏天都是我们带着他,他在乎你,我看得出。”姥爷说着,“我们眼睁睁看着这孩子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别扭……都怪我们啊,宠坏了女儿。”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其实当年的徐阿姨,也不过是个小女孩。
“你要好好照顾小宇啊,姥爷求你了。”
“别别,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我回房看看他。”我可不可以再相信一下,就一小下。
“去吧。”姥爷吸了一口烟,坐在躺椅上吹着风。
房间的灯关着,月光洒在床上,隐隐勾勒出床上人的形状,他趴在床上,被子被揉成一团放在肚子下。他最初来肯定没想过留下,突然决定住下一定是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在家人面前也不能松懈,你不累吗?
他似乎感觉到房间有人,转过身子,看了我一眼又恢复了蜷缩的姿势,双手环抱着被子,不住把被子压向自己的肚子。
“你还好吗?”
“嗯……”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有种压抑地想哭的感觉。
“嗯?”他似乎没有意料到。“你……原谅我了?”
“Why not That was great.”我笑笑,伸手帮他按摩。
他没有回应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避免尴尬的方法了。
他的衣服已经被自己解开,腹部毫无遮挡地袒露在外面,从肉眼就可以看到,他的肚脐在微微颤抖着。他腹部的皮肤微微发凉,肚脐下有明显的硬块,这就是痉挛处了,得揉开。我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手放在杯子里用掌根一下下用力顺着,他的身子也随着紧绷着,放在两侧的手死死拽着床单,但到底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揉了半天,手下的肠子变得柔软。
“好受些吗?”
“嗯……”但说完他又把我的手按到腹部深处,没有痉挛了,但肠道依旧蠕动得没有规律。
我张开手以肚脐为中心,一圈一圈,大面积地按揉着。
“喂,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想用我报复林清儒?”我问着他。
“不是。”他看着我,回答得很快,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发问。
“哦,电影院门口你看见我们了是不是?”
“嗯。”他的声音有些烦躁,闭上了眼睛。
“我是快摔倒了他拉着我所以会那样,相信我吗?”
他看着我停了一会儿“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也回答了我一个问题。”
他笑了一声,眯着眼睛任由我按摩,我感觉他身体放松了许多,但怕他腹中还是不适,也没有停手继续按摩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睡熟了,我这才去洗澡了。
洗澡的地方在院子的另一端,和厕所挨在一起。大家都已经歇息了,院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突然,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厕所中出来,他深深弯着腰,一手扶着墙,一手按着腹部,慢慢地滑到地上。
“学长,你还好吧?”
“岺慈……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我把他扶到了躺椅上,转身看了看通向院子的门,确认是关好的,张貅宇在的房间窗子对着马路,才安下心来,我不想再被他误会了。
“真抱歉,每次都让你看见我这样。”
“你肠胃这么差,没有药吗?”
“吃过了。”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掐住腹部。“岺慈,能帮我揉揉吗?”
我看了看他,“你,已经看见我的未婚夫了,他……”
“呃……疼……”他吃痛地蜷了蜷身子。
我拉了凳子坐在他身旁,伸手帮他按摩着。他的肚子软软地塌陷着,隔着衣物也可以感觉到里面冰凉的触感。
“怎么了?”
“肠子……拧着疼……嘶……”他双腿在地上磨蹭着。“用力点……”
我面对着他,双手交叠着按揉着,他肚子里咕咕地传出着水声,苍白的脸上滴下着汗珠。
“拉……拉肚子了吗?”我磕磕巴巴地问着,我不习惯关心别人。
“吃过药了,就是肠子绞着疼。”说着他把手加在我的手上,一同用着力,他的手也是冰凉的。
“你这样不行,等等。”说着,我走到浴室用热水烫了条毛巾,掀开他的衣服,直接敷在他的肚子上。然后用手隔着毛巾用较重的力道按揉着。
“嗯~”他舒服地叹了一声,“岺慈,你爱他吗?”他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
“我……”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你直到今年,或者说前几个月才认识他吧。”
“是,可是……”
“你不爱他,是吗?”林清儒的言语没有半句锋利的话语,却步步紧逼。
“你快回房间吧,毛巾冷了会再受凉的。”我用力抽出了我的手跑进了洗澡间,胡乱地洗了洗,又回到了房间。
房间很安静,张貅宇睡得很沉,但眉头紧皱着。他就像洒在房间里的月光一样,虽然不温暖,但让人感到安宁。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睡进被子里,虽说是夏天,山村的夜晚也很凉,而被子里很温暖。他眉头依然皱着,手不安分地压在肚子上。还是不舒服吗?我想着又细细替他按摩着,伸长手太累了,于是我就向他的方向蹭了蹭,靠在他的胳膊上。听着他呼吸的声音,一向认床的我竟然渐渐睡着了。
我们是彼此的镜像,我愿意原谅你,陪伴你,你呢?在你心里我有没有驻足之地?
月光如水,我闻到了儿时错过的芍药花香。